第26章 .春雲靜走 · 羞月
魚湯是奶白色的,上面一層翠綠細蔥,在淺淡油花裏沉浮,魚肉事先剃了刺,薄而脆韌,一道簡單的家常菜色,花足了心思。
尹芝喝了幾口湯,盛懷初掀開了籠屜,裏面的點心是水晶皮子,剔透得很:“這燒麥是蝦肉餡的,晚上吃,不膩。”
她依言夾了一個到小碟子裏,慢慢吃着,吃完了見盛懷初未怎麽動筷,只看着自己吃,便也放下筷子,啜了一口香茶,拿帕子掖掖嘴角。
“我那天問盛先生為什麽救我,這幾日再想想,當時是多此一問了……” 她剛喝了一碗熱湯,唇上嫣紅,頰上帶粉,彎彎的眼睛依舊清亮着。
“尹小姐是不想知道了?”
“盛先生知道公董局的作為,想必也知道我是什麽人吧?”
盛懷初看着她,微微一點頭。
“在督軍府就知道,還是後來找人去查問了?” 她的語氣冷下來,問得盛懷初猝不及防。
“尹小姐……”
他的解釋被她打斷了:“你幾次相救是出于憐憫,還是別有用心,我後來想想也沒什麽可在意的。”
盛懷初正色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尹芝搖搖頭,失落得不明所以:“我是怕盛先生有什麽誤會,才要等你一回來,就說清楚。”
她頓一頓,似是要把一盆水潑出去:“陳季棠在我這裏拷問不出的事情,盛先生也得不到答案,不是我不願說,而是真的不知道。”
盛懷初往椅背上一靠,臂肘撐着扶手,指尖交疊,盯着她的眼睛:“你養傷的這些天,就是想了這些話要對我講?”
“是……” 尹芝看不出他的情緒,但心裏明白自己剛才那番話應該是把他得罪透了,他現在将她趕出去,讓她流落街頭,或者打電話給公董局,來把她帶走,都合情合理。
“我這幾日也想了許久,本不知道怎麽對你開口,陌生男人的好意,尹小姐這樣的年紀,又獨身一人,理應避如蛇蠍。”
盛懷初的話裏不見怒火,眼裏帶上笑:“但今天從你那裏撿到了一張我的相片,我就想……如果不說明白,以後要笑自己窩囊了吧。”
尹芝的心突突跳起來,隔着一片沉默,不敢看他,徒勞地解釋道:“我沒有故意留你的照片,不過是夾在了書裏的。”
“尹小姐,你不必解釋。” 盛懷初站起身,突然瞥見門外一片裙角,似是有人在那裏站着。
他轉到吧臺,給自己倒了杯波旁酒,沒加冰便喝了一大口,走到尹芝身邊,直接靠坐在餐桌上:“就像我,救了你也不必解釋……男人沒那麽高尚,願意不計成本救一個陌生女人,你說是為了什麽?”
尹芝看着他手裏晃動的酒液,警覺起來:“那是你的事,和我沒關系……”
“我救的人是你,怎麽和你沒關系?” 他說着彎下腰,一手覆在她的椅背上,木質的酒香萦繞:“我救你自然是為了你,別有用心,也用不到別人身上去。”
她推開他的肩,側身要起來,卻被他一把攬住腰,輕輕一擡,放在了桌面上,兩張臉靠得太近,反而什麽都看不清了。
尹芝側過臉,火熱的吻落在冰冷的耳垂上,炮彈擊中山谷,燙人的風在裏面回蕩。
“現在信了麽?”
“信什麽?”
她腦中茫然一片,憑着印象在他的傷口上一捏,果真聽到悶哼一聲,可那受傷的手依舊有力,制着她的腰不放。
“信我的別有用心。” 盛懷初眼中幾分迷醉,忽而壓低聲音:“別掙,有人在偷聽,按我說的做。”
尹芝不知他話裏真假,下意識地信了,這大概就是救命之恩的魔力,再回過神來,已被他牽着手往外走。
門外果真是有人的,逃得匆忙,來不及放輕步子。
盛懷初佯裝沒有察覺,兩條手臂結成一道直線,拉着她往前,仿佛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沒有窺視,沒有冷槍,也沒有追兵。
走到她房間門口,帶路的人遲疑片刻,着迷地望了望她溫柔靈動的眼睛,泛着紅暈的臉色,心神恍惚:“別怕。”
門開了,月亮羞澀起來,躲到濃雲身後,房間裏是未知的黑暗,門框重重一響,鎖頭落下來,走廊上的光也不見了。
盛懷初不動聲色地掐進自己的掌心,一陣銳痛讓他清醒。
他拉着她的手,在房間裏摸索,沒有光的地方,兩顆暈眩的心跳了一場混亂且華麗的舞蹈,踢到了桌子,撞翻了椅背,花瓶咚的一聲落在地上,也許破了,但水一定流了滿地,花瓣也灑落開來,幽香處處。
最後,薄紗的窗簾被人扯破,清脆的裂帛聲,落下舞曲飽含餘韻的尾音。
他們終于一起摔到了軟融融的布料上,木床吱呀叫了一聲,合着喘息,暧昧無比。
她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像刺猬一樣護着最柔軟的心。
一個爆栗猝不及防地敲過來,尹芝輕呼一聲,又挨了兩下,憤憤地看過去。
“尹芝。” 盛懷初聲音溫柔,在她耳邊低低道:“你知不知道有人要你命?”
尹芝不做聲,心裏是清楚的。
“不是我,但我知道他是誰,過了今晚,不會有人再問我為什麽要救你,也不會有人要你的命了。”
他說完這一句似是有些困意,在她耳垂上揉了揉,翻身背過去,過了半晌又道:“以後別讓其他人這樣敲你。”
月亮又出來了,尹芝坐起身,對着一地狼藉,腦袋上的痛意已變成了暖意。
名節這種東西,對大家閨秀而言比生命還重要,對一個将要去國離鄉的人來說,一文不名。
盛懷初呼吸漸緩,應該是睡着了,她輕輕下床,坐在窗前,看着床上的人。
原來他在夢裏是有表情的,眉毛和嘴角寫滿了喜怒哀樂,不過喜樂的時候少,哀怒的時候多,讓人忍不住想替他撫平眉頭。
周護士捧着心口,她聽完一段驚心動魄的壁角,赤着腳走回房裏,上了床仍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臉也燥熱起來。
這個盛先生看着一本正經,也有這樣放浪的時候,那個尹小姐看着不谙世事,不也是半推半就成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