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雲靜走 · 失物
尹芝醒來的時候,天早亮了,昨晚的衣裳還齊整地穿在身上,身下躺的已不是窗前的小沙發了。
有人将她抱回床上,絨布拖鞋排成一雙。屋裏的狼藉被人整理過,若不是無端失蹤的半幅窗簾,莫名枯萎的重瓣茶花,連自己都無法相信昨晚發生的事吧。
敲門聲響起來,周護士隔着門:“尹小姐,醒了麽?”
她側耳聽着,門裏沒有動靜,于是轉了轉門把,見是鎖上的,又道:“我來給你換藥,耽誤了傷口,發了炎症可不好。”
尹芝坐起身,走到門前又折返回來,匆匆換上睡衣,對着鏡子左右看看,确定了與平時沒什麽兩樣,才給周護士開了門。
周護士見她滿面倦容,頭發蓬亂着,衣扣也走錯了洞,正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樣,關上門,笑着打趣道:“尹小姐,沒睡好麽?”
尹芝點點頭,人已經趟回了床上:“周護士氣色這麽好,想必一夜無夢。”
周護士放下醫箱,在房間裏看了一圈,只道:“我的房間在一樓,昨個晚上外面鬧貓了,被吵了一宿。”
她說完見尹芝背過身去,手上解着扣子,露出雪白的肩頭來,只淡淡答了句:“是麽……”
周護士揭開紗布,見傷口裂開些許,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把藥換好,囑咐道:“養病的日子難熬,可也別再亂動啦,我今天要回醫院一趟,拿些藥回來,你自己仔細着點……”
尹芝道了謝,待她把新紗布裹好,依舊沒坐起身來,一副打算繼續懶床的架勢。
周護士替她放好床帳,推門出去,恰遇上管家迎面走過來,後面跟着個拿托盤的娘姨,上面除了餐點,還有一小束帶着晨露的茶花,插在素色瓷瓶裏。
管家禮貌地在房門上輕扣三下:“尹小姐,先生讓我把早膳送到你房裏,請你用過之後,去小客廳一趟。”
尹芝站起身走到門前:“他……有沒有說什麽事?”
“這個先生倒是沒有說……”
張副董聽聞盛懷初從南京回來,第一個就要來登門拜訪,大大小小的禮物自不必說,還将尹芝留在原先住處的東西收拾好了送過來,他話也說了,茶也喝了,賴着不走,執意要等物主親自點看了再走。
“這可怎麽好,尹小姐有傷在身,也許不想下樓來。” 盛懷初狀做為難,卻也沒将話說死。
張副董圓臉堆笑:“尹小姐生氣我理解,只是那一日的情形太過駭人……小姐的這一箱家私也數目頗巨,不當面點看了,以後若是扯不清,又有人說我魚目混珠,李代桃僵,瞞天過海……”
他連用了三個成語,生怕自己口中的那個“有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盛懷初豁達一笑,開門見山:“張副董,上次是我未經查證,就将聽來的風言風語說出來。您和陳公子讓尹小姐走了,不也正好說明她不是尹家瑞的養女?上海那麽大,姓尹的姑娘那麽多……”
張副董不能再同意了:“是這個話!”
“尹小姐是我的朋友,她日後在上海若是遇到了什麽麻煩,還請張副董多多照拂,別讓人“一不小心”将她抓起來,一個年輕女孩子,哪裏受得牢獄之苦?”
“這是一定。” 張副董連連點頭,忽而又道:“盛先生真不愧是鐘主席信賴的人,事事都替他老人家想得周到!”
盛懷初微微蹙眉,見他笑出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熟稔,心中不甚明白,但也只得報以一笑,按鈴叫了管家進來,吩咐了幾句。
尹芝坐在小客廳裏,昨晚雖是做戲,現回想起來耳朵不知不覺燒了起來,等會兒見了面,怕是更有一分尴尬。
盛懷初沒讓她久等,推門進來,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昨晚睡得好不好?”
尹芝見他問得自然極了,倒顯得自己的難為情很多餘,便也收起心中忸怩:“睡得很好,周護士說昨夜花園裏鬧貓,吵了她一宿,可我什麽也沒聽到。”
“鬧貓?周護士是屬老鼠的麽?” 盛懷初見她抿住了嘴,似在忍笑,兩片唇瓣放開後愈發嬌紅,也不知是不是後悔了,促狹道:“只要有老鼠,大概今晚還會鬧貓。”
管家站在一旁,忍不住了:“先生,家裏真的有老鼠麽……我也沒聽到有貓叫啊。” 他是個極有操守的管家,此刻苦下臉,滿是失職的歉意。
一個玩笑傷害了無辜的人,尹芝看着,于心不忍,正了正臉色:“盛先生找我來,有什麽事麽?”
“不是什麽大事。” 他使了個眼色,管家退出去,遠遠守在門口。
“有一位尹小姐的訪客,找到了我這裏……”
“訪客?是什麽人?”
“是公董局的張副董,那一日就是他行了個方便,陳季棠才會放我們離開。”
尹芝隐約記起那天和陳季棠在一起的人:“我不認識他……”
“今天他将你留在住處的東西送了來,說要當面與你清點交接……尹小姐若是不想見他,列個單子給我,我替你核對了,打發他走也可以。” 他說着從茶幾上的筆墨匣裏拿出紙筆,遞了過去。
尹芝沒有接過來:“我和他當面清點也好,畢竟承了人家的情,道謝也是應該的。”
盛懷初有些意外,将紙筆收回去,叫管家去請張副董過來,見尹芝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寬慰道:“我已經與他談過了,将來不論是他,還是陳季棠都不會再為難你了。”
說話間,張副董已經到了。
“這位就是尹小姐吧!” 他雖然胖,身體靈活得很,三兩步走到尹芝面前,眯着眼瞧了個仔細,放下箱子,便打算在尹芝身邊坐下。
盛懷初眼疾手快,站起身一把扶住了他的臂膀,又将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張副董,這邊更寬敞些。”
張副董看看尹芝和盛懷初,又看看自己,讪讪笑着:“盛先生想得周到,年輕就是好,不像我,光是喝水也會長肉。”
盛懷初走在尹芝身邊坐下:“哪裏的話,您是老當益壯,槍法之準,不減當年!”
“過獎了,我們來說正事,說正事!” 張副董嘴上客氣着,臉已沒了笑意,他将兩個箱子分別打開,大箱子裏是衣服首飾,小箱子裏又有一個小匣子,打開來整整齊齊碼了十幾根金條,成色皆是足赤,價值不菲。
“尹小姐仔細看看,我就怕手下的人有疏忽,遺漏了什麽。”
尹芝一眼掃過兩個箱子,那箱衣服看着齊整,仿佛沒人動過,銀元和金條的數目大差不差,彙票也在,便将箱子合起來:“沒有什麽遺漏,上一次和今天都有勞您了。”
“哪裏的話,尹小姐是盛先生的朋友。” 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匆匆而過:“尹小姐的事就是盛先生的事,盛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後萬不要這麽見外了!”
尹芝被他看得不自在,站起身:“我身上有傷,今日便少陪了。”
盛懷初讓管家替她将箱子提回房裏,自己則親自送張副董出去。
尹芝回到房中,将門鎖好,打開大箱子,衣服首飾通通倒出來,找到箱子上的暗格,打開來一看裏面空空如也,臉色煞的一白,關上箱子就要起身下樓,可手握到了門把又停住了,頹然地坐在地上。
自己怎麽這麽不小心,如今便是要回來了又有什麽用!
張副董走到門口,突然一拍腦袋:“看我這個記性!”
他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張船票,遞到盛懷初手上:“差點誤了尹小姐的事,請替我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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