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雲靜走 · 滑魚
碼頭上人來人往,經晚頤二十多歲的人,被鐘夫人當孩子一樣摟着,頗不自在:“姑母這麽多人呢!”
鐘夫人這才放開她,又拍了拍佟少俊的肩膀:“少俊,你打扮成這個樣子,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佟少俊打着哈哈,叫了聲姑婆,抽回手。
盛懷初離了他們四五步遠,從随行的于媽手上接過兩只箱子,再擡頭,鐘夫人已帶着兩位小姐走到他跟前,替他引見:“晚頤,懷初是你鐘伯父的左膀右臂,在廣東那時起,就在他身邊了……懷初,這一位是我的侄女經晚頤,剛剛留洋回來不久,過一陣子就要投身中國的女子教育事業,細說起來,你們還是校友呢。”
一陣滔滔不絕,盛懷初聽完只禮貌地一點頭:“經小姐,幸會!”
鐘夫人見他惜字如金,目光在經晚頤身上一掃而過,冷下場來,又道:“我剛剛在甲板上看見你和少俊相談甚歡,看來你們一早認識,倒不必我這個老太婆在這裏多嘴了。”
佟少俊難得乖巧,沒有多言,盛懷初解釋道:“在二姐家的聚會上見過……”
他們是因尹芝才認識的,盛懷初這會兒避而不提。
鐘夫人卻不願輕易繞過去:“我在南京就聽說了,督軍夫人是上海頂頂神氣的人物,她家的宴會也必是名流雲集……你上次提到的尹小姐也是在督軍府認識的吧?”
盛懷初沒有否認,替她們擋着漸漸擁擠的人潮:“夫人,碼頭這裏人多,我們邊走邊說。”
一衆人走到車前,經家的司機已在等着了。
經家家大業大,至今沒有分家,幾房兄弟住在一處,嫁出去的妹妹回來,自然也是住在娘家祖宅。
盛懷初接到了人,怕跟着去了經家又是一整天的功夫,已生了遁走的心思,将行李遞給司機,随口道:“夫人要在上海住些時日,行李竟然這樣輕簡,若是需要什麽,我去替夫人置辦了送去經府!”
鐘夫人哪裏聽不出他的企圖,佯作突然想起了要事的樣子:“诶呀,懷初不說我都忘了,今晚上你二姐約了我去聽戲,還差一雙鞋子配新旗袍,就讓我倚老賣老一次,抓着你陪我去……晚頤,我久不在上海住了,兩眼一抹黑,要去哪裏買才好?”
“自然是先施公司……”
不出意外,此刻江樸和尹芝也在先施。
盛懷初皺了皺眉:“我聽說大新百貨也是不錯。”
鐘夫人看看他們兩個,打趣道:“這一回我要聽晚頤的,懷初你說我性別歧視也沒辦法,你們男人買東西,恨不得進了店看上的第一樣,拿了就走,也不知道多看幾個……”
盛懷初沒有辦法,怕江樸帶着尹芝和鐘夫人遇上了,無法應付,只得陪着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
進了百貨公司,以為只會買一雙鞋,永遠是男人的誤判。
鞋子定是挑花了眼難以決定,帽子,手套卻相中了好幾輪,鐘夫人看上了什麽,總喜歡讓兩位小姐替她試試,幾番下來,佟少俊早乏了,找了個沙發坐着,只留經晚頤和盛懷初陪着鐘夫人逛。
又過十幾分鐘,盛懷初手上已拎了四五個袋子,一路過來,未看見江樸和尹芝,料想二人也許回去了,漸漸放下心來,只在電梯口等着。
正在這時,電梯叮的一響,兩個夥計擡了個粗木箱子先出來,很重的樣子,口中不住喊道:“讓讓,讓讓,勞您移移貴步。”
尹芝先出了電梯,江樸跟在後面,他見了盛懷初甚是詫異:“先生……你不是去接鐘夫人了麽?”
盛懷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先走,江樸心領神會,也不多言,正要往大門口去,忽聽到身後有人叫他:“江樸。”
鐘夫人走上前:“我今日沒見你跟着懷初過來,心裏還在記挂呢,你們平日裏可是焦不離孟的……”
江樸見狀走不脫了,轉過身道:“夫人,先生讓我替他買些東西。”
兩個夥計見狀只得放下箱子,停在一旁等着。鐘夫人将那木箱上下打量,好奇道:“這麽大一箱子?看來懷初是打算在上海常住了?”
尹芝自這位貴氣的夫人迎上前來,便警覺起來,默默側過身走了幾步,停在一個絲巾櫃面前,手指插進一疊綢緞裏,泛起沁涼寒意。
油頭粉面的男銷售走過來,一見面就恭維起來:“小姐真是好眼光,這是上月新到的花色,全世界也就一百條,香榭麗大道上的總店裏都已賣脫貨了!”
異性相吸的銷售法早不是秘密,男銷售且說且做,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面描花鏡子,恭敬地替她舉着:“小姐試試,這淺鵝黃的顏色,春天用再适合不過了。”
尹芝随意圍了圍,放下絲巾,心中已有了其他打算。
出了這個大門往左一條街就是法租界總捕房,餘叔多半是被關在了那裏,這一會兒盛懷初與江樸都不得閑暇,她去去就回,也許不會引人注目。
如是想着,便又往前走了幾步,男銷售亦步亦趨地跟着,見這位小姐眼光高得很,殷勤至極。
江樸猶豫着如何答鐘夫人的話,盛懷初已替他說了:“是保險箱。”
鐘夫人點點頭:”既然買好了,江樸也不要急着走了,讓他們送回去,你留下陪着懷初吧……”
盛懷初的餘光裏,尹芝已引着那個男銷售越走越遠,一尾滑頭小魚,游到了他的指尖縫口,也不知在想幹什麽!
“讓江樸先回去吧,我還交待了他事情。“ 他目光一斜,江樸心領神會。
鐘夫人不依:“有什麽事能比你的安全更要緊,老頭子那麽着緊你,你自己卻這麽不當心!”
這麽一來江樸也走不脫了。
尹芝已慢慢走到了門口,隔着一扇玻璃是繁華的街道,電車一輛接着一輛,叮叮當當,四通八達。
盛懷初心一沉,反正鐘夫人已知道尹芝這麽個人,早一日見,晚一日見,都是一樣糟糕。
“夫人,我瞧見一位朋友去去就來。” 他話音未落,人已箭步往門口去。
尹芝站在大門口,正等着旋轉玻璃門空出位置來,光可鑒人的玻璃中,一個人影靠過來,越來越近,臉上的焦急和怒火都清晰可見。
果真身後有人叫她:“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