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邊,采蓮并未聽宓氏的話,去盛蓮子羹。
而是去了昭華宮和英裳臺,她在這兩處都沒見着妣雲羅,便不由着急了起來。
自從晉枭王死後,公主經常去的就是這兩個地方,她如果不在這兩個地方,會去哪裏呢?
采蓮從英裳臺出來後,把公主會去的地方都仔細回想了一番,忽然想起有個地方,公主偶爾也會去,那就是最後的一個地方——辛臺。
辛臺如今是世子就學的地方,池公子是他的伴讀,每天也會在這裏,公主有時遇到不懂的字,便回來到這裏問他,不過這種情況很少。
采蓮并不抱太大希望的來到辛臺,遠遠地便見到了池硯從裏面出來。
池硯穿着一身白色的士子服,姿态端正地走着,自有一股溫爾雅的謙謙君子的風範。
若是換了往常,采蓮必然要同公主說道一番,讓她對待池公子溫柔一點,然而此時在他身邊沒有見着公主,采蓮有些失望,但還是上前行了一禮道:“敢問池公子可曾見着我家公主?”
“小師妹不曾來過這裏,她怎麽了?”池硯聽言,問道。
“公主她……”采蓮将事情和池硯說了,池硯心想,小師妹雖然任性,行蹤不定,但走到哪兒都會帶上采蓮,如今這樣不打個招呼就不見了,确實不符合常理,于是不由蹙眉道:“采蓮,你仔細回想一下,小師妹這幾天可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池硯聽說王後和宓氏近來關系很好,那妣雲羅的地位便無可動搖,其他人也不敢輕易招惹,想來想去都覺得她可能遇着什麽特別不順心的事情,自己躲起來了。
“異常?”采蓮聽了池硯的話,忽然心裏一動。自從聽宓媵人給王後出主意,讓醜陋的侍衛侮辱虞姬之後,公主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一連陰郁了好幾天。
公主她該不會是去了灊(an)皖臺?采蓮眸光微閃了一下,卻不欲于池硯說,只道:“謝謝池公子提點,采蓮知道公主去哪兒了。”
采蓮蹲身一禮,急急忙忙而去,池硯凝望着她離開的方向,凝眉思索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小師妹她脾氣古怪,心思難測,有什麽心事也不會和一個丫鬟說。
池硯跟在采蓮後面,路越走越偏,周圍的景色也越來荒蕪之。
就在池硯想着要怎麽安慰小師妹的時候,耳邊忽然穿來哎呀兩人慘叫。
池硯聞聲望去,只見一落了朱漆的宮殿門口,有個青色的熟悉身影同采蓮撞到一起,并跌倒在地。
“九……九公主,你沒事吧?”采蓮趕忙将妣水玥從地上拉起來,并給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不過當她眼角餘光掃到妣水玥通紅的眼睛,心不由懸了起來。
公主和九公主不會正好在這裏撞上了吧,若是因為虞姬的事情……
采蓮還來不及深想,妣水玥忽然扯住她的袖子,将采蓮一同拽到了旁邊的雜草從裏。
站在遠處,池硯見着兩人的舉動,也連忙就近躲到了一個大樹後。
就在他們人隐蔽起來不久後,池硯眼含疑惑地透過樹葉的縫隙,向外看,只見兩個人擡着一俱女人的屍體從裏面走出來,池硯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事,再結合采蓮與妣水玥的異常舉動,便一下子猜出了這個女人的身份。
這是虞姬?池硯兩忙轉過臉去看妣水玥,只見她五指抓着旁邊的野草,将五指深深的摳到泥裏,眼睛死死地盯着虞姬的屍體,死命的咬緊了牙關,渾身振顫不已。
池硯看了她的樣子,不由有些為她心疼。平常從她的嘴裏,不難聽出虞姬對她的好,此刻虞姬下場如此凄慘……
他十分擔憂的看着比水玥,這時,耳邊忽然傳來有人交談的聲音。
“方寒,虞氏不知道被誰殺死了,這讓我如何向九妹交代?”
晉晟王裏拿着一把短匕,十分頭疼道。
“大王,此事的真相不宜追查,否則若是教人知道武後對虞姬做的那些事……”方寒回想起那一屋子腥臊的味道,不由在心裏噓噓了一下。這女人從前陪王伴駕,受盡多少人羨豔,如今被碾落到泥底,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
“唉!”晉晟王甩了一下袖子,面色有些難堪道:“母後她好歹是一國之母,她對付虞姬便罷,何苦施以如此下作的段。”
晉枭王對武後的段頗有不恥,方寒聽了,心想你和宓氏發生那等逆亂之事,和王後不過半斤八兩,不過嘴上卻道:“事已至此,王後做了什麽,已經不重要,如今該思考的是如何安撫九公主。”
“就和她說虞姬已經病逝,讓她不要再惦記。”晉晟王面色一戾道:“方寒,你且親自去和她說,若她不聽勸告,再如同上次一般鬧到朱雀臺,就別怪寡人不惦記兄妹之情。”
晉晟王與方寒離開之後,妣水玥拔出腰間的軟劍,對着周圍的草木就是一通瘋狂的亂砍。
“師妹。”池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剛走到妣水玥身邊,只見她忽然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将劍收回到劍鞘。
“師兄,這晉宮已經變天了,不再同從前一樣可以任意行走了。”妣水玥此時臉上冷靜無比,警告完池硯以後,便轉身走了。
池硯靜靜望着妣水玥,她剎那間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桀骜不馴,不再沖動意氣,宛若一把藏鋒的古樸之劍一樣,收斂了起來。
一時之間,他不由有些怔然。
似乎在這一刻,他真正窺視到了掩藏在這金碧輝煌宮牆之內的一角,那就是對失敗者和弱小之人的森寒與殘酷。
“池公子,我想我家公主大概已經回去了。”在聽到虞姬是被人殺死之後,采蓮已經不可遏制的聯想到到了公主身上。
公主,這樣的罪惡是宓氏犯下的,你又何苦為了此讓自己的雙沾滿血腥。
采蓮帶着對妣雲羅的心疼,向池硯行了一個禮,便轉身離開。
池硯靜靜的注視着采蓮,眼眸逐漸變的幽深。
采蓮到處找小師妹,最後找到了這裏,卻在見到了虞姬的屍體後,便直接轉身走了,這……
池硯想到某種情況,心不由驚得一跳。
難道殺了虞姬的人,是小師妹?
有了這個想法以後,池硯驀然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妣雲羅時的場景,她靜靜地在一旁看着世子和九公主打架,然後十分冷靜地吩咐着自己的丫鬟,讓對方去把王後叫來,然後她再跑去建章宮把侍衛叫來。
當時,他只覺她身上有股與衆不同的氣質,令他……池硯面色微微紅了一下,忽而便握緊了拳頭。
公主那時的舉動看似乃無心之舉,可回頭一看便發現,她拿捏好了王後不喜水雲臺的心理,刻意把她叫過來;另一方面,她去建章臺叫侍衛,這必然會驚動晉枭王。
這樣一來,王後、晉枭王與水雲臺方的矛盾便一下子被挑起,而其誰會得利呢?
池硯腦海驀然浮現出一個身影,那便是身穿華服的妣雲羅。她能被王後像嫡公主一樣對待,都是因為她生母宓氏對王後助益良多。
而宓氏要對王後要有所幫助,那必然是建立在有争鬥的前提下。
池硯越分析越覺得驚詫,并且冥冥之似乎窺探到了什麽,将他固有的思想打破。
“子墨,如何才能當一個有用之人?”
“廣交、博學、強識……”
今日,在辛臺,他回答完之後,師傅郗哲雖然眼含贊賞,但最後卻嘆息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随無涯,殆已!”
當時,他以為師傅郗哲師擔心他學不過來,讓他量力而行,可如今他似乎對那個問題又有了新的解答,尤其是站在公主的角度後。
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有限,她不可能随時滿足一個人的需求,也不能做到為人解決所有麻煩,但若是主動制造需求和麻煩,将應對之策控制在自己裏呢?
就如同宓氏和公主,她們的生存之道,在于依附王後,可王後沒有對,她就成了無用之人。所以為了成為有用的人,她們需要給王後找一個可控的強敵,而虞姬就是這樣的存在。
這些年,宓氏宛若牽線木偶一樣,平衡着兩端,可謂是坐山觀虎鬥,靜待漁翁之利,只是如今虞姬一死,王後的眼釘徹底消失,從前的平衡便被打破,王後即使現在依舊記得宓氏的好,但随着時間流逝,也會變得如同阿貓阿狗一樣,變成無足輕重的存在,所以為了保持自己的重要性,宓氏或者說公主,她又會采取什麽辦法呢?
池硯一邊往回走,一邊想,在靠近朱雀臺的時候,腦袋裏忽然靈光一閃。
王後曾經是宓氏頭頂上的天,是她的衣食父母,可如今已經改天換日,那是否也意味着公主的目标已經由王後轉到了大王身上。
池硯乍然領悟到這些,心理受到了激烈的沖擊。公主的行為完全不像書本上或者任何一家之言,講究任何的道義,也沒有任何尊君愛國的思想。
她可以為了成就自己,去給效忠之人,樹立一個強大的可控的對,并在達成自己的目标後,随時将其抛棄。
自私冷血,薄涼等等詞語在池硯心裏劃過,但他又仍不住為對方透徹睿智果斷的段折服。
一個強大的人,是不需要依靠折磨羞辱別人來獲取快感,那麽公主親自結果虞姬的性命就不驚奇了。
想到虞姬的死,池硯的臉色頓時有些複雜。
兩位師妹處于完全對立的場面,甚至是仇敵,一方的勝利,必然代表一方的失敗。
妣水玥如今便處于失敗一方,池硯雖然對她感到同情,可另一方的妣雲羅也是她師妹,他實在不知道要如何應對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