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庭複命
淩霄大殿,玉宇瓊樓,氣勢恢宏。侍衛分立兩側,恃才傲物。
“閻羅殿下!玉帝在別院,我這就領您過去。”見來人是閻七和他的左膀右臂洛施,侍衛終是恭敬了幾分。
“有勞。”
別院比之淩霄大殿已是萬分從簡,但處處顯露的精致與秀美卻仍給人一種不可亵玩的威嚴。
蟠桃盛會剛結束不久,玉帝坐在龍椅上,臉色有些憔悴。見到閻七和洛施,他眸光一亮,忽而又長嘆一聲,神情比之前更為黯淡。
閻七将緣由猜得大半,卻不點破,反而把君臣之禮發揮到極致。“屬下閻七,參見陛下!”
玉帝命他平身,他卻道:“閻七乃是罪人,不敢起身。”
一句話氣得玉帝差點從座上驚起。看到洛施那張鬼煞般冰冷的臉,這才回想起自己玉皇大帝的身份,轉而将心中不悅壓下。閻七定然是故意的,把洛施一同叫來,不讓他投入過盛的情感。不過這或許也是好事,放他與閻七共處一室,要他時刻保持這副玉皇大帝的皮囊和秉性,他自己也是信心全無。
“好,你這麽跪着吧。”說這話時,他刻意将怨艾之氣隐忍,盡量裝出冷酷無情的樣子,“我且問你,今早離開天庭時,你答應過朕過什麽?”
閻七答得極為爽快:“回地府查明忘川河與黃泉路事态發生的原因,并上報于您。”
咋聽上去,确實是玉帝當時所下命令。他命閻七速回地府,三日後将所查結果上報。可實際上,閻七此刻出現在他面前,卻将他苦心謀劃的計劃全盤打破。他當時明明白白說的是“三日之內”,換做任何一位仙臣,都會在三日後回天庭複命。而閻七,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将此事查明,并且大搖大擺來到淩霄殿。能力出衆智商可怕是一部分,只怕是閻七純心不按他的想法來。
哎,他這樣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玉帝安慰自己。只苦了他埋了兩千九百九十年的陳釀,只怕是得等下一個三千年了。他給閻七的東西,必須得是天地僅有獨一無二的。再一個三千年又如何,反正他與閻七都是長生不老之身。
下定決心後,玉帝也不再自我糾結,公事公辦道:“說吧,起因、經過、結果,以及收拾這個爛攤子的辦法。”
閻七把爵杯成魔,導致黃泉路、忘川河驚天大變的經過一一道明,包括趙傍失職和自己一千七百年前與孫麗娘對飲的事情,完全一五一十,絕不添油加醋或有所隐瞞。
“咎其緣由,是我導致了地府這場浩劫,牽連三界。閻七,特來領罪。”
他說的極為鎮定,絲毫沒有大義凜然。玉帝卻犯了難,要懲治無心肇事的地府閻羅王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可他卻是閻七,尤其當他這般負荊請罪的跪在自己面前,玉帝更是于心不忍。他從龍椅上走下,與生俱來的盛威讓他的身影顯得更為高大,令人難以逼視,“罰自當是要罰的,可是在那之前,你是否能給朕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否則,縱然罰你千刀萬剮,仍是于事無補。”
閻七擡眸,任他居高臨下。四目相交,兩人從對方眼眸中看到自己的過往,千萬年的喜怒哀樂,都凝聚在這無聲的對視中。
“玉帝所言極是。”閻七率先從對視中撤離,示弱道,“三界失衡是大事,依臣拙見,首先要恢複黃泉路上的彼岸花,以及解決忘川河裏的一灘黑水。”
玉帝心頭苦笑,查明真相交出解決辦法,他用的時間不到一日。并且,縱然将如此大劫的源頭追溯到他身上,他也未有絲毫動搖。他默然抗下這一切,亦如當年創世之初,他從衆神身後幽幽走出,在玉帝面前請纓前往地府。所有人心頭的巨石瞬間落地,唯有高居皇位上的玉帝,望着他淡然離去的背影落寞無言。今日,那種看着他挺身而出而自己身為衆神之首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又卷土重來……阿七,我當拿你如何是好?
閻七仍在闡述,一字一句滴水不漏。玉帝的心緒卻早已飄遠。他對閻七的能力一百個放心,閻七給出的解決方案定是最直接有效的那個,他只需在閻七闡述完畢後拍板即可。眼下閻七跪地,他高高在上,目光恰好落在閻七的頭上。如雪白發绾在腦後,模糊了歲月的痕跡。玉帝忽而回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閻七換上了這一頭白發。閻七與他同為創世之神,能幻化無形。然而,似乎是從某一天開始,閻七便以這滿頭的白發出入在天地之間……
那時的閻七方于地府就任,黑白無常法力有限,怨念極重的厲鬼還得閻羅王親自出馬。人界最強大的一個部落有一個女首領,她被自己最為信任的下屬偷襲殘害,五馬分屍後棄之荒野,喂予豺狼虎豹。女首領生前本就是個暴君,心狠手辣,慘死後怨氣沖天,恨不能以天地陪葬。閻七與她大戰三天三夜,那女首領打起來不管不顧,兩把匕首左右開弓,速度快得閻七根本來不及施展法術。好不容易将她手中兵刃打落,只等她束手就擒,誰知她非但不認輸,反而越發狂躁,抓踢啃咬,各種下三濫的手段方式都用上了。這種歇斯底裏全無顧忌的打法閻七也是第一次見,把敵人收拾完,閻七也重傷倒在雪地裏。
玉帝命人四處找尋,差點把整個人界掘地三尺,才把覆雪下的閻七刨出。閻七失血過多,染雪三尺,已不省人事。仙界三十日,人界三十年。失去法力控制的肉身雖已辟谷,卻仍是衰老了三十歲,皺紋上眉梢,青絲成白發。
閻七在淩虛殿遲遲未醒,玉帝斥退醫神,強行用帝術将他喚醒。閻七的臉色慘白如雪,濃密的睫毛蝶翅般輕柔綻放。他眨了眨眼,看見卸下龍袍的張昊天,束發青衫,俊朗非凡,正是風度翩翩佳公子。
張昊天也在看他,而且是望眼欲穿的灼熱目光。
閻七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昊天,你何必讓我醒來?”他在雪地裏躺了三十年,又在淩虛殿昏迷數日,明擺着就是內心深處不願醒來。張昊天卻憑一己私欲,動用天神至尊帝術把他的魂魄召回。
張昊天看着他,忽而從眸中溢出兩行清淚。他安靜地說道:“阿七,我知道你想死。可你是否為我想過,我不願你死。”眼淚就那樣滑過他刀削般俊美的面龐,娟娟流淌。
聽他這樣一番話,閻七終是于心不忍,眼眶微微泛紅,漾着濕意,“扶我起來罷。”
張昊天扶他坐起,白發垂散下來,落入彼此眸中。閻七的臉上随即閃過一絲詫異。張昊天解釋道:“帝術能召回你的魂魄,恢複相貌,卻改變不了已經衰敗的頭發。不過你自己是可以把它變回去的。”閻七眸光流轉,勾唇笑道:“白發也挺好。”
從那之後,閻七就一直以這一頭霜發示人。他的心思,玉帝又怎會不知。閻七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躲藏自己罷了。尤其是在這皓皓天宮裏,白發與雲煙共色,綽約缥缈,叫人難以覓尋。
這時,閻七将解決方案闡述完畢。玉帝從神游中恢複,裝出一副盡數知曉的樣子,“好,就按你說的辦。”
這邊閻七一個眼神,洛施也雙膝落地,與閻七并排跪在玉帝面前。兩人砰地一聲磕在地上,閻七道:“地府犯下如此大錯,您盡管責罰,臣等絕無怨言。”
與提出解決方案不同,絕不能把自定罪責的權利交于閻七自己。因為他一定會給自己和整個地府降下重罪,至少是讓地府三千年無法翻身的那種。但也不能直接免罪,雖然玉帝确實很想這麽做。可畢竟身為玉帝,犯下令三界失衡這樣的重罪,必須從重處罰,以正綱紀。
玉帝俯視着腳下匍匐的一男一女,正色道:“地府閻七聽令!忘川之變乃地府失職之過,罰閻七三千年俸祿,裁地府鬼差三分之二,還魂入獄,刑滿投胎,剩下三分之一鬼差罰俸祿三年。”
閻七又是一拜,“臣,領罪!”
起身時,玉帝扔給洛施一張令牌,“去找風神和水神,給黃泉路興風降雨,給忘川河清髒換水。”
洛施領命而去,閻七卻被叫住,“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