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就要跟你一樣的
冬日裏景院蕭條, 臺階下青痕深深,廊下的婆子們一面縮成一團談閑篇, 一面聽候裏頭召喚。孟玉拆提裙子進屋, 恰巧大夫人身邊的劉媽媽一道來了。
劉媽媽将孟玉拆讓進屋裏,這才擡步進去。大夫人倚在軟榻上, 身上蓋了一張銀紅‘富貴不斷頭’花樣的小被子。
沈清蘭坐在下首細軟的藤椅上喝燕窩粥,大夫人笑着招孟玉拆過去, 叫再盛一碗上來。孟玉拆連忙叫住, “不必了,在老夫人房裏用了羊乳, 還不餓, 別忙活了。”
大夫人笑眯眯的端起茶來喝, 又問劉媽媽, “屋子準備的如何了,那是貴客,萬不可怠慢。”
劉媽媽拿眼睛一觑在座的兩位姑娘, 畢恭畢敬的回道:“都收拾好了,西邊那座獨立的小院,還是咱們姑奶奶在家的時候起的。公爺說是預備着,給貴人留着。”
自前兒沈傭朝大夫人透露了想把沈清蘭嫁給趙楚铮的意思, 大夫人心裏自是一百個願意, 已有三分事成的喜悅。
說是趙楚铮游手好閑,喜歡四處亂逛,又愛來國公府玩, 收拾出來一個單獨的院落,也好親近。兩個人說話藏頭露尾的,孟玉拆笑了笑,便準備告辭。
大夫人很喜歡她的識眼色,要劉媽媽送她出去,沈清蘭卻突然跟大夫人道:“姑姑那座小院子我也喜歡的,往常還想着若是我的要如何布置。媽不若将這個事情派給我,冬日裏閑着,當個消遣。”
細細一想,本來親近趙楚铮就是為了沈清蘭的事情更有把握,這樣增進接觸卻不露聲色的事情倒是好。想通這點,大夫人很是滿意,不過不該當着外甥女說。
正要拿話岔開,沈清蘭卻又道:“表妹在南方住的日子長,說不定有什麽新奇的見識,就讓她幫我個忙,出出主意也好。”
大夫人看了孟玉拆一眼,不虞叫她也摻和進來,笑容淡了些,“你要攬事就罷了,拖着你表妹做什麽,她身子不好,沒事別去麻煩她。”
聽出了話裏的機鋒,孟玉拆心下微嘆,什麽天大的好事,大舅母這樣防着。其實也不是大夫人刻意防着她,本來還沒過明路。
便是沈清蘭這個正主都不好跟那邊接觸太多,又何必再牽扯進來個人。大夫人力求穩妥,又想為女兒制造機會,有這麽一樁巧宗也是難得。
“不勞煩表妹,就是個商量的去處,有她一道盡夠了,到時候幾個妹妹再來湊熱鬧也不能。”沈清蘭深深看了孟玉拆一眼,自有她的打算。
不過話說回來,越是極力遮掩反而欲蓋彌彰,有孟玉拆一道也是個幌子。大夫人看了沈清蘭一眼,确認她也是這麽個意思,便道:“既然如此,你們姊妹便商量着布置,要什麽用的,只管找劉媽媽開了庫房去拿。”
也沒人問她是個什麽意見,就這樣三言兩句決定了。孟玉拆微微蹙眉,出來的路上她已經聽谷雨打聽了,要收拾出來一個院子給趙楚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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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舅母叫沈清蘭着手去布置,沈清蘭卻拖上她一起,倒是個什麽意思。
回想起對方深意的目光,孟玉拆暗暗警醒。第二日一早,剛用過早飯,沈清蘭便帶人來了,孟玉拆将人引進屋裏坐下。
白露親為泡了兩杯茶,一人吃了一盞,孟玉拆端端的坐在矮塌上,微微笑道:“這大冷的天兒,大姐姐怎麽來這麽許早。”
沈清蘭笑吟吟的,“你不知道,六皇子頑皮的很,前兒在街上遛馬撞上雍親王家的小郡王。那頭一狀告到皇上跟前,聖上氣的要拿他去做學問,還是我父親聯合一衆元老大臣說是六皇子還小,頑皮也有的。”
也想得到安國公為何護着六皇子,畢竟經過他的手找回來的,六皇子鬧的太過,也有他的一分幹系。
太學院的侍講便進言,六皇子一人在宮中讀書,難免孤寂,又沒個玩伴,自然鬧騰些。永嘉帝也不願為他費腦子,一眼瞧見沈傭站在一旁,想起他家裏幾個很會讀書的小子。
聽說大少爺還是忠順王府世子伴讀,沈家的家學也是出名的,便順水推舟将趙楚铮往安國公府一塞完事。
沈清蘭自大夫人那裏得知這個消息,本來還要想怎樣費心才叫府裏能注意到趙楚铮。不想沈傭夫妻已有将她許配給趙楚铮的打算,這算是天大的驚喜,與她不謀而合,如何不配合。
不過孟玉拆與趙楚铮的過于親近,終究是她心裏的一根刺,需得弄明白到了什麽程度,才好籌謀。是以大夫人叫她去安排趙楚铮的院子,便拖着孟玉拆一道。
說了這一大通的話,不過為了顯示她與他的親近,對方的事情她最是清楚。孟玉拆瞧的明白,“果然是一位貴客,不知姐姐打算怎麽打扮那院子。”
沈清蘭笑道:“就愁着呢,是以來讨妹妹的主意。這大年節下的,想必也住不長久,院子裏又綠茵凋敝,需得瞧瞧安排些什麽進去。”
特特的來讨主意,想必就是費心說了,最後也不會聽她的,孟玉拆便道:“還是去瞧瞧,因地制宜,見到了自然就知道缺什麽了。”
于是兩人帶着各自的丫頭仆婦,一路浩浩蕩蕩從西園側門出來,穿過甬道果然有一處極好的院子。入門只見到處是種植濃密、鐵幹勁硬的梅樹。
鵝卵石的小道延伸進去,五楹精舍,東西面各兩間廂房,形如曲尺。是一處難得的賞景玩月的清閑去處,且又附着國公府,另開小門,很是方便。
前前後後轉了一圈,這院子已是極好,很不必再費心去安置什麽。不過沈清蘭的意思自然要做到舒心,尤其那位的意願很要緊。
便問孟玉拆,“表妹瞧着,該如何布置?”
“我看院子不大,五髒俱全,要再添置什麽,大姐姐做主就是。”她虛應一句。
孟玉拆表現的這般謙讓、鋒芒盡斂,沈清蘭滿意了許多。走了兩圈,叫人搬些應季的花卉奇草來應景,孟玉拆便坐在東面精舍廊下等着。
滿園梅花将開未開,只聞清香,不見妍紅,清幽靜谧,是個極好的住處。坐了一會兒,準備叫人去告一聲兒,先回去。
不想聽院子外頭傳來喧晔之聲,不多時,門口出現一行人,打頭的兩個少年穿着精致,富貴盈人。正是趙楚铮與沈望。
被皇帝趕來安國公府眼不見為淨,其他皇子都有差事在身,六皇子卻無半點不滿,安置若素,恍若求之不得。
一早過來,要看看沈府準備的院子如何,揚言不合他的意可不會進來住。人家好心招待你,反而還拿起喬來了,悉知事情經過的一班人等皆對沈傭抱着同情的感情。
就是早上五皇子也拍了拍趙楚铮的肩,好心勸了幾句這個便宜弟弟,不要鬧的太過。衆人對很有兄長風範又溫潤知禮的五皇子贊不絕口。
趙楚铮才不管那麽許多,等沈傭下朝便跟着來了,于是恰巧下課在家的沈望便領着趙楚铮來看院子。站起身看清是這兩人,孟玉拆忙行禮。
自看見她,趙楚铮臉上便大大飛起個笑容,兩步走到她跟前,“怎麽你在這裏,我還說去看你來着。”
“大姐姐給殿下收拾院子,我來瞧瞧。”她看向聽見聲響迎出來的沈清蘭。
趙楚铮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不滿意的意味,孟玉拆一雙水潤潤的眼睛望着他,微微一瞪。
趙楚铮便撐不住笑了,雙手背在身後,幽幽道:“少往旁人身上推幹系,你在這裏想必也是看院子的罷,就照你說的布置。”
沈望一張與沈清蘭有三分相似的臉龐閃過疑惑,拱手道:“殿下,這院子往後給您住的,自然按您的喜好來。”
進來的時候,沈傭隐晦的交代了幾句,話說的不清不楚。依着沈望的聰慧,至少猜到了三分沈傭準備穩着趙楚铮的意思。
趙楚铮一甩袖子,自己往後廊上走去,餘下幾人自然跟着,沒理會沈望的話,“問你呢,這院子你怎麽布置。”
孟玉拆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沈望,謹慎道:“自然按殿下的意思來。”
“你院子裏種的都是什麽草木。”他認真的問道。
“就是些月季芍藥之類,後面池塘有一片蘆葦。”猜不透他想幹什麽,便簡單的做了介紹。
趙楚铮睨着她笑道:“妥了,就照你的院子布置,屋裏也一樣。”
已經來不及去瞧沈望兄妹的表情了,孟玉拆頗有些想就地打死他的沖動。她忍氣道:“殿下,別鬧了,這一院子梅花不可多得呢,砍了多可惜。”
“你喜歡啊。”
“喜歡的。”
“那就留着罷——你過來,你覺得這個小花壇裏種什麽好?”
兩個人頭挨在一起小聲的商量,沈望有些意外,不論是傳言還是見到六皇子本人,他一直覺得對方是個極桀骜難相處的人,這副溫煦柔和的模樣叫人吃驚。
沈清蘭死死的咬牙,原本想在孟玉拆跟前表示一下優越,指望她知難而退,卻原來是自取其辱嗎?
沈清蘭陰沉的臉色引起沈望的注意,“怎麽了,不舒服就先回去罷,留個人聽着就是了。”
孟玉拆聞聲回頭,撞上沈清蘭含着笑卻寒涔涔的眼神,一股寒氣從背上蹿起,不由打了個寒戰。趙楚铮似笑非笑的斜了沈清蘭一眼,站到孟玉拆跟前擋住了視線。
“趕緊想,我覺得南方的屋子裝扮就不錯,你在豫章的時候,院子裏都種什麽?”
這也要打聽一下?孟玉拆無奈的想了想,挑了幾樣與梅花相襯的植被,叫記下來。看完院子,沈望領着趙楚铮去了前院,孟玉拆陪沈清蘭回西院。
這一路上氣壓低迷,沈清蘭步履從容的走在前頭,一言不發。到了門口要分道的時候,方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孟玉拆一眼。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後面,孟玉拆轉身,谷雨這才說話,“外頭都傳六皇子如何嚣張跋扈,如何不好親近,如今瞧來,還是好的。”
白露道:“那些話怎麽能信,咱們之前不止見過他一次,你瞧不出是個什麽樣子?”
谷雨煞有其事道:“那怎麽一樣,之前什麽身份,現在什麽身份?我看他對咱們姑娘一直一個模樣。”話說的喜滋滋的。
白露偷偷看孟玉拆一眼,見她并不反感,心裏也舒口氣。她也覺得六皇子待姑娘特殊,不過她隐隐覺得這是好事。
兩個丫頭的言談孟玉拆全聽進耳裏,趙楚铮這樣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若是一被認回去便低調安靜,怕也少不了明裏暗裏的試探監視。
還不如這樣由着性子來,是個什麽樣的人全然擺在面上,安撫人心,少些算計。永嘉帝是個特立獨行的,不然也不會在舉朝反對聲中一意孤行在宮中公然煉丹,大肆弘揚道教。
導致現在勳貴之家、公卿貴族少不得面上也做出一副信教的姿态。趙楚铮頑劣不堪既可以消除兄弟們的疑心,某種程度上也取悅了永嘉帝。
還演的入木三分,騙過了那麽多的眼睛,不可謂不聰穎。一想到他的處境,孟玉拆也忍不住替他捏把汗,希望他能像前世一般順順利利的。
馮正儒時常能在院子裏堵住孟玉拆,現下卻不能不多三個人,沈清芸自不必說,是孟玉拆有心引導進來的。沈清麗沈清佳不請自來,回回巧遇倒是正好。
方出了門來,便被沈清麗攔住,親親熱熱的挽住她的手,“前兒閑來無事,作了一副畫,想着表妹是個文雅人,去瞧瞧?”
“求之不得呢。”孟玉拆往後看了一眼沈清芸,“六妹妹一道罷,橫豎閑着。”
沈清麗也很上道邀她前去,不過表情不怎麽情願就是了,沈清芸還端着,沈清佳便也開口說和。于是一行四個主子姑娘帶着各自的丫頭,去沈清麗的院子。
走進垂花門,便見一位身量纖長的少年站在前頭,笑吟吟道:“妹妹們做什麽消遣,左右我閑着,可否觀摩一二?”
沈清芸看到馮正儒早眼前一亮,迎上去甜甜喊了一聲表哥。沈清麗端莊的提裙子上前,溫溫柔柔的見禮,眼波流轉的溫柔清晰可見。
馮正儒大受美人恩,樂不思蜀的拱手,又轉頭來尋孟玉拆說話。一左一右兩位美人還不夠,孟玉拆道:“正要去看四姐姐作的畫,之前見過一副《燕山垂釣圖》,栩栩如生,就說這次不能錯過呢。”
谷雨聽了不由癟嘴,她家姑娘就是謙遜,論作畫,府裏的姑娘誰比的上她。就是老夫人一次來院子裏,看見孟玉拆畫的一副《慈悲觀音像》,撫掌說大善,還要去挂屋裏了。
沈清麗臉上一紅,柔柔笑道:“表妹謬贊,哪裏那麽好,閨閣塗鴉之作,難登大雅。”
沈清芸聽的不耐煩,“快些走罷,我倒看看四姐怎樣鬼斧神刀的畫工,比玉丫頭先前給我畫的還好。”
這話一出,孟玉拆身邊幾個丫頭不由都怒目相視,孟玉拆垂着眸子,臉色也不大好。既然畫的好,你卻半點不珍惜,說毀就毀了,還一絲愧疚都沒有。
雖然那畫不是她親自撕的,也有莫大的幹系,一見氣氛窒了,沈清芸也自悔失言。好容易跟孟玉拆的關系回溫,這下又冷下去了。
她暗自咬着牙,卻不肯低頭。沈清麗對于三房發生的事情十之八..九皆知曉,自然明白孟玉拆與沈清芸的官司,樂的看笑話,端着臉不說話。
真正狀況外的只有沈清佳與馮正儒,馮正儒左右看看,笑道:“既然看畫就走罷,怎麽都不動?”
這樣尴尬的氣氛沈清佳也受不住,嗫喏着道:“再遲一會兒,院子裏該來人喊吃飯了。”
沈清麗的院子其實離孟玉拆不遠,門前兩臺石階,漆紅實木的大門。院子裏有一圃秋海棠,這個時候落盡了,襯得一旁的萬年青蒼翠欲滴。
樹下一方石桌,四個圓石小凳子,海棠和寶紋忙來請示在哪裏坐。
沈清芸不想進沈清麗的屋子,要在院子裏坐,沈清麗只得道:“去把屋裏楠木交椅搬出來,再有彈墨椅袱墊着。昨兒廚房送來的新鮮點心拿來,上些茶水。”
團團忙亂都預備好了,方提起主題,海棠和寶紋一人展開一面,整副畫便露出來。足有多半丈長的一幅畫,卻是一副《七仙圖》。
畫上的美人姿态各異,表情豐富,穿着華貴錦繡,叫人贊嘆。沈清麗說請人來看畫,還真下了功夫,望着幾人臉上欣賞的表情,沈清麗得意道:“表妹最有造詣,還請指點一二。”
孟玉拆笑微微道:“指點不敢,四姐姐這畫筆觸熟練、工筆結構嚴整,幾筆勾勒活靈活現,是極好的。”
只是未免帶着功利之心,匠氣十足,用筆雖圓潤卻不夠流暢,設色也有些僵硬勉強。後半句還沒說,便被白露拉了一下袖子,嘴角含着無奈的搖頭。
孟玉拆喜歡作畫,也喜歡評賞畫作,肚裏有些東西便耐不住好為人師。白露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後面還有些‘勉勵’的話。
可不敢叫姑娘說出來,這氣氛點到為止就是了,孟玉拆微微噘嘴,到底沒說完。好在沈清麗要的就是她的前半句,聽完之後就去問其他人了。
沈清芸倒是看見了主仆倆之間的機鋒,她頂頂厭煩沈清麗臭顯擺。這會兒還拉着表哥說個沒完,不就喜歡人家變着花樣誇她嘛。
以為孟玉拆主仆跟她一個想頭,不覺知己難得,擠眉弄眼小聲道:“也不怎麽樣嘛?還大費周章的請人來看。”
她想要的認同感孟玉拆給不了,笑了笑便罷。一幅畫觀賞了半個時辰,馮正儒瞧着确實很喜歡,沈清麗喜不自勝,說是要送給他。
這就叫人為難了,按說這麽多人看着,就是送一副親手作的畫也沒什麽。關鍵沈清麗不是馮正儒的親表妹,若是沈清芸送倒是兄妹情深。
一個是三夫人看着就礙眼的庶女,一個是三夫人嫡親的侄兒。馮正儒要跟沈清麗過于要好,三夫人得氣死。
馮正儒進退維谷,沈清麗腦子冷卻下來意識到不妥,卻不知怎麽開口收回。沈清芸只管冷笑,孟玉拆悄悄推了推沈清佳,她最适合去解圍。
沈清佳有些迷茫的看她,孟玉拆嘆口氣,笑道:“四姐姐把畫送我罷,我看這畫上的幾個仙女個頂個的美,睡前看看,不定入了我的夢,那可太好了。”
沈清麗感激的拉住她的手,“妹妹喜歡是我的榮幸,就給你了。”
馮正儒不由對孟玉拆的感官越發好了,之前只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如今看來性子也是極溫柔寬厚聰慧的。那份隐隐的狎玩之心不由大減,添了兩分真心實意。
于是走的時候,沈清麗便叫人将畫裝起來,白露抱着回去。
池園冬深,枯枝敗草,孟玉拆搓搓手,走的更快了些。忽聽後頭有人喊,“玉表妹。”
作者: 評論被清理了……
好叭,我寫文是要開開心心的,大家看文也要開開心心,不提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