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走人罷

一個晚上的時間, 謠言已經傳到兩家要下聘了,說後面沒人推動, 誰信?

已是農歷的冬月三十, 去老夫人院子的時候,路上見到的下人, 一面行禮,一面眼神隐晦交流着。孟玉拆看的心頭氣悶, 暗自冷笑。

老夫人昨兒晚上睡下就有些不好, 起的晚了還有些頭疼,孟玉拆進門見她額上勒着富貴不斷頭花樣的抹額, 擔憂道:“老夫人這是怎麽了?”

陳媽媽盛了一碗濃濃的藥遞給琥珀, 道:“多少年的老毛病, 天氣一變就不舒服, 這藥喝了許久了。”

老夫人就着琥珀的手,吃了藥,含上一顆蜜餞, 臉上顏色好了些,舒口氣靠上大紅金線蟒靠枕。

“先前在豫章的時候,有個老大夫治偏頭疼靈驗的很,方圓人家都叫他活神仙, 若是能請來瞧上一眼, 根治了也是極好的。”

陳媽媽立在腳踏下,道:“請了多少好大夫,便是宮裏的禦醫也來看的沒回數了, 都說不成。”

孟玉拆笑道:“那不一定,看病也分人呢,那位大夫也不是人人都治的好,偏偏聲名遠揚,前去求醫的沒有空手而歸的。”

“想必是那些人心誠感天,加上大夫确實不錯,這些緣故合起來,便用好了。”老夫人笑着附和了一句。

“那位大夫也愛游歷,咱們打發人去瞧瞧,不定什麽時候來了順天府,請他走動一趟,也是造化。”孟玉拆道。

于是陳媽媽便真去跟孟媽媽打聽,不在話下。這裏孟玉拆一直等到老夫人喝完藥要睡了,方随琥珀轉到後廊上。

“姑娘昨兒晚上叫谷雨妹妹傳我的話,我都知曉了,細細的一想還真是沖你來的呢。”琥珀冷笑一聲道。

“那麽一會兒工夫,府裏下人不少都知曉了,還說的正兒八經的,我也是沒臉見人了。”孟玉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琥珀觑她沉寂的臉,拍拍她的手,“原我還不知曉,那馮公子分明跟四姑娘更親近,怎麽突然攀扯姑娘了?”

沈清蘭跟她之間的事情不便說,裏頭牽扯的人和事多着呢,孟玉拆便道:“就是呢,前兒那封信我是躲了,原以為他也就丢開了,不想還來這麽一出。”

“我知曉,三舅母不大喜歡我,也不想給馮少爺出這樣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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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的一想,昨兒馮正儒本沒想起跟姑娘們道別的話,是三夫人提起來的。先前也是她安排将馮正儒接進府,昨日的事情不是主謀也是從犯。

琥珀想了想,問,“姑娘打算怎麽辦呢,一天的功夫你就聽到了,傳出去了可截不住了。”

孟玉拆便道:“原想老夫人給我做主,诟谇謠诼猛與虎,只是現下老夫人身子不适,不好打攪她。”

琥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老夫人自來的老毛病了,姑娘這事要緊。一旦鬧大了,恐更堵心的還有。”

猶豫了一下,琥珀斟酌道:“姑娘想一想,謠言來的突然,三夫人又不管家理事,這裏頭恐怕不簡單呢。”

琥珀在這大宅門裏待的久,一眼便看出不止三夫人在針對她,還好意提醒,孟玉拆心頭微暖。她當然知道有沈清蘭借着大夫人的管家權插手,卻不好解釋的清楚。

畢竟沈清蘭針對她的理由很清奇,而且國公府往後是大房的,琥珀再是老夫人院子裏受寵的大丫頭,老夫人去後也得落在大夫人手裏。

知曉的越少,插手的越少,不至于将她牽扯的更深。感念她的關心,孟玉拆微微笑道:“這個我心裏有數,你就不操心了。”

于是兩人又商量了一番,如何将這個事情報給老夫人,細節處應該怎麽說。午間的時候,果然就聽聞老夫人将大夫人和三夫人叫去問話了。

孟玉拆在屋裏等着,過了一會兒,谷雨打起簾子,說是琥珀姐姐來了,請她過去。叫個人如何用得着她一個大丫頭親自來,想必是有話要說。

白露舀出大髦給孟玉拆披上,與琥珀對視一眼,兩人并肩走出去。琥珀扶着孟玉拆的手,視線落在前頭的小丫頭身上,低聲道:“老夫人生了極大的氣,雖不幹姑娘的事情,也要小心應對。”

孟玉拆點點頭,琥珀繼續道:“先叫了三夫人過去,馮少爺那樣不成體統,三夫人吃了一頓挂落。”而後氣恨道:“好在姑娘遠着馮少爺,大家都看在眼裏,她還攀咬你倆私相授受,是不要臉面也要将你推去馮家了。”

“意料之中。”孟玉拆微笑道。

三夫人那麽個性子,事情眼看着要敗露,老夫人對孟玉拆那是偏袒的很,本就是沒有的事情,自然底氣很足。錯過這一次,往後再想搞些小動作也不容易了。

“一個勁兒求成全,倒是成全她呢。”

“那大舅母去了如何說呢?”孟玉拆問道。

琥珀便有些為難了,也不知孟玉拆如何得罪了大房三房,一個兩個都想将她嫁去馮家。

大夫人雖沒有明着說孟玉拆與馮正儒有私,在老夫人訓斥她管家不嚴,下頭人猖狂,亂傳主子閑話的時候。

卻道:“老夫人先消消氣,這事我們這些當家的有責任,只是何以突然下人都知曉了?想必先前就有風聲,只是咱們不知曉罷了,空穴不來風,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看這事還得徹查。”

大夫人這話說的不但将自己的責任推的一幹二淨,還懷疑孟玉拆真跟馮正儒有什麽首尾,叫下人看在眼裏,攪亂了家裏的管理一樣。

一見琥珀的面色,孟玉拆便猜到大夫人說的可能不是什麽有利于她的話,微微一笑,“無妨,我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并不是他們三言兩語便可決斷的。”

琥珀見她這般樂觀,也不好說什麽,兩人閑話的時候,已經進了老夫人的院子。靜悄悄的,見到她的下人行過禮便走了。

堂屋裏三位夫人正襟危坐,鴉雀無聲,孟玉拆斂衽進屋,乖巧的給夫人們行完禮。老夫人坐在上首,神色平靜,卻也沒看她。

大夫人見此,笑着将孟玉拆拉過去坐下,“你這丫頭,在府裏住了也快兩年了,有什麽不能跟舅母們說的。只要不過分,都要滿足你的,這次的事情就不該了。”

這番話,是直接問都不問就将她定死了嘛?孟玉拆誠惶誠恐的起身,泫然欲滴,“大舅母這話置玉兒于何地?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如何就演變成這樣了。”

三夫人瞧了老夫人一眼,方才被罵的厲害,見她偏開頭不說話,這才小心道:“少年慕艾,少女思春,人之常情,你馮表哥生的好,一處久了動心思也是有的。你說給我,我豈有不成全你的。”

孟玉拆哭着道:“舅母一定要苦苦相逼?外甥女說的但凡有一句假話,叫我不得好死!我與馮家少爺以禮相待,話都未私底下說過,哪裏來的私情。”

“我知你姑娘家戳破了這樣的事情面皮薄,你要跟他規規矩矩,他怎麽說家去了叫你姨媽來看你?府裏的下人哪裏傳的這些謠言。”三夫人振振有詞。

孟玉拆眼裏含淚,抿唇看她,那目光冷光灼灼,照亮一切陰溝裏的龌龊。三夫人心頭一緊,不免倒退一步。

大夫人站在一邊,自開始說了一句話,便緘口不言,坐等事态發展。孟玉拆失望的垂頭,跪到老夫人面前,嗚嗚的哭。

老夫人冷笑一聲,“我算是看明白了,這樣的醜事發生了,你們這些當家夫人想的只是如何鬧大,不思半點解決的法子。是我老了,看不懂你們想怎樣,這樣逼我養的姑娘幹什麽,看我不順眼,将我扔到街上去就是了!”

一面言辭色厲的說完,一面跺着拐杖,叫陳媽媽跟琥珀去收拾東西,要去莊子上住。又喊白露,“我連帶你家主子都不受待見了,還愣着幹什麽?去收拾東西,咱們走。”

白露眼裏含淚的應了,就要出門,大夫人一把拉住人,又跪在老夫人面前,“千錯萬錯都是媳婦的錯,老夫人若是真就這樣走了,公爺跟媳婦們在這順天府也不用活人了,老夫人息怒——玉丫頭,還不快勸你外祖母,這事因你而起,趕緊叫老夫人不要生氣。”

孟玉拆只顧着給老夫人順氣,也不說認錯的話。老夫人這一通發作,扔出去的拐杖砸在三夫人腿上,吓的她‘撲通’一聲跪下,再不敢說什麽。

屋裏動靜太大,外頭候着的仆婦媳婦子烏壓壓進來跪了一地,一個個勸老夫人不要生氣。二夫人也趕了來,渾水摸魚在後面笑的開心。

有機靈的下人忙跑去前院,請來國公爺沈傭,不來還好,一來老夫人只管沖着他嚷。什麽‘嫌棄老太婆不中用了,要趕她走就只管沖她來,牽扯玉丫頭幹什麽?’

什麽‘你妹子去了,就剩了這麽個血胤,吃你一口飯住你一間房,就如此容不下。’老夫人哭的頓足捶胸,又喊儀丫頭,又喊老公爺,傷心欲絕。

見此光景,沈傭也忍不住落了一場淚,大夫人跟三夫人從未見過老夫人如此撒潑,一時呆如木雞。沈傭怒氣沖沖問話的時候,再不敢閃爍其詞說孟玉拆跟馮正儒有染。

只管磕頭認錯,沈傭先前也知道一點三夫人想将孟玉拆嫁給馮正儒的事情。在他看來,馮家雖說不算巨富,家族裏做官的也不再少數,孟玉拆配馮正儒也不算辱沒,是以沒管,怎麽就鬧成了這樣。

沈傭再三保證,一定好好整饬家務,該攆的攆,該罰的罰,好言好語費了一番口舌終于将老夫人勸住。

一時扶進屋裏洗漱完,老夫人嘆口氣,“你也別以為我拿捏你,你自己想一想,這事傳出去怎麽樣?一日功夫又是怎麽傳的那樣快。別往玉兒身上潑髒水,我教的丫頭我知道,她是你親妹子的閨女,斷不會那樣不知廉恥。”

“想是我老了,什麽牛鬼蛇神都敢耍這樣的心機,咱們府裏從來都沒有那些陰私事情,這個頭斷斷不能開!”

沈傭畢恭畢敬聽了一會訓斥,出門便叫人将那些傳閑話的婆子媳婦子捆了,大戶人家就是為了名聲也沒有發賣奴才的說法。于是,趕的趕出去,也有攆去莊子上的,也有遣回老家的。

最後才問出來,謠言的源頭在三夫人房裏。沈傭将沈仁叫去,批評他為官為宰的同時,也要好好理理後宅,以免禍起蕭牆,悔不當初。

這樣鬧了一場,老夫人身子越發不好。孟玉拆跪在床前,望着外祖母奄奄的病容,心裏的愧疚滔滔,“只是外孫女不省心,累的外祖母為了我生氣。”

老夫人望着帳子,沉默了一會兒,“有你什麽事?不興給自己攬罪的,天下最最無理的話便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殊不知懷璧其罪,欲壑難填,無風也起浪呢。你這丫頭,警惕性太低了,這次有我,下次呢?”

面對老夫人關切、教導的眼神,那句‘讓我回西北罷’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今兒面對大夫人三夫人的指責,孟玉拆便起了這個心思,越想越覺的可行。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老夫人,已是六十來歲的高齡,如今的身子也不康健。一旦分別,山高水長,路途遙遠,或許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她低着頭,不知該如何回應老夫人一片愛護之心,陳媽媽在後面推了她一下,笑道:“咱們姑娘還小呢,老夫人慢慢教着,自然就會了。”

等老夫人睡着了,将被角都掖好了方退出來。孟玉拆才帶人走上院子的臺階,琥珀追上來,“這件事便算了了,姑娘方才可是想說什麽?”

老夫人精力不濟,自然沒注意到,倒是琥珀和陳媽媽都看見她欲言又止。孟玉拆想着她已經起了要走的心,就算現在老夫人不同意,說給琥珀知曉,傳遞了她的意思,總能都接受的。

于是她笑了笑,“府裏原本好好的,你看我來的日子也不長,就惹出這些事,還連帶外祖母生一場閑氣,往後可如何?”

“嗐!姑娘你這樣想就沒意思了。”琥珀笑着開解道:“這大宅門裏,一天的雜事少說幾十來件,各樣彎彎繞繞的心思,張口就來的讒言冤枉事,誰沒經歷過?”

這些她自然是知曉的,就是不習慣不喜歡,孟玉拆笑了笑,“倒是不如去西北,大伯父一家人口簡單,本也該跟他們過活。”

琥珀一把拉住她,“姑娘這樣想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夫人對你怎樣,咱們都看在眼裏。這次你是受了委屈,也不興動不動就走人的話,叫外頭人怎麽看?人活這一輩子,誰真能一點憋屈不受,老夫人不是站在姑娘這邊。都說開了,事情過去,很不必再提。再者西北風沙大,天氣寒冷幹燥,鞑子猖狂,姑娘去那裏還不如順天府,你說呢?”

就是這麽一提,琥珀就有這一堆道理來勸,孟玉拆心下嘆氣。這還只是開始而已,沈清蘭怕是不會放過她的。

她也自知擋了道,本也對趙楚铮沒旁的心思,實在是一場無妄之災,遠遠的躲開倒也好呢。

勉強的笑了笑,“外祖母待我的好,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你們呢。”如此,只能暫且放下回西北的話。

晚上抄完一卷經文,便坐在窗前看孟媽媽跟白露幾人忙針線。窗外的風吹的呼呼的,撞在窗扉上,哐哐作響。

孟媽媽看了一眼外頭黑壓壓的天空,蹙眉道:“這北風吹的大,明兒怕是有一場好雪。”

孟玉拆道:“媽媽去沒去過西北?”

孟媽媽不明白怎麽突然扯到這話題上,她是府裏的家生子,跟着沈儀出嫁,沈儀夫婦死了又回來。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豫章,于是搖搖頭。

“媽媽,你說咱們去西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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