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醉酒後的思緒歸于混沌, 這一覺直睡到窗外白光耀眼,細碎的陽光從格子縫漏進來, 清晰的光柱投射在地上浮起一圈光斑。

縮在松軟綿  柔的被子裏不願動彈, 睜着眼睛望向牆上的樹影。有人輕輕推開門進來,繞過多寶閣在屏風前停下。

是谷雨, 撈起床前的輕紗,輕聲喚她起身。孟玉拆揉揉眼睛, 擁被子坐起來, 發了會兒怔,“什麽時辰了?”

谷雨回答說辰正了, 早過了請安的時辰, 孟玉拆連忙疊聲兒叫人要梳洗。谷雨好笑的将她按回去, “已經是遲了, 這早一刻晚一刻有什麽打緊,還不如再睡會子。”

先還覺得宿醉醒來頭疼,這會兒再顧不上, 套上鞋子就着冷水洗了把臉。白露進來瞧見,忙叫人打熱水來,又罵,“小蹄子長本事了, 姑娘也敢糊弄——老夫人早叫人來吩咐, 今日免了請安,姑娘聽她胡說。”

孟玉拆拿過帕子擦幹淨臉上的水珠,扭頭道:“單我不去, 其他人呢?”

“安心罷,都不去,知道都喝醉了,說是叫松快一天呢。不差這一日。”白露道。

孟玉拆松口氣,倒了杯隔夜茶,一氣兒喝的見底。白露慢了一步,“這茶哪裏能喝?早泡了青菊,備着給姑娘醒酒呢。”

谷雨便去外間将茶端進來,于是她便在白露的服侍下洗漱完畢,立春給她梳頭。她端詳了鏡子裏的自己幾眼,昨晚的記憶模模糊糊的,“昨兒我怎麽回來的,好像在院子裏睡着了。”

幾個丫頭對視一眼,想笑又不敢笑。

白露一時也想起昨兒六皇子抱姑娘回來。生怕遇上人,她跟在後頭提心吊膽的,“姑娘睡着了抱着人不撒手,我可沒那力氣背你回來,還是遇上貴人解了難呢。”

腦子裏有一段記憶浮光掠影,強健有力的肘彎穩穩的拖着她,靠在那人胸膛上,她睡的很安心。孟玉拆臉上一紅,扭頭不看幾人,自己拿過梳子,“我餓了,去端碗粥來我吃。”

谷雨便從外頭進來,笑道:“可巧,姑娘才要吃粥,就來了。”

她手上拿了食盒,端出一小碗文火熬的濃稠的粳米粥,裹着青菜葉,雞蛋白顆粒不大不小,醇香的豬油撲鼻而來。

配着一小碟酸蘿蔔丁、花素燒麥、蝦油鹵香瓜,正合适早上清清淡淡的吃食,何況她又喝了酒。

“今兒廚房做的早飯倒是素淡。”于是一氣兒吃了一大半,白露道:“哪裏是大廚房做的?什麽時候不使錢,那起子人眼裏有咱們——這是人家貴人一大早巴巴送來的,叫溫着姑娘起來吃,難為人家養尊處優還有這份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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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說孟玉拆便知道是誰送的,說着呢,這些菜樣也不像府裏的吃食,早起沒工夫做的這樣精細。

趙楚铮确實待她的心格外細,有時候想的比這些伺候幾年的丫頭還周到。吃了幾口,想起什麽,濃香的米粥便沒了滋味,她放下碗,“收拾了罷,我吃好了。”

白露還不知哪裏不對,撿了碗筷,沏上一壺花茶,哼道:“說來,昨兒馮少爺在院子裏睡了一晚呢。”

“嗯?怎生說?”這是将撞上馮正儒的事忘的一幹二淨了。

今兒一大早灑掃的婆子提着掃帚沒掃除落葉塵土,卻在院子裏掃出兩個大活人來,登時吓了一大跳。細細看來,可不是馮正儒與他的小幺兒丁貴兒。

兩人歪來扭去的抱在一起,睡的人事不知,身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顯然在地上躺了一夜。不敢耽擱,忙叫人知會三夫人,将人搬回屋去,又請大夫熬藥,折騰一早上。

大夫沒來便發起高燒,燒的昏天黑地,滿嘴胡言。三夫人着實吓壞了,娘家就這一個寶貝疙瘩,折在她手裏可了不得。

三房因着馮正儒,兵荒馬亂驚動了老夫人,琥珀過去瞧了兩次。心頭一跳,孟玉拆心虛道:“可有傳出什麽來?”

白露雖也擔心,卻更相信趙楚铮不會坑她家姑娘,壓低聲音道:“沒呢,那裏主仆倆都病着,誰還顧的上這個?”

沉吟片刻,孟玉拆道:“不可不防,你去找你琥珀姐姐,咱們昨兒與她一道走的,可沒在院子裏逗留。”

卻說馮正儒一病幾天奄奄的,府裏雖沒傳什麽閑話,孟玉拆一顆心也吊着,連日來閉門不出,只在屋裏收拾東西。

這件事沒個定論,沈清蘭本備着後手,卻忙着赴長公主的宴,一時顧不了這許多。

趙楚铮年紀不大,且他本人對待選妃之事興趣缺缺,永嘉帝問起時,直言還不想娶個皇子妃回來管東管西。

長公主數回費心安排的碰面,便是調皮搗蛋的安成伯府小郡王趙文柏也去瞧了一回,偏他一次面也沒露。便知曉六皇子玩心尚重,成家之心還沒影兒。

于是不再在他身上費工夫,能應付只敷衍住就是,偏偏永嘉帝似乎格外上心,一個勁兒指派兒子積極些。

趙楚铮煩不勝煩,袖子一摔,往太極殿後殿坐的比皇帝還大爺,“人家家裏急着嫁女兒,怕是養不起攆出去單過,您急個什麽勁兒,我一口飯宮裏還是有的罷?”

瞧瞧這說的什麽話,永嘉帝抄起折子就要丢過去,又一眼瞥見趙楚铮與他三分相似的輪廓,尤其那一副不耐煩蹙着濃眉的表情,與他年輕時如出一轍。

心頭倏忽便軟下來,下一刻肺裏面火辣辣的燒,燒的人幾欲咳嗽,強忍着一口氣,“你跟我這胡攪蠻纏也沒用,早些建府出去住去,少來歪纏我。”

依照慣例,皇子們成年娶親,後封王建府。得寵愛的允許常住京都,與親爹多加親近,百年後少不了好處。

不得寵愛的即使東宮虛位,也有可能叫皇帝攆去封地,遠遠的與皇位再無希望。趙楚铮似笑非笑,“您還怕我賴在皇宮不成,叫我住我也不住。”

這下奏本是真的飛過來了,他頭一低,恰恰躲過去,道:“你老懶的見兒子,也不用随便塞個人去我後院,就沒不成親建府的先例?”

永嘉帝眼睛一瞪,數年來煉丹吃藥,不留胡須瞧着年歲尚輕,胡子續起來黑白交加,顯出一種上了年紀的老态。吹胡子道:“自己多大沒點數?你幾個兄弟兒女能圍成一圈子,你瞧着就沒想法?”

還真沒有。

對于這個半路來的兒子永嘉帝原先是不放在心上的,也談不上多喜愛,就多養個人,礙不着什麽。後來慢慢接觸下來,發現趙楚铮實在比其他幾個兒子像他,也就添了幾分關切。

人年紀一大,越發對像自己的子女寬待,對待趙楚铮便能補償順手為之罷了。

父子倆沒談攏,永嘉帝到底是老子,勒令趙楚铮配合長公主,該參加的宴席就去,該見人的不準落下。

這裏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回回關鍵時候便不見了蹤跡,是以雖有消息傳說選六皇子妃,衆位夫人閨秀連六皇子的面也沒見着。

趁着大好的春光不該辜負,長公主啓禀皇上,說是要辦一期游湖宴,永嘉帝欣然同意。又招來小郡王趙文柏,叫帶六皇子一道好好玩。

旨意一下,趙文柏本來喜歡熱鬧,又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時常有空閑便跟着趙楚铮,越處越對胃口,這一日逮着人一道去了淮江監察了一回春日宴的準備。

在城外晃蕩數個時辰,轉身便沒見了人,一大早堵去趙楚铮府裏,小福子恭恭敬敬的招待好小祖宗。趙文柏翹着腿,在客廳等了半個時辰,嚷嚷道:“你家殿下呢?不是說回來了。”

小福子彎腰道:“勞小郡王好等,殿下确實一大早趕着去百香閣買早膳去了,瞧着時候該回來了才是。”

趙文柏等不住了,袖子一甩起身出門,恰巧在門口碰上,哈哈上去攬上趙楚铮的肩,“叫我好等,終于回來了。走走走,出城,春日宴的事情還沒妥當呢,我阿娘說了,我要辦不好這事,往後可不準往你這裏來,要關着我讀書,誰要讀那勞什子,你可得救兄弟這回。”

趙楚铮肩頭一挑,丢開趙文柏的手臂,負手跨進大門。趙文柏跟在後頭仔細瞅了幾眼,“不是說你去買早膳,這麽久沒回,還以為你現做去呢。東西呢?”

他可是起床就過來,等人的時候灌了一肚子水,一口吃的也沒用。趙楚铮無情道:“回你自己的府裏吃去。”

趙文柏啧啧嘴,撈起袖子不服氣,一打眼瞧見趙楚铮嘴角細微的笑意,頓時悚然,“萬年鐵樹開花——頭一回啊。”

悄咪咪招過來德福問這是有啥好事,小福子笑的為難,“奴才一早陪着小郡王等到現在,哪裏知道六殿下高興什麽呢?”

趙文柏嘀咕了一句沒出息,趕上趙楚铮,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唰’一聲展開風流的扇子,嘿嘿笑道:“有情況,莫不是一大早去會了小情人?高興成這樣。”

趙楚铮瞥了他一眼,握起拳頭揚了揚,趙文柏撫掌道:“這是惱羞成怒!”

人家不理會他,徑直走了,他又攆上去,叫道:“做賊心虛!”

趙楚铮哼笑,得意道:“是又如何?”

這就是真有情況的意思,趙文柏驚呆了,“咱們還是好兄弟不,我阿娘可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瞧上了哪家的姑娘,說一句不就有了嗎?”

話雖如此,趙楚铮卻不理會趙文柏的叫嚷,管他将順天府有身份有體面的大家貴女猜了個遍,也沒得出答案。

此後,趙文柏倒是越發黏上趙楚铮,走哪跟哪兒,當然時時跟丢人就是了。氣的小郡王咬牙,歡喜一個人,就是嘴上不說,行動也會出賣人。

他就等着六皇子露出馬腳,于是作為一個配角,倒是比誰都期待春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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