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琥珀見孟玉拆這麽晚來找她, 忙将人引進裏屋,詢問的看向她。孟玉拆也不兜圈子, 直将沈清蘭硬塞給她的玉佩拿給琥珀瞧。

屋裏角上點了綽燈, 血紅的羊脂玉在昏黃的燈下流光溢彩,便是琥珀也極少見這樣的好物什。孟玉拆三言兩語解釋了玉佩的來歷, 笑道:“說是當給我個念想,原也不該這樣小家子氣, 實在過于貴重, 不好冒昧。”

琥珀有些了然,同時心下也有些戚戚。說起來孟玉拆這位表姑娘有時候過的還不如她這樣一個有體面的大丫頭, 好歹親人都在身邊, 她又是老夫人身邊的人, 哪個不巴結奉承着。

孟玉拆卻不同了, 身份尴尬,不主不客,在姑娘們面前吃了虧連個訴委屈的人都沒有。家裏的主子們連同老太太在內, 都喜的是家和萬事興,大事化小,大家夥和和氣氣的最好。

人家都有親爹親娘疼着寵着,孟玉拆有什麽, 就是老夫人時時想着, 也不能面面俱到。她自個也是個避世是性子,最怕争端。

就為不得罪大老爺大夫人,也避免老夫人傷心, 大姑娘幾次針對,她都忍了下來,也實在好性兒。

琥珀心裏嘆口氣,面上不動聲色,擎了玉佩在燈下仔細的看,思索道:“按理說,這樣的好東西,見過我該不會忘。只是一日裏手裏過的小物件沒有百八十也有四五十,一時還真想不起來。總也覺得似曾相識,到底哪裏見過,偏偏記不起來。”

孟玉拆有些失望,總覺得這事對她至關重要,便不打擾琥珀,由她細細思索。

半晌過後,琥珀忽的擡起頭,臉上變了一變,“我知了!”

已經過了掌燈時候,老夫人年紀大了覺睡不好,這個時候還在跟府裏的婆子們說話,聽到裏屋有說話聲,便叫人來問,“誰來了?”

琥珀便攜了孟玉拆出來見過,老夫人問了幾句,無非這麽晚還不睡,過來做什麽等語。孟玉拆挨着老夫人坐下,仔細打量一會兒,便低下頭去。

她這副乖巧的模樣,在老夫人看來,多像還未出嫁之前的儀丫頭啊。

老夫人的手背上有淺淺的老紋,溫暖的如同午後曬過的棉褥,輕輕的拂過她的頭頂,孟玉拆一時心裏湧上一股委屈夾雜着不舍,沖擊的眼睛都酸了,甕聲甕氣道:“就是來瞧瞧。”

她也不提快要走的事,以免引的老夫人傷心。老夫人道:“你這模樣跟你娘真個一模一樣,她做了噩夢跟我撒嬌的時候那小模樣,我真是現在還記得。”

說着長嘆了一口氣,混沌的眼睛露出極度思念的情緒。孟玉拆靜靜的聽老夫人講她娘小時候的事,祖孫倆都是安靜祥和的神态。

到最後,老夫人道:“你娘小時候可有志氣,見你大舅舅習字,說什麽也要練,實則是沒人陪她胡鬧了。結果沒兩天又嫌棄夫子講課授學枯燥的很,又不願意反悔,怕我笑話她。你大舅舅也實在,幫她寫夫子交代的作業,一兩個月了我才發覺。還是你娘疏于練習,自己露的馬腳,你外公氣的吹胡子瞪眼要罰她,你大舅舅拼命攔着,不然少不了一場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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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拆手上握着帕子,垂下眼睑,掩蓋住異樣的情緒,微微笑道:“大舅舅待我娘好,大表姐待我也好。說是離別在即,說什麽也要送我東西,那玉佩真是好看。”

老夫人本有些說的累了,聞言感興趣道:“給我瞧瞧。”

孟玉拆便笑着将玉佩拿出來,遞到老夫人手裏,琥珀将一旁桌上的玻璃燈端過來。屋子裏靜悄悄的,孟玉拆雖是微笑着,也微微心緊,默默觀察老夫人的表情。

須臾的功夫過去,老夫人微眯着一雙眼角下垂的眼睛,沒看出什麽來。桌上的煤油燈‘啪嗒’一聲爆開一朵油花,映在牆上的幾人影子一閃。

谷雨站在孟玉拆身後,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卻見趙媽媽面容微妙,欲言又止的模樣。孟玉拆便笑道:“媽媽可是也覺得這玉乃是難得的好東西?我也說大姐姐有心。”

老夫人表情收斂下來,朝着趙媽媽看去,趙媽媽眼神一閃躲,讪讪道:“是呢。”多的也不肯說了。

老夫人卻道:“你這老家夥,賽我還小些,也老眼昏花了不成?你再瞧瞧。十幾年前,安西王妃與咱家是極要好的,那時候家裏恰好有個小輩與她同一天生辰,這像不像她送的賀禮。”

想來趙媽媽一時也摸不透老夫人到底是什麽意思,這玉佩确實是安西王妃給的,卻不是給沈清蘭的。如今被沈清蘭轉送給孟玉拆,裏頭的事情怕不是那麽好摻和的。

心思百轉,還是立馬笑道:“瞧我老糊塗,老夫人所言極是,确實是安西王妃送的。想來大姑娘也極親近表姑娘,王妃送的玉佩都給了表姑娘。”

如此,便把安西王妃送給沈望的玉佩記到了沈清蘭身上。孟玉拆心裏門兒清,若不是琥珀方才忽然想起曾經見沈望戴過,她也就被老夫人與趙媽媽瞞過去了。

孟玉拆配合道:“既然是王妃賀大姐姐生辰的禮,我怎好意思拿?還是還回去便宜。”

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是安國公府的客人,什麽好東西用不得。這玉佩回頭我給蘭丫頭去,外祖母再給你備好的。”

這意思,是不打算将玉佩還給她了,孟玉拆卻松口氣,笑着應下來。

又說了幾句,老夫人該睡了,叫琥珀送孟玉拆出去。走到門邊,她回頭看了一眼,滿屋昏黃,老夫人佝偻微駝的影子瘦長,手裏摩挲着那塊玉佩,看不清表情。

琥珀将孟玉拆送到門邊,揮退了丫頭們,正要說話。孟玉拆捏住她的手,搖搖頭,笑道:“就到這裏罷,你早些回去。琥珀,真是多謝你了。”

明白她謝的什麽,看得出她眼睛裏滿滿的真誠,琥珀收了要說話的心思,猶豫許久,還是忍不住道:“你別怪老夫人,她總有自己的考量。”

一個丫頭罷了,本不該插手主子之間的事情。只是她跟孟玉拆本性情相投,老夫人又待她那樣好,兩人之間有了隔閡,少不得她來周旋一二。

本來沈清蘭針對孟玉拆不是一次兩次,招招手段不堪,老夫人也略知一二。偏偏沈清蘭身為安國公府的嫡長女,有父有母,老夫人再插手管教,也不能逾越太多。

一個是外孫女,一個是親孫女,即使她更喜歡孟玉拆,也不好苛責沈清蘭太過。人越老越喜兒孫繞膝,天倫融樂的日子。

之前本以為罰了沈清蘭一次,她該收斂了,哪裏想到還有變本加厲一說。在琥珀看來,老夫人顧忌太多,委屈了孟玉拆,是不得已的事,她少不得寬慰寬慰孟玉拆。

孟玉拆溫柔細潤的臉隐在陰影裏,嘆了一口氣,幾不可查,“我知道,我都知道。”

在國公府,從上到下,每個人的心裏,她都不會比沈清蘭更尊貴。是以她想的從來都是怎麽躲,而不是與沈清蘭撕破臉,她有什麽資格去與她比呢?

沈清蘭送了孟玉拆玉佩之後,更加注意她了,每日裏總要去她那裏一回。既然已經将她的把戲捅到老夫人跟前去了,孟玉拆也不介意與她演戲,她愛裝親近,且親近着,在明處總比在暗處來得強。

孟玉拆全心意接納她,她說什麽就是什麽,讓沈清蘭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她已經瘋魔,理智喪失,影響了最基本的判斷。

又或者,她還是前世那個經歷失敗,從雲端跌入泥潭的沈清蘭,她重來都沒有回來過。她再也不能經歷那些不堪的過去,所有擋住她走向至尊的絆腳石,她都會一一搬開。

然而卻忘了,那些經歷是恥辱亦是恩賜,她本可以借用前世的經驗,趨吉避兇,即使不嫁給趙楚铮,也可以自己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卻終究一葉障目,迷失了心性。

沈清蘭坐在梨花木椅上,手上端着茶,卻沒喝,只是望着坐在案前作畫的沈望。

沈望察覺到她的目光,擡起頭,薄薄的暖陽從半開的窗扉上照進來,灑在他身上,一層柔色。暖玉一般的貴公子,笑意溫柔,“你看我做什麽?”

這樣的哥哥,喜歡的卻是孟玉拆,沈清蘭心頭微噎,好半晌方笑道:“哥哥畫好了?”

是一副簪花仕女圖,沈清蘭看了一會兒,咯咯笑起來。沈望不明所以,問她笑什麽,沈清蘭揶揄道:“我瞧着,這畫倒像一個人。”

沈望心頭猛跳,一手背在身後輕握成拳,不動聲色道:“哪裏像什麽人,不過臆想一畫罷了,莫胡亂猜測。”

沈清蘭咦了一聲,“我又沒說是誰,哥哥你就知道了?”

沈望被她一噎,也不再說什麽,沈清蘭眼珠子一轉,道:“關于這畫上的人,本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哥哥,既然是我胡亂猜,那我自己再想辦法将哥哥的東西要回來罷。”

沈望心頭一動,忍不住看過去,表情平靜,眼神卻炙熱。沈清蘭心裏暗道:我這樣深情優越的哥哥配給你,孟玉拆你不虧了,但願別再與我搶。

“說來也是我的丫頭莽撞,表妹不是要去西北,我專程買了一枚雞血吉祥如意配打算送她來着。偏偏丫頭粗心,将你那枚雞血玉裝進去了,我想着那是安西王妃送哥哥的,轉送給表妹總不好,便使了司文去知會一聲,想換回來。表妹只說知道了,也沒将東西送過來,我也不好去要第二次,自然不是司文表達的隐晦,前兒我又親自去打探了幾句,哪知表妹是知曉那是你的東西,想留着。哥哥,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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