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并不理會劉媽媽與谷雨之間的機鋒, 沈望撩袍準備進門,擡起頭卻眼前一亮, 歡喜的迎上去, 克制住笑容,喚了一聲表妹。
孟玉拆看了他一眼, 蹲身福了一禮,繞開他準備出去。沈望頓時不知所措, 分明之前還好好的, 雖說因着別樣的心思,在她面前難免拘謹些, 也相處甚歡。
她的态度卻倏忽變的如此冷淡, 沈望收了喜悅, “表妹, 我……”
眼尾瞥見下人還在一旁,又不敢說什麽了。孟玉拆卻道:“勞煩表哥讓個道。”
眼睜睜看着孟玉拆帶着丫頭頭也不回的走了,沈望心頭仿佛缺了一塊, 嘶嘶的疼。劉媽媽眼見表姑娘一走,仿佛帶走了大少爺的魂兒,忙小心道:“哥兒,夫人還等您進去呢。”
大夫人臉色冷冷的站在門前, 雙手疊在身前, 氣質冷肅,什麽都沒說,又仿佛什麽都說了。
沈望卻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追着孟玉拆去了。到底走的不遠,在花園裏趕上了。大少爺冷着一張臉,谷雨和白露都怵的很,還是站在孟玉拆跟前,半步不離。
孟玉拆叫兩人走開了些,斂目道:“表哥可有要事?”
“為什麽?”他聲音低低的,似很是苦惱。
孟玉拆迷茫了一瞬,也不管他在問什麽了,她的心裏也憋了一口氣。被三夫人嫌棄,又被大夫人嫌棄,她真的當她們都是親人的。
也并沒有肖想過這家裏的一草一木,更別說幾位表哥,至于瞧她比之豺狼虎豹更甚。尤其大夫人說的什麽,她就那樣不要臉面,非沈望不可?
她何曾與沈望有不該有的接觸,哪裏惹來這一身騷?如今看沈望渴慕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算是明白了幾分,也不由遷怒與他。
“表哥,我自問對你以禮相待,也感激你待我如親妹。只是往後還是都丢開手,莫再親近了,我只是一個孤女,真真擔不起勾搭主人家公子少爺這樣打殺人的話,我也不明白到底哪裏逾越,若真有得罪之處,望表哥瞧在我就要走的份上,莫與我計較。”
聽她這似乎絕情斷義的話,沈望心頭巨震,又心疼她那樣的委屈難過,慌的直擺手,“沒有,你從沒有逾越,是我先、先……”
難為情的話還未說出口,孟玉拆已經打斷他,“表哥就放過我罷,大舅母說得對,表哥龍章鳳姿,便是公主也娶的,我有什麽呢,也敢往你跟前湊。”
這話不免帶了一絲埋怨的意味,也不知是羞是氣,沈望面沉如水,緊緊的抿住唇。他竟是從來不知道,大夫人這樣與表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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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難堪,也得跟她解釋,“表妹,我沒有。我真的只心悅……”
“表哥!”孟玉拆眼神炯炯的瞪過去,厲聲打斷他的話,随即無奈道:“你有大好前程,莫在這些事上糾纏了,妹妹馬上要走,你就祝我一回罷。”
沈望第一次嘗到心疼是什麽感覺,并不是要人命的劇痛,那種疼很綿柔,密密麻麻從胸口傳遍全身,麻木到無法呼吸。
分明那樣喜歡眼前人,只是見到便滿心甜蜜。甚至幻想若真有幸與她在一起,他秉燭夜讀,她在旁穿針繡花,不說話,時間地點都剛剛好,就這樣一輩子,也很好。
偏偏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都不能有嗎?沈望臉色有些白,“竟是連聽都不想聽嗎?”
孟玉拆無話可說,此刻她的心情也無比難過,哪裏還有心去安撫旁人,何況這個旁人便是招禍的源頭。
沈望再次木愣愣的看着孟玉拆走遠,回頭瞧見一個老婆子藏在山石後頭,畏首畏尾偷偷摸摸瞧着這邊。見他看過去,忙轉身朝大夫人院子方向去了。
沈望心頭不免一陣火大。
劉媽媽聽下人說大少爺怒氣沖沖的過來了,連忙迎出門,剛掀起簾子,笑容堆上臉,讨喜的話說了一半,“哎喲,我的大少爺,夫人都是為了你好……”
沈望一腳踹上去,劉媽媽被窩心一腳踢的人仰馬翻,滾倒在地,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
聽大少爺怒罵道:“就是你們這起子傳閑話的小人,主人家的事胡編亂造,到你們嘴裏都不成個樣子了。”
大夫人急匆匆的從後頭趕過來,一見此景,怒道:“望哥兒!聖賢書就是這樣教你的?在母親屋裏喊打喊殺,如今是打奴才,往後是不是該打你娘了。”
沈望沉默下來,大夫人舒口氣,換了和緩的語氣,“你要明白,母親總不會害你。你如今為了那起子不相幹的人與我鬧,我是生你養你的母親,我如何受的?”
沈望慘然的笑,“我只不過踢了個奴才,母親就受不得。母親那樣逼……別人,拿話羞辱人,枉顧我的一番心願,将我心心念念的人拒之門外,兒子如何受的?”
大概是沈望的臉色太白了,眼睛裏晶瑩的仿佛随時會哭出來,大夫人一時僵住,不知該作何回複。
劉媽媽扶住大夫人,忍着鑽心的疼,扯着笑道:“夫人莫憂心,大少爺如今轉不過彎,往後想通了,只有感激您的份兒。”
大夫人卻還在回想沈望出去時最後看她的眼神,那樣冷淡,心頭忽嘆了口氣,“但願罷,我是為他好,他會明白的。”
經歷這一遭事情,再沒了出門的心情,孟玉拆一個人坐在窗根底下許久,手裏雖拿着一本書,卻半天未曾翻一頁。
孟媽媽幾個幹着急,只敢在心裏罵這一家子有眼不識金鑲玉,她家姑娘哪裏不好呢?至于那樣嫌棄。這家裏的公子少爺全加起來,能比上一個六皇子?
想到六皇子,孟媽媽不免又擔憂起來,姑娘馬上要北上,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來,這兩人之間還有希望嗎?六皇子雖說待她家姑娘那樣好,能好到娶她當正經的六皇子妃?
瞧瞧沈家人對孟玉拆孤女身份的态度,孟媽媽只能暗自嘆氣。
屋裏愁雲慘淡,谷雨卻閑不住,往外頭跑了幾回。叫孟媽媽瞧見,一頓排揎,谷雨撅着嘴也不敢反駁,等孟媽媽罵完了,這才委委屈屈道:“早間琥珀姐姐不是叫了司文過去,我就想知道她們說什麽了。”
孟媽媽蹙眉道:“作死的小蹄子,老夫人屋裏的事情也敢去打聽,叫那規矩重的瞧見,給你攆出去不是鬧着玩的。”
谷雨忙又求了幾句,白露也幫着說好話,孟媽媽這才消氣。
及至晚間的時候,在老夫人房裏,孟玉拆方才聽說,沈清蘭身邊的兩個大丫頭由老夫人做主,送到老宅去了。說是那邊缺人,叫兩個丫頭過去一段時間。
話是這麽說,在座的卻都明白,兩個丫頭怕是回不來了。姑娘身邊的丫頭都是留着陪嫁的,沈清蘭嫡長女,大夫人自她還小的時候便預備着,如何會在她花信之年調走她的丫頭。
竟然連貼身的丫頭都弄走了,不是兩個丫頭出了極大的岔子,便是沈清蘭犯了極大的錯處。二夫人興致勃勃的嗑瓜子,四處打聽。
問到孟玉拆這裏來,孟玉拆笑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興許過幾日二嬸娘便能再見到她們也不一定。”
二夫人癟癟嘴,打聽不出來個所以然,她也高興沈清蘭出事。這不,立馬就病了,人也沒來,大夫人雖還言笑晏晏,臉上的疲憊卻掩不住。
晚上回了院子,孟玉拆交代丫頭們,趕緊收拾東西。需要的日常用品都帶上,那些小玩意兒便存放在孟家府邸去。
谷雨見她心情好起來了,湊過去小聲道:“今兒我去老夫人院子,聽說大姑娘頂撞老夫人了,氣的老夫人要罰她,險些去叫了大老爺過來。”
孟玉拆靜靜的聽着,良久方道:“往後咱們也算離了這是非之地,你管她還如何呢?”頓了頓又道:“老夫人瞧着沒什麽大礙。”
谷雨一時緘默,之前姑娘在她們面前叫老夫人也是外祖母,如今喊的越發少了,“琥珀姐姐叫我告訴你,吃了藥便好多了。”
“老夫人不想咱們打聽那邊的事,尤其玉佩,你也少過去那院子。”孟玉拆又交代了一句。
“知道了。”
沒有幾日便要出發了,孟玉拆除了去老夫人房裏,又去了幾位姑娘那裏拜別。之後便深居簡出,有時候在路上遇見沈望,見他欲言又止,遠遠的蹲身一福便匆匆走掉了。
沈望也是愈漸沉默,聽聞前些日子與大夫人吵了嘴,氣的大夫人心口疼。孟媽媽朝屋裏瞧了一眼,孟玉拆正在讀西北的來信,笑眯眯的,她也就不拿沈望去煩她了。
看完了信,孟玉拆戀戀不舍的收起來,悵然的嘆口氣,盯着窗外的荷花池發呆。
孟媽媽悄聲走過去,收了桌上的書,随口道:“姑娘想什麽?”
“想六皇子……”她随口便答,反應過來,自己先紅了臉,臊的不行了。
孟媽媽假裝沒聽清,以免羞着姑娘,心裏卻歡喜,道:“咱們要走了,這如何還不曾有人來道別呢?”
白露恰巧聽見這話,便道:“府裏的人不是都拜見過了,何曾還漏了什麽人?”
“可不是漏了,還是最重要的人呢。”谷雨聲音拔高,回了一句。
越說越離譜,孟玉拆瞪了幾人一眼,起身下地,出去了。
這一日晚間,屋裏的氣氛越發低迷,明日便是出門的日子了,趙楚铮卻還沒半點消息。孟玉拆一個人默默在榻前坐了半下午,後頭不知怎地,竟委屈的想哭。
又不想叫孟媽媽幾人瞧見,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草草洗漱完上了床。
睡的迷迷糊糊的,忽聽窗外有人喊她的名字,孟玉拆一個激靈醒過來。
她好像聽見趙楚铮的聲音了,打開窗戶,逆着瘦白的月光,半張清隽的臉龐隐在黑暗中,不是趙楚铮是誰?
她剛想歡歡喜喜的迎他進來,忽想起自己下午一個人生悶氣來着,怪沒意思的。默默的走到床邊坐下,也不理會他。
他跟進來,身上帶着一身露氣,便離她有一步遠,低頭打量她半晌。她被瞧的不好意思,扭開身子道:“你來做什麽?”
他笑了一聲,低低的語調散進耳裏,誘人發癢,“我來送送你。你明日就要走了,往後還不知能不能再見呢,便祝你一路順風。”
他是那樣無所謂,仿佛她對他來說無足輕重,只是歡送熟人的語氣,沒有不舍,沒有挽留。孟玉拆聽的心裏突然不是滋味。
這個時候對她不在意了,分明之前表現的那樣喜歡她的。她也不是覺得人家一定得圍着她轉,只是他稍微露出一點舍不得也好啊。
她委屈的眼眶發紅,狠狠的瞪他一眼,半句話不說。一見她這可憐的模樣,趙楚铮突然後悔試探她了,心疼的還不是他自己。
他忙上前蹲在她跟前,溫柔柔的牽起她的手,笑道:“對不住,我哄你玩的。其實我舍不得你走,這幾日離你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我越來越焦躁,方才來之前,我甚至問他們,要不我把你擄走得了。這樣一來,你不用去西北,也不會離開我。我急的發瘋,一想到咱們會離那麽遠,我看不見你,摸不到你,感受不到你,便越發不知怎麽辦才好,是以拖到現在才來。”
他還說了好多,無非舍不得她那套話,孟玉拆先還悶悶的,這會兒又羞的臉紅。等他說完了,又想起離別,吶吶的無話可說。
兩人一時都靜默,他只是盯着她,看的很是仔細,從眼睛到下巴,一寸一寸的挪。孟玉拆被他露骨的眼神盯的慌了,“你瞧我做什麽?”
“就是想将你記在心裏,永遠不忘。”他低聲道。
“才不會,等我走了,日子長了,你就将我忘了。”她聲音也低低的,自己都沒發覺,有掩蓋不住的失落。
猶如喝了蜜,他歡喜的很,“我可是連姑姑給我弄的相親宴都給攪黃了,就是為了你,你這一走,倒如何賠我呢?”
孟玉拆一時沉默,若是以往她鐵定得指責他胡說了,今兒卻難得的糾結。趙楚铮卻不管不顧的将她擁進懷裏,在她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乖乖等我,我會去找你的。在你大伯身邊,不準跟其他男人親近,跟你堂哥也遠些。”
他怎麽這麽霸道,孟玉拆微微掙脫,被他抱的更緊,聽他惡狠狠道:“哪個男人接近你,你敢回應,我就廢了他。尤其不準定親,你要是敢負我,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她可什麽都沒答應啊,跟別人定親怎麽就是負他了?孟玉拆微窘。
他抱着她搖了搖,催促道:“快答應我。”
她只得點點頭,他不滿意,非要她重複一遍,孟玉拆無奈的跟着說了一遍。一時無話了,他抱着她不肯撒手,良久,輕輕吻了吻她柔嫩的肌膚,呢喃一般的道:“我真是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