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巧鳳難為

就在雲行差點按捺不住滾在舌尖的粗鄙之語時。

江原卻忽然又說:“但我長了手。”

這回雲行沒随便接話,他吃過虧,也長了記性,只冷眼看着江原還能再說什麽。

長手怎麽了,誰沒長手嗎?

江原見雲行不開口,也沒有再和雲行廢話長手的意思。因為有的人,長了眼卻瞎,長了心卻是狼心狗肺,還有的人——長了耳朵等于聾的,長了腦子等于沒有。

所以江原直接拿實際行動告訴雲行。

他取過地上一塊小樹枝,指尖繞過一柄匕首開始削。

雲行原本不以為然,漸漸在木屑中變了眼神。他先看到一塊木頭,随後木頭有了形狀,最後它有頭有尾,成了一只鳥。外形雖粗糙,形态卻憨厚可掬。

江原将那木頭雕的鳥遞給雲行。

這就是他說的長了手。

“不才雕功尚可。”

雲行:“……”他以為花兩個月的時間夠他了解江原,結果今天才一會兒功夫就知道三件事。江原不是真的瞎,他這雙手除了掃地還會木雕,不但不沉默寡言還能把你氣死。

雲行忽然有些懷疑人生。

所以晏齊知不知道江原不是省油的燈反而很耗電?

他接過這仿佛下一秒就能飛走的木鳥。

這可不但是好。短短幾粒香灰的時間能将這長細易斷的樹枝雕成如此模樣,技藝可謂是出神入化。但雕功再好,三花大會也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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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事雲行起碼還是确信的。

他斷然道:“你來不及。”

“是來不及,趕一趕勉強還湊和。師兄帶我上岳仞峰長臉面,我便幫你一把。”這會兒江原反而貼心起來,“你若信我,我必讓你有所交待。”

突然熱情必有鬼。就沖着之前的言行舉止,江原在雲行那的信譽已經跌了兩成。雲行皺着眉:“還是算了。”

江原道:“你不信?”

當然不信。雲行剛要回答,忽然間瞥到江原神色。方才那道雷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渾身骨頭不知為什麽就又開始劈裏啪啦作痛起來。

他立馬肅然。

“信,我信。”

昆侖玉鳳彩雕一直是清溪峰保管,不假手于人。它既是用來貯存靈酒,這酒自然也由清溪峰的弟子來經手。這是個規矩,晏齊責任範疇的事。伏龍嶺和清溪峰劃得很清,誰也不管誰,出了事都自己負責。

東西壞在雲行手上,就算到時候懲戒的是江原,雲行也難逃其責。受了懲戒是小,到時候誤了三花大會,叫那幫見鬼的客人看笑話,失了無情宗臉面才是大。

骨頭發疼的雲行一琢磨,那就死馬當作活馬醫吧,看在江原這三月來,一直勤勤懇懇只在所屬院落做着雜事,從未逾矩半分的份上,姑且就信他一回。

“你想好了,如今和峰主認罰,最多換個貯酒靈器。但若到期你說的交待卻交待不出來。可不只是換個貯酒靈器那般簡單。”雲行簡略道,“恐怕你要換個地方呆了。”

江原側過頭。

“伏龍嶺那樣的地方,想必你是不會想去的。”

雲行走上前,輕聲說:“猛獸橫行,噬蟻穿心而過,叫人千瘡百孔,卻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惶惶中度過餘生。”

江原:“……哦。”

真可怕啊。

雲行高深莫測,話挺狠的,看着還挺像那麽回事,有幾分無情宗不識人間煙火的風範。如果不是雙手規規矩矩負在身後,留心着沒碰到江原半分的話。

——大概是骨頭犯痛心有餘悸吧。

江原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雲行駕着金輪馬車往岳仞峰而去。岳仞峰在綿延的山脈中尤為突出。直挺挺像一柄豎立的匕首,直沖雲霄,險峻萬分。這裏确實是只有世外之人才能到達的地方了。怪不得都說無情宗易守難攻。這麽一根山柱子戳在那,周圍飛了些什麽人,一覽無餘。人在空中有如活靶子,豈非指哪打哪。

玄洲大陸曾經包括現在,排名前十的,半數都在上面。

排名前十中,無情宗四個當家占了半壁江山,剩下闊手擲千金的淮南王成沅君,蝴蝶谷金非池,藥王孫玺各占一隅。

數來數去,是不是只有七個?

剩下三個,一個被劃去了名字,一個死了,剩下一個身在西域魔城,西域魔城和中原大陸互不往來,往來就只有一頓打,就算他強過天際,當然也不能堂而皇之出現在這名冊裏。

江源沒有騙雲行,他确實擅雕玉,只是很久沒雕了,來了無情宗後更是沒有碰過利器。剛才随便拿了個木頭練了練手,好像還真把人唬住了。

天真的雲行,就算是能工巧匠也要三五個月才能雕個鳳,短短幾天江原只能送給他一只雞。

不過有手比沒手好,這未嘗不是個辦法。光腳不怕濕鞋,何妨一試。再不濟大家都是禽類,不都是兩只爪子,有尾巴有翅膀還有尖喙能倒酒嗎?

昆侖玉鳳彩雕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是拿昆侖山脈中極為稀有的寒玉雕的。它激過的酒,不但味道醇厚,還色澤透亮,嘗之千杯不醉,卻有滋養靈力的功效。故是無情宗一寶。

也只有昆侖寒玉,才替江原擋了這破雷一擊,叫江原毫發無傷。

但眼下去昆侖山找寒玉是不可能的。

江原略略一想,他在清溪峰晗寶閣中見過不少法寶,其中昆侖玉所雕的不止是一只玉鳳貯酒器皿而已,還有一對玉兔,活靈活現。而且,他說要重雕玉鳳,雲行第一句話說的是‘來不及’卻不是‘沒材料’——

這無情宗一定還藏了昆侖玉。

巧夫難為無玉之鳳。

江原摸了摸蒙眼的黑紗,思及方才之事。雲行會出手倒是他的疏忽。他雖然不願招惹事端,看樣子事端自己也會找上門來。想到這裏,江原指尖一點,黑紗上一道流光閃過,沁在了紗帶之中。現下這上面被他下了符咒,若非江原自己願意,別人再難以解下來了。

伏龍嶺只是試煉之地,多的是兇獸獠牙,不缺的是筋皮白骨,但不可能會有天靈地材。清溪峰所在才是整座岳仞山脈的寶庫。不過,江原在清溪峰三個月,裏面大小寶貝都被他翻了個遍。沒有見到昆侖玉——是他沒找對地方?

晗寶閣流光隐隐,江原盤膝坐在寶庫中,閉目沉思。

須臾門口透進一道光,正好打在江原臉上。

進來的弟子吓地一激靈,随後道:“小江?”

江原睜開眼。一半臉在光線中,一半臉隐在黑暗裏,連着語氣也陰恻恻:“師兄。”

弟子扶住了門框,心跳地有點猛。狐疑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江原不急不忙:“等雲行師兄。”

江原這樣說是沒錯的。

雲行和江原一道運送三花大會所用器皿給岳仞峰,是有目共睹。伏龍嶺和清溪峰一年到頭也就跑這麽幾趟事,忙得很,江原不多折幾趟,專程在這接應雲行倒也說得過去。

那弟子乍然撞見江原,顯然吓得不輕,拍着胸口驚魂未定:“那你也該在門口顯眼的地方站着。突然見裏面多了一個人,我還以為見了鬼呢。”

江原道:“無情宗的弟子不是鬼神皆懼麽?”

“人比鬼可怕。”

弟子反駁了一句,便收拾起一筐東西要往外走。

江原眼尖:“雲行師兄沒說這些也要拿。”

“我知道。這不是送到岳仞峰的,是不要的。”

不要的?

江原才知道,原來這裏堆着的寶貝,還有不要的。他站起身,弟子覺得眼一花,但覺兩三步間,江原竟然已經走到了他身側,在他筐中挑挑揀揀。

“都不要?”

“都不要。”弟子道,“這些石頭都是碎石,不堪大用,靈丹又受了潮,全是無用之物。都要扔掉。”三花大會時,礙于面子,客人也會送許多東西。這裏若不收拾,到時候怕堆在一處放不下。該扔的,當然都得扔。

見江原仍一臉不解,方笑道:“尋常也不打理,你才來三個月,當然不知道的。”

江原道:“扔到哪裏?”

“沉谷。”

無情宗不要的東西,都扔在那裏,故稱為沉谷。山林鳥獸會自行消化這些對無情宗來說用處不大,但對它們來說尚算一寶的東西。也算積德。這還是衡止提出來的。除了衡止外,其餘三位,怕是不會寫‘德’這個字。

江原知道沉谷,就在清溪峰後山一處凹型地帶,他一直以為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山澗,倒是從不知道,原來還派這個用場。怪不得那裏日常雲霧飄渺瞧不清底細。靈石再碎也有靈,靈丹再潮也是丹藥,任哪一直堆着天材地寶,都要起紫氣的啊。

他當機立斷接過弟子手中籮筐:“我去扔吧。”

那弟子爽快,差事總是別人做的好,何況只是這種扔垃圾的跑腿事呢,當下就撒了手,不忘給江原指條明路:“出了此地右拐直走,過了清風林,轉角便是。”

江原頭也不回:“知道。”

這清溪峰,他摸的再熟不過了。

等到了沉谷,江原環顧一周。

富貴險中求,靈物堆積而生光彩,這埋物之地才是真正的寶地。就算找不到昆侖玉,說不定能出生些別的玩意兒。江原算小心謹慎,他沒有将籮筐扔下去,而是自己先沿着山石邊摸索了下去。誰知道下面有什麽東西。

沿着山壁往下落時,他不經意擡頭看了一眼。

沉谷右斜上方,有一座浮崖,隐在雲霧中,前不着峰,後不着山,邊上設滿了符陣,一只飛鳥都進不去。只半露半顯一處吊橋,細細長長的,和岳仞峰連在一起,像是箍住的鎖鏈。

——傳聞雲頂真人住在那裏。

“……”江原沒見過白晚樓,先前所見那個不知是真是幻覺的男人,也不知是誰。江原遙遙望着那處雲頂仙臺,看了一會兒,便移開了目光。此時已落至半山,谷底約摸可見,遍地石頭中隐有光亮。他心一喜,便縱身跳下。

果然。

這幫不識貨的家夥。

靈物堆積處可育靈材。這些無用的碎石常年丢棄在此地,久而久之便生出石玉來。石玉又稱石心。雖不及昆侖寒玉,卻也是一樣不可替代的好東西。它外形瑩潤,觸手生寒,最重要的是,可随心而變。你若采它下來,想它是什麽,它就會是什麽。

雖不是真物,卻也夠以假亂真了。

江原一落到谷底,便朝那處光亮奔去。

石玉就在那裏,閃着細弱的光芒,還不止一塊。江原大樂,他就知道,除了沒有‘眼緣’,上天待他其它方面還是不錯的。當下一塊又一塊扔到籮筐中。

江原只管着悶頭揀拾,根本沒發現有個人一直看着他。

直到他一路采摘,盯着那塊發着最亮光的石玉伸出手去,卻恍然發覺目之所及是一雙鞋子。發光的那也不是石玉,而是鞋子上綴着的海珠。

“……”

說好的石玉呢?

江原一擡頭,縱使眼上蒙着紗,紗隔斷了他與世間人的聯系,朦胧之中亦叫他心頭一動。像是那種,被大鼓狠狠敲了一下的感覺。

恍惚中他想,這別是石玉成了精,化了形吧。

‘石玉精’坐在一處石山上,手裏握着一樣東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原。他睫毛很長,皮膚很白,渾身透着寒氣,又動也不動。江原一時都要懷疑,這不是人,是玉雕。

揣着這樣的疑惑,他伸出手,想要戳一戳。

還沒能碰到‘石玉精’的臉,手腕就像被鐵鉗制住了。

痛感襲來——江原後知後覺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原來這人是活的。

這可不是人該有的力氣,江原覺得手腕都要斷了,他雖然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當個瞎子,畢竟身上其他地方是正常的。所以痛起來并不比別人少。

當下忍着骨頭都像要被鉗碎的痛楚,咬牙争辯:“我不是故意冒犯你,只是以為你同這遍地碎石一樣,都是別人不要的物件。”哪知說完臉色更白,只覺得手已經不是自己的。

不知是哪幾個字刺激到了這個煞星。他不但沒松手,反而散發的氣息越發寒冷起來。

江原叫苦不疊,被蒙住的雙眼中精光一閃,心裏生了他意。雖不想傷人,但總不能叫自己把命折在這裏——就在江原想要動手自保時,卻聽一道極冷的聲音。

“讓開。”

手腕的痛意吸引住了人全部的注意力,若非這人嘴有開合,江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不明所以,下一秒地面就震得他站都站不穩。

回頭一看。

山霧中浮着兩點燈火,瑩藍色。

遍地寶器的地方,有兩種。一種叫靈地,一種叫冢。靈地生神獸,冢卻是冥獸,冥獸獠牙綠面,眼冒藍火,通冥之身。先前江原以為,這裏是靈地。如今見了這獠牙綠面巨獸,方覺這裏其實是冢。平日裏冒着的也不是紫氣,而是靈火。

眼前這只冥獸身形通亮泛着玉光,腹中燃着一簇紅火。冥獸靠吸食玉氣而生,它既然已經修出心腹紅火,少說也跨入了地鬼的行列。

江原:“……”

這該死的運氣!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提醒:恭喜您已進入戰鬥區域,還是繞背呢。

江原:!等我存個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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