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會心一擊

江原站定了定,讓自己喘勻了一口氣,這才準備上前去喊白晚樓。他腳一動,耳朵同時也一動。一些閑言碎語忽然就飄進了江原耳中。

晗寶閣形似寶塔,被一片綠林像扇子一樣包了一半。聲音就是從林中傳來,十分小,但逃不過江原的耳目。

白晚樓在無情宗,地位卓然。他年少成名,十年未出劍,卻還占據了天下第一的榜首。又孤絕英姿,卻終年掩在雲霧之內,藏身雲頂臺中,尋常人想見無門。這樣一個人,如果正大光明走在無情宗,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局面?

不可能無人問津。

先前江原在,這裏沒人來。江原一走,早有弟子摒不住好奇心,硬是悄摸摸湊上來看。弟子們的視線落在白晚樓身上,白晚樓無動于衷。

他坐的是一個樹墩子。灰蹭上他幹淨的衣擺,發黃的樹葉落在滾邊銀紗上,遮住了上面精致華美的刺繡,但白晚樓還是能挺直背。就像他坐的不是一個樹墩,而是黃金寶座。

像白晚樓這樣的人,哪怕身上沾滿了泥濘的污水,你也不會覺得他像個乞丐。你就算拿棍棒敲碎他的脊背,也敲不零落他一身傲骨。他生來就在高處,渺視蒼生。

“那就是白長老。我都沒見過。”

“輕聲點,你不要命啦。”

“他們說宗主他對長老其實心裏藏私,百般逼迫,才将人弄瘋的。如今大約面子上過不去,才把要人放出來,以證自己清白——”

“哎,好好的人,卻是個瘋子。”

“哎,好好的瘋子,竟然便宜了小江。”

那堆青衣弟子瞬間回過頭。

江原不知幾時就站在他們身後,此刻負着手,同他們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師兄們好,蹲着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圍觀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道江原打的什麽主意。

他們和江原不熟,倘若熟,就會正大光明來,而不是偷偷摸摸,像見不得人。無情宗那麽大,有些弟子光風霁月,有些弟子喜歡偷偷摸摸,都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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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之所以評估江原,不知道江原打的什麽主意,是因為江原就算是笑眯眯,也叫人難以瞧出來。一個人笑不笑,都在眼裏。有的人皮笑肉不笑,有的人肉笑皮不笑,只有眼神是無法假裝的。可惜江原是個瞎子,他這扇心靈的窗戶被糊上了窗紗,還戳不破。

但還真有人上前一步,說道:“小江,我聽說你摘了眼紗後博得了宗主青睐。這眼紗下面是張怎樣的臉,想必比白長老驚絕,怎麽不叫我們瞧一瞧。師兄們好歹也你同處了三個月,到如今還與我們瞞着,可是真不厚道。”

江原看過去:“你是誰。”

哈哈大笑的弟子忽然住了口。

冷風卷過。

場面一時十分尴尬。

來看熱鬧的當然不全是看江原不順眼的人,顧明夕向來仗着自己元老級別的身份,拉幫結派,擠兌旁人。有人看江原不順眼,但看顧明夕更不順眼。便上前與江原小聲說:“小江,你說話要注意一些,這位師兄叫顧明夕,是昔日顧長老的大徒弟,如今掌管執法堂。”

江原問:“無情宗有姓顧的長老麽?”

顧青衡很早就不在無情宗,江原不知道也不稀奇。這倒沒人怪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積極主動地和江原普及本宗愛恨情仇。

“當然有,在白長老之前,就有一位顧長老,為創建無情宗立下過汗血功勞。”弟子興致勃勃道,“如今已是禪陵宗宗主,三花大會時,他要同慧根大師他們一道來觀禮。”

江原恍然大悟:“你說這個顧長老。”

顧明夕哼了一聲,略有得色。

下一刻就見江原略為羞澀地撓了下臉。

“我還以為顧長老膝下沒有弟子,只養了條狗。”

“怎麽可能養——”顧明夕反應過來,氣地拳頭都捏緊了。“你罵我是狗?”

“我沒有。”江原似乎是被吓到了,腳下後退了兩步。回過神時,也很氣憤,“狗通情達理知曉人意,還能忠心護主。師兄怎麽能說我罵狗。”

……

分明是罵他連狗都不如。

圍衆弟子悄悄捂住嘴。

江原平時不聲不響,竟牙尖嘴利如此犀利嗎?

倒是像頭回認識。

簡直大開眼界。

——但好開心啊。

顧明夕臉色發青,半晌才從牙縫中憋出一句:“你故意的?”

“師兄竟然能看出來,看來離當狗又近了一步。”江原略有欣慰,“不愧是顧長老,教導有方,帶出來的徒弟,和他一模一樣。”稍微激兩句,心性便全寫在臉上。

顧明夕是來看江原熱鬧的,不是叫江原看他的熱鬧,怎麽受得了這等譏諷。他手腕一翻,手中立時握了劍,圍觀弟子振袖疾退四下散開,瞬間離得近的只剩下江原與顧明夕兩個。

顧明夕舉劍就道:“你找死!”

江原找死嗎?

江原從不找死。

他在白晚樓面前都能活下來,還輪不到一個沒有實權的小弟子對他呼來喝去。有句話顧明夕倒是一開始就看清楚了,江原就是故意的。

江原在這裏呆了三個月,整整三個月,夠把無情宗祖宗上下翻一遍。他前腳才在浮隕壇見顧青衡和連照情翻臉,又早在外面聽足了八卦。能不知道顧青衡在無情宗還留了底腳?

顧青衡雖然人走了,昔日名下弟子卻沒有随他一道走,而是仍然留在無情宗,不知道是當師父的不要他們了,還是個個忠心于宗門。但眼下看來,怕是顧青衡故意把人留在連照情面前,好替連照情找茬的。

但顧青衡倒也不想想,人為刀俎,他的人在連照情的地盤上,難道就不是魚肉,任人宰割?還想礙連照情的眼,想什麽千年大好事呢。連照情也是好手段,顧青衡要留人礙他眼,他就容。容了下來,好好待着,要他們混吃等死,一事無成。

畢竟死是簡單的事。

窩囊地活着,好好的縱容着,最後再從高高的地方摔下來,這才叫人心裏難堪。

執法堂這個地方,雷聲大雨點小,屁實權沒有,不過抓抓人狐假虎威。真正有實權的在連照情手裏,叫明火閣。執仗明火洞察是非,那才是行法弟子。

說到底連照情不是大方,而是小氣,不但小氣,還能忍。他忍得越久,要別人付出的代價就越大。就像他能忍無情宗在佛門面前示弱一年,也能忍自己已經四方遍傳的惡名。

天下有誰能把無情宗知道的這麽清楚?

當然只有內門弟子。

想必顧明夕為了杜撰也費了不少功夫。

江原瞄了眼顧明夕的劍。

劍光黯淡。

一看就沒好好修心悟道。

想想也是。

成天想着給連照情滴眼藥,給晏齊找事,給雲行使絆子,怎麽可能會将心思花在正道上。連照情的‘縱容’和‘關愛’還是有些效果的。

果真養出了一群廢柴。

先前造成江原風評極度低下的人,帶頭的就是顧明夕。

“師兄莫要動怒。”與顧明夕暴跳如雷相反,江原不急不躁,“大師兄交待過,無情劍從不指向內門弟子。顧師兄若是情急之下忘記了,怕難逃宗規鞭刑。”

“雲行?”

顧明夕冷冷一笑:“他算什麽東西,抱團取暖,拉幫結派,以身作不好則,還敢說教宗門規矩。”說罷劍朝江原一指,“哦我忘了,怎麽說也是拉扯過你的,若沒有大師兄帶着你上岳仞峰,你也巴結不了宗主。可惜大師兄是不知道你這個人,一攀上宗主,便将他忘了。眼上他是不是氣得躲在哪裏哭呢?”

這麽說着,朝旁邊人笑道:“師弟們,這你們也別怨小江。各人有各命,人家長了一張漂亮的臉,大師兄就替他說話。誰來記得當日有人說小江不是,被大師兄扔下山去的?那弟子呢,腿斷了接好沒有,站出來瞧瞧。”

這話是說得十分不好聽了。

簡直是說江原以色侍人差不多。

無情宗若是一顆蛋,大約顧明夕之流,就是顧青衡留下來的蛋上那條縫。能多張狂便有多張狂。可他能倚仗什麽呢?倚仗着蘇沐過去曾經留下的情分嗎?

哄笑之聲也不大。

能肆無忌憚的也就顧明夕。

江原将他們一一看了一遍,随後視線落在顧明夕臉上,謙虛道:“承蒙師兄誇獎,但就算顧師兄誇我,我也不能趁師兄心,叫師兄如願的。”

“您哪配呢。”江原笑眯眯說,“您不配。”

……

怒到極致,顧明夕反倒氣笑了。

他劍尖一轉,一道劍氣擦過江原的臉撞到身後樹上,樹上頓時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散下一地落葉。沒人注意到的地方,經樹消散的劍氣餘波直奔白晚樓而去,唰地一下拂過白晚樓肩頭。壓抑着的喧鬧聲中,一根頭發輕飄飄落在白晚樓膝頭。他動了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大招“白晚樓”已被觸發,正在調息,正在調息。

今日小劇場 《呔,亮你的兵器》

說到各自的兵器。

連照情:我有金鎖鏈。

晏齊齊:我有劍。

成沅君:我有美人扇。

薛燦燦:我有小蝴蝶。

所有人都看江原——

白晚樓:看什麽看,他有我。

人形大殺器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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