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興師問罪

雖然修劍的弟子占了絕大多數,但無情宗并不專修劍道,因為蘇沐他本身不用劍。很少有人見過蘇沐用專門的兵器。他若是用劍,大多也是随意取一把。唯有白晚樓的劍,是蘇沐特地尋來。因為他覺得只有神兵萬仞,才配得上白晚樓。

除開白晚樓外。

用劍的還有兩位,一位是晏齊,一位是顧青衡。故而修劍的弟子,多半是在清溪峰門下,還有曾經的顧青衡門下。如今兩家一并歸入清溪峰,為晏齊所教導。

也正因如此,顧明夕才一直對雲行耿耿于懷。顧明夕原本也算顧青衡門下大弟子,與雲行平起平坐,歸入清溪峰後,豈不就比雲行矮一頭。

江原确實沒有握過劍,來了無情宗後,也沒有習過無情宗的功法。他其實對功法沒有特別的喜好,什麽好用,就用什麽。比起劍這種長兵,金非池那裏的術法,更得江原青睐。

如今不但握了劍。

還是天下第一的劍。

江原是根本沒有想過。

一時倒也沒能拒絕。

白晚樓整個人都是冰冷的,近身貼過來時,像一塊寒冰。他所用劍,是殺人的劍,并不适合江原。但是無情宗本身有一套入門心法和劍法,這個他能教授。

修劍者,需要十二萬分的注意力,才能悟到劍法的精妙,領悟天地道意。在這個過程中,練劍便同坐禪一樣,能叫人修身養性,抱元歸一。

“我帶你習一遍,你記好。”

天色将晚的時候,江原還沒有回清溪峰。他住的小院站着一個人,金絲滾邊流紗袍,雙目狹長,眼波流轉間有如狐貍狡黠。是晏齊。

晏齊道:“你說他忙。”

雲行道:“是。”

“再忙,天晚了,也該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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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行提醒:“峰主有時候也不回來。”

晏齊:“我打坐靜心,能一樣嗎?”

雲行答得很快:“不一樣。”

“不過你說的對,天還沒晚透。”晏齊又等了會,等到太陽确實落了山,月亮已經攀了起來。江原還是沒回來,白晚樓也沒回來。

雲行小心翼翼瞄着晏齊:“要不我去找?”

“不用。”晏齊臉色倒也沒什麽不好,一片樹葉飄下來,他輕輕一攏,将葉子攏在手心。這才說,“去屋裏等他吧。他們不會出無情宗,早晚都會回來。”

因為江原或許會走,白晚樓卻不會。

不愧是峰主,簡直氣定神閑,運籌帷幄,雲行對晏齊的欽佩又上了一層。

一個時辰後,燈火搖動,映着兩個人影。

屋裏空蕩蕩的,外頭的松枝斑駁如鬼影。

晏齊從站已經變成了坐。

他的手指輕輕點着桌面,面色稱不上好。一個人若是等另一個人足足三個時辰,想必臉色都會不好。原先晏齊還能有笑意,現在連嘴角的弧度都不見了。

其實雲行很想說既然這麽晚了,就別等了。但晏齊沒說話,雲行也不敢多嘴,就在兩人望着那跳着的燭火發呆時,晏齊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還沒問雲行,江原到底去忙什麽?

晏齊道:“雲行。”

雲行從放空中回過神來。

晏齊道:“江原說他去幹什麽?”

雲行想了想,如實秉報。

“說去吃飯。”

晏齊:“……”

“去吃飯。”他重複了一遍。

雲行點頭。

吃到現在都沒回來,江原帶白晚樓去吃什麽了,仙宮瓊釀?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江原推開了門,他手裏拎了一條魚,臉上是灰,衣衫褴褛,露了半個胳膊。而白晚樓随後而至,身上衣裳破了好幾個洞,倒是一如既往沒有表情。

“這魚給你師兄——”話在看到裏面默默盯着他們的兩個人時戛然而止,江原站住了腳,白晚樓往旁邊一讓,并沒有撞到他身上。

“晏峰主。”江原叫了一聲,然後看了雲行一眼,“你們怎麽來了?”

去吃飯——

晏齊幽幽打量了他們半晌,在江原覺得毛骨悚然時,才意味深長扯了個笑。

“你們這頓飯,吃得還挺激烈啊。”

江原:“……”

他上前兩步,将那焦了的魚擺在桌上,往晏齊面前推了一推,一本正經說:“白長老特地烤的,說要帶回來給晏峰主嘗。”

好一個颠倒黑白厚顏無恥。

晏齊分明聽到他進門時說,這魚焦了,便給師兄。白晚樓的師兄只有一個,那就是連照情。結果不給連照情,就拿來‘借花獻佛’,當他是什麽?焦了的魚,他會吃半口嗎?

在這當口,江原已經很利落地把魚用筷子撕了開來,去掉表面焦皮,裏頭的香味撲鼻而來。白白嫩嫩,一點灰都沒沾。原來他說要給連照情,并沒有是因為焦魚才給。江原是個實在人,是晏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替晏齊擺好魚肉,江原才道:“嘗嘗?”

晏齊:“不必,我來找你,是有事——”

一聲明顯的肚腹之鳴。

“……”雲行自覺道,“師父,我餓了,要不我們吃點吧?”

雲行尋常稱呼晏齊為峰主,只有親近的時候才會叫師父。晏齊便自如道:“我來找你是有事要說,不過既然雲行餓了,先吃點也無妨。”

就這麽矜持地夾了一筷——

也就半柱香吧。

一條魚一掃而空。

這魚不小,拎起來足有胳膊長,是白晚樓抓的。江原抓了一條,白晚樓抓了兩條。他們在仙人坡時已經吃了兩條,這多出來的吃不下,才說要帶回來給連照情他們。沒想到晏齊已經等在他屋裏了。

這倒正好。

不用送貨上門。

吃幹抹淨後,晏齊才道:“現在來說說?”

說說看是怎麽搞成這個模樣的。

該來的總會要來。江原帶白晚樓私自出山前往仙人坡時,就已料到有如今的局面。只是沒有想到,來問他話的并不是連照情,而是晏齊。也沒想到,不是他被人叫過去,而是晏齊早早就等在了這裏。

江原斟酌道:“今日天氣好,我看白長老無聊,就帶他去了仙人坡。結果——”

晏齊狐疑道:“摔了?”

江原道:“結果坡上風景很好,我們看了夕陽。”

這個大喘氣——晏齊閉目忍了忍。

“你同雲行說去吃飯。”吃個飯需要這麽久嗎?

“是啊。”江原理直氣壯,“既然是吃飯,當然是要到飯點,難道晏峰主不分早中晚,随意進食?等夕陽看完,天也晚了。既然晚了,不如吃點東西再回來。”

這才叫有始有終。

吃東西總得有東西可以吃。

江原繼續道:“我說去林子裏打獵——”

晏齊有些懂了:“遇到野獸了。”

“打到了小白兔。”

晏齊:“……”

雲行沒忍住笑了出來。

雲行不是故意笑,實在是這個套路他太熟悉,先前他問江原是怎麽進無情宗時,便是這樣被江原一路帶着走。這種手癢地想掐死江原的感覺,晏齊還沒感受過。

晏齊看了雲行一眼,雲行一臉正色。這才轉過臉來,說:“但你們沒有吃兔子。”

江原一臉驚奇:“不愧是晏峰主。”還能提前預判了。

晏齊哼了一聲。

江原當然沒有吃兔子,因為白晚樓不肯。

本來有一只狍子,結果狍子掉蜘蛛窩了。本來還有一只鳥,結果鳥不夠塞牙縫。本來還有一只兔子。結果江原前腳把兔子抓了來說要烤,後腳白晚樓就把兔子放走了。

江原試圖告訴白晚樓,兔子肉有多麽香,但是白晚樓沉默地掏出了那只寒玉兔子。

江原:“……”

好吧。

看來全天下的兔子以後都歸白晚樓管了。

既然不吃兔子,江原就去抓了魚。

說到這裏,江原看着晏齊,晏齊沖他露出一個微笑:“繼續說。”

——上了兩次當後,就連問也不問。

大概這就是師父和徒弟的區別。

姜還是老的辣。

晏齊不往坑裏跳,江原也識相。

他說:“但是沒有火。”

其實是有火的。

白晚樓能熟練的烤一只鳥,難道不能熟練地烤幾條魚嗎?但只拿火烤多沒意思。所以江原想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漫天星辰,清風過耳,佳人獨立,就還差了點什麽。

差什麽呢?

差了點熱鬧。

江原剛來中原時,曾見過別人在晚上會放煙花,五光十色,好看得很,像炸開的星辰。他一個從西域來的人,沒見過世面,揣着手仰着頭一臉驚奇。看在別人眼裏,這個背着小布包蒙着眼的年輕人,就顯得特別可憐。還格外請江原喝了酒。

他都沒見過煙花,白晚樓多年呆在山間修道練劍,又怎麽會看過煙花呢?既不能叫白晚樓放風筝,又不能叫白晚樓看煙花,江原有些小小的遺憾。

他忽然有一個想法。

“既然我們要烤魚。”

白晚樓看着他。

“這裏又□□靜。”

白晚樓眼中透出疑惑。

江原提議道:“你想不想看煙花?”

饒是狡黠如晏齊,此刻也有些笑不出來。他眼角抽了抽,忍耐了很久,方說:“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借天雷烤了魚?”順便就把自己和白晚樓劈成這個模樣。

江原有些得意:“火候還不錯吧。”

晏齊冷笑了一聲,火候是不錯,只是衣服壞了頭發焦了,人還能活蹦亂跳。連照情這種脾氣的人,竟然能受得了江原在他面前蹦噠而沒把人打死,真是稀奇。他又看了眼白晚樓,白晚樓這樣脾氣的人,也沒把人打死,更稀奇。

江原這麽說了後,饒是白晚樓,也有些怔住。江原倒是覺得沒什麽,只要躲得好,他又不會被劈死。再說不是有白晚樓嗎?他那麽厲害,豈能叫區區天雷給震懾了去。先前在蜘蛛洞,便是雷陣也不能将白晚樓如何。

白晚樓沒有馬上回答,他似乎陷入一種掙紮,夜色昏暗下,江原雖然看不清白晚樓的神情,但能感覺到對方內心的拉據。在江原想說算了時,方聽白晚樓說:“好。”

末了說了一句:“我在,你不會有事。”

“……”

江原這才明白,原來白晚樓覺得這很危險。

這确實有一些風險。

可是江原不怕。

甚至有些小小的期待。

如果這意味着,他可以就此摘下羅網,他能看到白晚樓。

他們已經這樣度過了一天,掏鳥蛋,捕魚,甚至一起看了夕陽。還——

還練了劍。

想到這裏,江原心中湧起一種難以捉摸的情感。這種情感不同于‘見色眼開’,并不是因為看到漂亮的人或者物,從而心潮澎湃。那是一種略微的欣喜,不是江原曾經有過的任何感受,它令江原感到迷惑。

萬仞劍的雀躍明顯表達了白晚樓今日的內心,他應當覺得不錯。江原自己也覺得很不錯。在這樣不錯的情況下,倘若最後都不能見一面,江原便覺得有些可惜。

江原難得有沖動,不是被迫摘下羅網,而是自己想摘。起碼在今天過去之時,他想看看白晚樓。不是小心翼翼地僅僅手指挨着手指,還有留下一條縫隙的那種。

話既已此,江原摘下羅網,世界便變得清晰起來。

花香,鳥鳴,流水,風聲。

還有眼前的白晚樓。

他忍不住露出微笑,大方拉住白晚樓的手。白晚樓的手很涼,江原握着他的手,就像是握在一塊玉石上,滑順,卻冰冷。

“我說一二三,我們就一起撒手。”江原說,“倘若成功了,這條魚就是天下第一,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別人想吃也買不到。”

要引天雷很簡單。

江原若見雲行,見一次便罷,見晏齊,或許能再多兩次。但人的心只有一顆,若是要跳起來,也只會永遠為一個人跳。

倘若從遠離危險考慮,江原這輩子都應該離白晚樓遠一些。因為無論什麽時候,白晚樓對于江原來說,永遠都有吸引力。

罷工很久的天雷幾乎是興奮地沖了下來,江原早練就了及時避開的本事,分秒掐得絲毫不差,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便要撒手撤開——萬沒想到,白晚樓不肯。

相較于江原,白晚樓臉色不好,他緊繃着神經。在天空泛起烏雲,雲層湧動着電光,隐隐傳來雷鳴,白晚樓的臉色便越來越差。倘若熟悉白晚樓的連照情他們在,就知道白晚樓處在将怒的邊緣。他不喜歡雷,也讨厭一切陰沉的環境。

這道雷,放在平時,足以叫白晚樓發瘋。

但眼下他掌心中有溫暖的觸感,像是在絕境中拉住他的一根救命稻草。白晚樓眼神明明滅滅,在誇嚓一道閃電劈下之時,猛然攥緊江原的手,不松反拉,将人撲到一邊。

江原猛然被拉了一個趔趄,尚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白晚樓按在一邊。他反手覆上白晚樓的背,方覺對方繃地很緊。

“……”

江原忽然明白過來。或許這對于白晚樓來說,并不是一個好主意。他拍拍白晚樓的臉,待白晚樓擡頭時,便說:“你看。”

白晚樓擡頭,便見江原越過他肩頭,指向天空。

那裏雷霆漸小,只有雷光在雲層中隐隐欲動,或許是因為江原此刻心境平和的緣故,雷光并不如方才那般如浪濤一樣洶湧,只是忽閃忽明,像游龍鑽來蹿去,隐隐有雷聲,像是遠方傳來被敲擊着的大鼓。給這夜色平添了鬧意。

“雖然比較單調,但勉強能助個興。下次我帶你去看真正的煙花,很漂亮,比這個漂亮,也不會有危險,你一定會喜歡。”

江原推開白晚樓,眼中蕩着笑意:“現在,去看看我們的魚?”

當然這些晏齊不必知道。

他只要知道自己方才答對便好了。

江原順便給晏齊鼓了個掌:“不愧是晏峰主。”

果然聰明,這都猜得到。

晏齊的拳頭捏了又松,松了又捏。雲行提心吊膽看着晏齊,生怕清溪峰峰主今天能氣出一個好歹來。用天雷來烤魚,這種事虧江原做得出來。

關鍵這魚他娘的味道還不錯!

晏齊忍了半天後,才松開手,道:“晚樓,你随我來。”

江原一個警覺:“怎麽?”

無情宗沒什麽規定,說護山長老不能出去瞎溜達吧?

“是我帶他去的,和他無關——”

江原有心要攔,卻被雲行阻住了。

雲行道:“峰主等了你們一個黃昏,他有事要同長老說,你別去打擾了。”

江原道:“不是責罰?”

雲行笑了:“白長老既是護山長老,地位僅在宗主之下,又是二弟子,身份也僅在宗主之下。有誰能責罰到他呢?”

僅在宗主之下,就是說還有連照情。或許江原還可以考慮一下如何面對連照情的诘問。光晏齊一個人來興師問罪恐怕不太現實。若晚一點明天,或早一點,恐怕今夜連照情又要找他去那個私人院落談心談話。

江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問雲行:“你說,連宗主喜歡吃魚骨頭嗎?”

尾巴上還有點肉那種。

作者有話要說:  江原:我考慮拿魚尾巴賄賂一下。

連照情(氣死)

話說天雷回到辦公室後,別的小電流來問它,怎麽啦今天氣鼓鼓的。天·燈泡·雷:媽的別提了,老子突然變得很亮。有沒有充電寶,讓我啃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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