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是很好

江原出來,難道就為了氣連照情一頓,再挨一記打嗎?他又沒有毛病,誰會喜歡挨打。但他一身血是藥亦是毒,天知道能不能用,萬一不好用,治不好白晚樓,反而将他給毒死。但連照情不同啊,他一身功法與白晚樓雖然走的不是一個路子,好歹也是一個師父教的,怎麽說旁氣連枝總能互通。

拿連照情的功力化這精血毒性,最好不過了。

但若直接氣連照情,可能真的會被打死,誅人誅心嘛,誅了心再打臉,痛起來就沒那麽厲害了。江原便拿連照情剩下的一絲絲同門情誼作賭,還真賭對了。連照情既然能恪守陳年舊規,說不得對這受了偏愛的師弟還有些許的愧疚之心。

江原輕輕咳了兩聲,他原本就是來者不拒的功法,如海納百川,連照情傷不了他。不過需要調息幾次,也就好透了。血丹已成,江原記挂着白晚樓。他雖然治不了白晚樓的病,但好歹能叫他消解此回痛楚,倘若郁火化解,白晚樓應當也不必再日日入冷水之中。

想不到他來無情宗,想要的東西沒拿到,自己卻先獻了些入門禮。江原起身想,他真是虧大了。還有,這咣咣咣的到底是什麽,簡直是太吵。

江原将血丹收在懷中,便往外走。柳樹鬧人,此地飛不得,只能靠腳。他一路左穿右拐,堪堪到了倚荷院外,忽然被一人捂住嘴拖到了樹後。

若非他因一時運功,又心中挂事亂了心神,世上不曾有人能暗算到江原。猝不及防中,江原眼神一厲。一個反肘,指尖氣勁如刺,一擊即中身後人大穴,反手一扣便掐住來人脖子:“什麽人!”眼神狠辣,幾欲将來人置于死地。

那人大穴被一刺,差點散了畢生修為,又喉間受制,幾乎被掐死,生死一線間,啞着聲音道:“你小子,果真樂不思蜀,連我都忘記了嗎?”

眉眼疏朗,頰有酒窩,盛着能毒死人的美酒。豈非就是薛燦。這天下間,也只有一個薛燦,敢這樣和江原動手。

見是薛燦,江原才松了手。但他沒有緩和臉色,只是左右看了看,反而将人拉離這裏,尋了個安靜的地方,把人往樹上一推。

薛燦才逃出狠爪,又被人不留情地拽過去用力一推,背撞在樹上,差點髒腑都給震出來,氣呼呼道:“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江原道,“你想幹什麽,叫你不要來,你非要來。是嫌這裏的人不夠認識你,非得将你抓起來拷問一通嗎?”

無情宗和西域沒有恩怨。

但中原有。

和薛燦尤其有。

西域從前都是散修晃蕩之地,十分荒涼。魔城是後來才建的,薛燦将那些被中原追殺甚或列入頭號擊傷對象的魔修妖修聚集起來,叫他們俯首稱臣,為其效力。這才逐漸成了規模,便有魔城之稱。而在西域成氣候之前,中原的排行榜上并沒有薛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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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一個突起的異軍,忽然之間高高在上。不過江原也知道這算不得忽然之間,畢竟在收伏那些魔修之時,薛燦在明他在暗,江原也出了不少力。

這倒沒什麽不能提。

年幼時江原也被他們抓過,弱食強食,勝者為王,在以人為食的西域,強者為尊是這個道理。從前江原小,打不過他們,後來大了,能打過了。不報這個仇,難道留着過年嗎?

江原來中原小半年,知道此地人保守,對所謂正統大道之外的人多有偏見,無情宗尚且為人所側目,不能叫人服氣,西域的人更是一并打為邪魔歪道。薛燦如今管着那麽大一個地方,豈非就是這裏人眼中的壞蛋頭子?

薛燦道:“你擔心我啊?”

“擔心你命太長。”江原不客氣道,“我只是不想起無謂的紛争。”

“無謂?什麽叫無謂?什麽叫紛争?從前我叫你替我管內務,你說打打殺殺天經地義,不願多問。哦,如今在這裏呆了一陣子,倒曉得什麽叫無謂的紛争。”薛燦抱着手臂,“我從前怎麽不知道你是一個精打細算,還會當和事佬的人?”

“你究竟來做什麽?”

“哦,我來同你說——”

薛燦原本要說話,忽然之間眼神一厲,一把掐上江原的脈。

江原被他掐個正着,待要掙脫,卻聽薛燦道:“我給你留的蝴蝶呢?”

江原随意道:“沒了。”

“那是靈蝶,幽冥蝶就算了,靈蝶怎麽沒的!”

江原道:“我用它喊你,你又不來,它自己要沒的。”

薛燦抿着嘴:“你的羅網呢?”

“我現在不戴它也很好。”江原只覺得世界從未如此清晰,花香鳥語,都叫人欣喜,也許他早就該将它取下,原本被束縛住,便不是江原的性格。

江原無心與薛燦為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辯駁。他只說:“你若是仍為丹藥一事來找我,我已将此地翻找過,連蘇沐的墳頭都去了,并不見蹤影。連照情将它藏得極好,若非三花大會那一日,是斷然見不到蹤影的。你來這裏,除了惹人耳目,也于事無補。”

若是往常,薛燦便會說,那簡單,就等三花大會時一并将它搶來。

從前江原也是這樣想的。最多将它搶過來。再最多打一架,打打殺殺不是再正常不過嗎?誰贏了,東西當然就歸誰。

但如今江原想法變了。

他不願意打打殺殺。

也不願意和白晚樓動手。

況且這次本就不同,江原來時,本來也不是抱着要搶的想法來的,畢竟此物于薛燦有沒有用還是另說,他只是來投石問路,又豈會因為一樣不曉得功效的東西,去平添一個麻煩。

江原想同薛燦說明實情,便道:“薛燦。”

卻聽薛燦快他一步。

“我不要忘憂丹了。”

“我覺得——”江原一愣,後半截話咽了,“什麽?”

薛燦道:“我說,我不要忘憂丹,你不必再找給我。”

江原:“……”

他本來想說,是不是有別的辦法,蝴蝶谷金非池颠倒陰陽之術,還有藥谷的孫玺,這兩個人總會有些別的靈丹妙藥,可以治好薛燦散功之症。他可以正大光明上門去求藥,既沒有不尊,也沒有不敬。金非池沒理由不答應他。

江原可以在蝴蝶谷呆到金非池答應為止。

總之他一定會治好薛燦。

但萬沒有想到,沒等江原說,薛燦卻自己說了。

江原眨眨眼,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你來告訴我這個?”

薛燦又道:“對。”

那倒是正對江原心意。

江原道:“你素來将修為看得極重,如今一下想當聖人了?”這話畢竟是半開玩笑,薛燦當然不能當一個聖人,他是一城之主,若是當了聖人,底下人如何服衆,豈非要被手撕了。故而江原只開了句玩笑,便笑道,“你放心,沒有它,我也不會白欠你人情。”

薛燦一拍掌:“好。那就動身吧。”

動身?

江原道:“去哪裏。”

“回西域啊。還能去哪裏?”薛燦奇怪道,“不用你找丹藥,不回家,你在這裏留着過年叫飯麽?嗯,這裏的人,似乎是要過年的。可惜這裏清湯寡水,實在無趣,我已經呆膩了,即便叫我留着過年,我也不要的。”

回西域。

這三個字像一個棒槌,敲了江原一棒,敲得他心頭一震,連臉上的笑容都消淡不少。薛燦似乎沒有瞧見,只絮叨道:“不過是無法再精進修為而已,我又不當神仙。魔域也有靈丹,不一定比忘憂丹差,更不一定非要求金非池和孫玺。”

江原心頭一時紛亂,他張口道:“我——”

“你什麽?我都不要你還我人情,也不用你在這裏難做人,只要你同我回去。”薛燦看着江原,“這有什麽不答應嗎?”

江原道:“我還不能走。”

“為什麽?”薛燦大奇,“誰拘着你不成。”

“我現在是這裏的弟子,忽然離開恐怕——”

薛燦更奇怪了:“弟子怎麽了,無情宗弟子這麽多,你又沒有拿這裏一本半本的秘籍,又不是連照情的關門弟子,一個雜役而已,離不得嗎?顧青衡還是長老呢,不也想走就走,如今自成一派,落個逍遙自在。連照情總不會派人找你吧?”

說着就要拉着江原的袖子走。

“我已經看過了,這裏沒有別人,我們現在走,不會有人發現。你也不必擔心什麽無謂的紛争。連個架也不會打的,放心吧。”

江原卻站着沒動,他說:“我暫時不走。”

這話仿佛比江原掐了薛燦的脖子還要厲害。薛燦本已經拉着江原的袖子要離開,此刻卻頓住腳步,站在那裏。片刻後,薛燦才回過身來,眼中寫滿了詫異。他看着江原,重複了一遍:“你暫時不走。”

“暫時不走,那你幾時走。”

幾時走?

幾時——

也難說。

江原有些猶豫,但他還是說:“薛燦,我還不能走。”

此話便如晴天霹靂。

暫時不能,和不能,是兩回事。

“那西域呢?”薛燦道,“你不管了?”

“我從沒有插手過你的事情。”

“但那是你同我一道打下來的地方。”

“可眼下不需要我,你做的很好。”江原道,“我還有些事想做。從前只在栖鳳谷,那裏的花鳥魚蟲我已看倦了。中原我尚未涉足,但我接觸下來,覺得這裏很好。”

山也好,水也好,人也好。

都好。

“好什麽?哪裏好?你覺得這裏好?”

薛燦仿佛聽到什麽笑話。

他看着江原,忽然便說:“你是覺得這裏好,還是這裏的人好。是果真想在這裏修道,還是因為這裏有一個人叫你想留下來修道。你不要告訴我,你忽然喜歡上了練劍。劍這種東西,你從前分明碰也不碰的。你有劍嗎?你連劍也沒有!”

薛燦會這麽說,江原并不奇怪。薛燦既然來了這裏,當然知道他曾經與白晚樓一道練過劍,只是江原不明白,為什麽薛燦會生氣。

他從前不練劍,不過是不喜歡,但人總是會變的。他現在仍然覺得不需要練劍,更不覺得練劍是為了如白晚樓所說修身養性。江原只是純粹覺得有趣。

有趣的事,總是叫人想試一試。

但既然薛燦說了,江原也沒什麽好否認。他道:“你說的不對。我覺得這裏好,和任何人都無關。但有一件事,我答應過白晚樓,他若是有困難時,我會幫助他。眼下他有困難需要我,我不能違背我的承諾,棄他不理。”

“那我的承諾呢?”薛燦卻說,“你也答應過我。”

江原道:“我從沒說過不幫你。”

“幫我?你都不肯同我回去。”薛燦明顯是動了真怒,氣得頭發都要飄起來了,“我叫你同我一道執掌西域,你說情願呆在栖鳳谷。好,你不肯,我不強迫你。我從未強迫過你半分。如今你的栖鳳谷呢,你說離不得半步,情願把命埋在那裏的。你現在又為了什麽不回去?”

江原皺了皺眉頭:“你有困難,我一定幫你。但我之去留,随我自己。”從前他願意留在栖鳳谷,只是因為西域沒有能夠留住他的東西。但水能因勢利導,人又如何不是。

他說這些話,因為動了氣,便牽扯肺腑,輕咳了幾聲。薛燦早就覺得江原不對勁,眼見江原按住心口,似乎是藏了什麽東西,凝目一看,登時滔天怒意。

“你取血丹!”

“你——”

薛燦好像氣得很厲害,氣得連話也說不出口了。江原幾乎懷疑薛燦會氣死過去,畢竟他沒有想過要氣死薛燦。但沒等江原再說,薛燦一揮袖,反身便走。

“好,你很好。”

“薛燦!薛燦!”江原叫不及,不禁扶額,只覺得被鬧了個莫名其妙。薛燦脾氣陰晴不定,但也沒有這麽陰晴不定過。簡直像捅了馬蜂窩。不就是暫時不回西域嗎?如果薛燦需要他幫忙,江原當然會回去,又沒說不管他。血丹又怎麽了,又傷不到江原半根頭發。

而且——

“你倒是留兩條蛇給我再走啊。”

“去找你的白晚樓要吧!”

江原:“……”

太沒道理了。

白晚樓他又不玩蛇!

江原單方面被人吵了一架,心裏倒也不是很在意,薛燦就是這個脾氣,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自己消了氣,還是會跑回來的。到時候再與他好好說兩句也不遲。江原也能想明白,薛燦鬧脾氣,大約是因為覺得他看中白晚樓比看中薛燦多,便不高興。

其實有什麽比較呢?

又不同。

薛燦是朋友,白晚樓——

白晚樓當然也是朋友。

只是會叫他心口砰砰跳的朋友。

薛燦若有事,他自然也會幫。

江原要往雲頂臺去,卻忽然腳下一頓,往樹後一閃。他看到了什麽?那遠處相攜而來的,分明就是慧根老和尚,還有眉如意老道。再後面,面白須少的豈非就是顧青衡麽?

他們幾時上山來的。

江原若有所思,他才離開兩日,竟連連照情請了幾位上山都不知。這麽說來,豈非連照情要将那忘憂丹拿出來,才會叫他們上來。

如果是再之前幾天,眼下這就是江原最好的機會。他一定會抓緊時機,跟上去瞧個究竟。但是說了,凡事都不能差一點,差一點點都不行。如今江原先想的卻是白晚樓。

他沒再管顧青衡之輩,只腳尖一轉,便往外走。

卻是顧青衡忽然站住腳,鼻翼輕輕扇動,似乎有一股極為熟悉的味道。他皺起眉頭,此地好像有妖性。目光如電,一眼便瞟到那邊青色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江原:朋友上門來吵架,困擾。

瓜衆1:斜目。

瓜衆2: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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