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琴音惑人
雖是決定前往純陽,卻還不能馬上走。謝劍觞并未好全,瘴氣之毒後遺症仍在,舉劍都費力,而楊楚月也要處理掉自己的事情,比如吃掉挖的筍和買的肉類。筍還能晾成筍幹帶走,別的食物為了不浪費只能吃完。
而他養的昙花當夜确實開花了,香氣撲鼻,花型美麗,顏色如月色遺漏人間般皎潔,實在令生長于華山終年積雪之地的謝劍觞大開眼界——當然謝劍觞更沒想到的是第二天的午飯,竟是一碗香濃味郁的昙花肉片湯。
用綠豆粉裹了的新鮮瘦肉片,還沒全謝就被從葉上摘下的新鮮昙花,佐以蔥花豆芽還有一點嫩豆腐,湯色乳白,鮮香撲鼻。入口肉片是滑嫩軟綿,昙花是鮮滑味美,還有提鮮的嫩豆腐和豆芽,濃濃地熬進了昙花肉片的香,也實在是美味。饒是并不喜食肉類的謝劍觞也喝了兩碗湯。他笑道楊楚月身為長歌弟子竟做出如此焚琴煮鶴之事,楊楚月只擺擺手道是物盡其用。
相處了兩天,謝劍觞發現這位長歌弟子大概最精通的不是琴藝或者劍招,而是廚藝。小小竹筍在他手中千變萬化,每次總有不同的菜式,佐以簡單佐料,足以讓人食指大動。當他好奇問楊楚月為何精于烹饪,長歌弟子就只是笑,也不回答。
應該是獨處太久了吧,謝劍觞想。
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就會做很多事情,一向以琴中劍傳世的長歌弟子精于烹饪,大概是一個人生活的日子太久太久,閑暇時間太多太多,才有心學了這麽多東西。不只是烹饪,屋裏的書籍和屋外的畫都顯示,楊楚月還會茶道棋弈園藝等等等等,也算是擔得起一句博學的稱贊。
是夜無事,楊楚月打掃了屋子後,點了屋外幾盞燈,沏了壺當地特有的滴翠劍茗,邀謝劍觞賞月。謝劍觞自然欣然赴邀。
兩人共同語言挺多,都是博覽的人,談起劍道和玄學都懂得頗多,短短兩日。大有知己相逢恨晚之感。
談至興濃,楊楚月從屋裏抱出青玉流,道是為謝劍觞彈奏一曲。
“陽春白雪知雅意,高山流水贈知音。”他先用銀杏油擦了擦琴,擡頭笑言,“今日便請道長聽吾一曲。”
長歌門人彈琴卻是有些奇怪,旁人彈琴都是坐着彈,而由于琴音可應用于實戰之中,長歌門人在移動中亦可彈奏,倒是且行且歌,好不風流。
楊楚月就是這樣,他并未把琴放在桌子上,而是抱着彈了幾個音,然後施展長歌絕學之一的青霄飛羽,一躍站到了竹枝頂端!然而竹枝只是有輕輕壓彎,并未壓折,這內力造詣,不在純陽氣宗高階弟子之下!
再看風姿,他抱琴立于竹上,白衣青冠,衣襟微微随風擺動,手中青玉流發着幽幽的光,手指偶爾撥過琴弦,神情安然,如仙人臨世,當真是卓絕!
他朝坐着的謝劍觞笑着點點頭,伸手理了理被風稍微挂得有些淩亂的衣衫,輕輕盤腿坐在了竹枝上,“某獻醜了。”說罷低頭調了弦,彈奏起來。
這是謝劍觞第一次聽他彈琴。
其實謝劍觞并未聽過太多琴音,關于楊楚月到底彈得好是不好并不太清楚。因純陽所習的是劍法,純陽宮少有會彈琴的人,即使有也只是單純的彈琴消遣,而楊楚月之彈琴卻融入了自身內力,琴聲與招式融合,一指一音對應一招一式,力度大得連竹葉都為音波所動,微微打顫,而人聽來铮铮有聲,肺腑為之所感,和普通琴音大不相同。
謝劍觞閉了眼聽琴。楊楚月所彈得琴音忽如雲霧缥缈,忽如水瀑傾瀉,又如霧中看花,鏡裏觀月,琴音一轉卻是柳暗花明。指下不過七弦,卻能奏出大千世界,使人如步太古之境,睜眼閉眼皆是虛茫,而幻境如走馬觀花般掠過,很難分辨出自己所處之地在哪兒。
他這才明白什麽叫琴音惑人。
彈得好的琴音确實牽人心腸,氣血都随之所動,不知不覺便被牽引,而氣血對人的重要不言而喻。大概長歌所用琴音攻擊人的法子,便是這個道理。
彈琴論道的雅事,變故卻陡生。
本是高山流水琴鶴偕鳴,楊楚月琴音卻一頓,生生彈出一個破音。
謝劍觞正專心聽琴,來不及調理氣息,氣血為琴音一攪,當即吐出一口血,向前栽去跪在地上。心知不對他立刻拿下別有洞天,連劍鞘杵在地上,默念幾句口訣,擡頭看向楊楚月。
身邊幻景淡去,無處不在的魔氣向他襲來,把他包圍,無處可躲。
低頭彈琴的楊楚月稍稍擡起了頭看向他,映着蒼白月光,對他笑。
詭異的笑容,就好似只牽扯了一下嘴角,眼中卻毫無笑意——楊楚月的眼,已變成魔的紅,眉間入魔毫相由淺至深一點點顯現,如朱砂所點,更如血染。
他抱琴從枝頭上躍下,穩穩落在謝劍觞不遠處,衣帶當風飄飄然,似還是那個謙和有禮的長歌弟子,手指無心般撥過琴弦随意奏出個音,謝劍觞又吐一口血,沒了力氣,眼睜睜看着楊楚月向自己走來。
“謝道長。”楊楚月再開口,已沒了平日的清朗,而是帶着絲絲魅惑,絲絲入骨寒意,“你可真是好看。”
謝劍觞勉力站起來,拔出劍擱到楊楚月頸邊:“你不是楊先生,你是誰?”
楊楚月輕笑,看也不看脖頸邊的劍,手指撥動琴弦,一式沖秋冥将謝劍觞擊退十餘尺。謝劍觞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好在劍倒沒脫手,還将楊楚月脖子上劃了條細長的傷口,汨汨流着血,而楊楚月毫不在意,伸手抹過脖子,傷痕竟是消失得幹幹淨淨,連血都了無蹤跡!
“我當然不是楊楚月那個廢物。”他慢條斯理,一步步走向謝劍觞。青白的衣裳下擺還是那麽好看,連走路的姿态都還是那麽優雅,長歌的風骨是刻進了骨子裏的,但滿身的魔氣令謝劍觞毛骨悚然。
楊楚月在謝劍觞面前蹲下來,輕輕挑起他的下巴。
謝劍觞別過頭去,楊楚月沒計較,只附耳笑:“我的謝道長,他楊楚月可不敢沾染道長風姿,只能每天看着想着,某就不一樣了。”他對着謝劍觞耳廓吹了口氣,驚得謝劍觞倒吸一口涼氣,又笑:“某恨不得将道長連皮帶骨,拆了吃下。”
他這麽說了也這麽做了,伸手暧昧摸着謝劍觞的臉。謝劍觞心知不妙,顧不得肺腑疼痛,提氣使了招憑虛禦風,瞬間後退幾步,舉劍依舊對着楊楚月。
“你別過來,我會殺了你。”謝劍觞其實很不好受,五髒六腑翻江倒海般的疼,大概是被琴音所震傷到了內髒,但他并未表現出來,竭力提氣用出坐忘無我保護自身。
純陽弟子,沒有拿得起劍時還任人宰割的道理!
“道長好像對自己的認識有點錯誤,是覺得現在的自己,還能走出某的院子嗎?”楊楚月略歪頭看着他,神情像是帶點疑惑,又像是面無表情。
不過又撥了次弦,坐忘無我氣勁頓時消失,謝劍觞再退一步,左手按住心口,吐出一小口血。
“我勸道長莫要掙紮——”楊楚月走上前,左手抱琴,右手取出青玉流琴中劍,也指向謝劍觞,卻是一劍挑松了他腰帶,腰帶落在地上,好在衽上還有系帶連接,倒不至于衣衫滑落。
此番情形,楊楚月想幹嘛是再明顯不過。
謝劍觞咬了咬下唇,臉色煞白,背上全是冷汗,手持劍指着對面的長歌弟子。可明明他都故意将脖頸遞到了自己劍尖前,卻是手在微微顫抖,刺不下去。
是了,楊楚月是他救命恩人,他怎麽能傷到他?即使他現在魔性大發,也還是楊楚月啊!
“道長倒是疼惜楊某這副皮囊。”楊楚月看出他心中所想,輕輕巧巧,用劍身平拍了一下謝劍觞手腕關鍵處,謝劍觞當即手一松,別有洞天哐當掉落在地。
他沒有撿,也心知撿起來都是徒然。事到如今只能閉上眼,左手悄悄捏了個劍訣,使出一式生太極。
他氣宗修得不算好,這種情況下氣宗弟子尚有一戰之力,劍宗卻是難上加難。好在純陽訣劍宗氣宗都在用,為今之計恐怕只能用純陽訣下幾個氣場拖延時間,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盼望楊楚月早點醒來。
而這純陽訣其實也是先前謝劍觞向楊楚月提出過的化解他身上魔性的法子——恐怕确實如楊楚月所言徒勞無功,他只眼神閃了閃,運起青霄飛羽浮至半空,脫離了生太極的範圍,絲毫不受影響。
謝劍觞感知到無用,抿了抿唇,再使出化三清。氣場落下,三清之氣将他包圍,魔氣被純淨的氣息逼得暫時退離,卻還在氣場外蠢蠢欲動。
楊楚月卻沒了動作,只浮空,将琴放在膝蓋上,靜靜看着他的動作。
他深知這是楊楚月消耗他體力的法子。因之前已被楊楚月琴音攪翻氣海,如今運功困難,而對方魔氣大盛,他的氣場卻是有時效的,等時效過去,他恐怕就是楊楚月砧板上的竹筍,任他宰了切塊。
楊楚月青霄飛羽時效也至,抱琴落在謝劍觞化三清內,卻只是微微皺了眉頭,并未有別的反應。化三清看來只對零散魔氣有效,對魔本身是無效或者可以說是收效甚微的。
氣場散去,謝劍觞再站不住,向後仰倒。楊楚月眼疾手快攬住他的腰,和琴抱在一起,輕笑:“道長這可算是自己對楊某投懷送抱了。”
謝劍觞咬唇不言,閉了眼依舊別開臉去。
楊楚月低頭,輕輕柔柔落了一吻在他眼睫上,惹得懷中人身體一僵。
确定謝劍觞再無反抗可能,楊楚月總算是丢下了青玉流,改成打橫抱起純陽道子,順手封住他身上幾處大穴防止他一激動傷到自己,才踢開房門,抱着他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