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純陽雪冷
蜀中離華山并不十分遠,他們星夜兼程,不過幾日便趕到了山下。
華山之險天下皆知。長于江南平緩之地的楊楚月初次爬這種高山,很受了些苦頭。謝劍觞雖有華山絕技梯雲縱,為了等他,也一起慢慢爬山。
待終于見了純陽宮門,楊楚月才微微喘氣,笑:“這純陽宮還真是難以高攀,跟你們純陽的人一個樣。”指誰自不必說。
謝劍觞輕笑:“先生是在講笑話了。”
守衛的玉虛弟子遠遠看到謝劍觞往上走,興奮地招手過來見禮:“劍觞師兄!你可算回來啦!出去這麽久才回來,可是任務遇到了大麻煩?”
謝劍觞點點頭回禮:“任務倒沒有麻煩,就是途中出了些意外,耽擱了一些時日。閑話來日再敘,我有急事,師弟,掌門何在?我需即刻面見掌門。”
玉虛弟子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楊楚月:“這是……?”
楊楚月淡笑行禮:“在下長歌弟子,姓楊名楚月,于蜀中偶遇謝道長,有事要見純陽宮主。”
謝劍觞點頭道:“他亦是我救命恩人。”
玉虛弟子大驚:“師兄此行竟遭如此大兇險?師兄之恩人即是純陽之貴客。師兄,貴客,請随我來,就不必再多走通報了。”便請他二人先行。
兩人跟着玉虛弟子去了純陽宮,守衛弟子攔下,道掌門今日不在這裏。
“抱歉,那就只能先讓貴客歇下了,我去給貴客安排房間。”玉虛弟子滿是歉意,轉身欲走。
“不用,他跟我住一間就行了,你等會兒讓人給我那裏送張長榻去。”恐楊楚月魔氣暴露,謝劍觞止住玉虛弟子,“我再帶他去見代掌門。”
玉虛弟子行禮退下,謝劍觞帶楊楚月去見卓鳳鳴。
兩人剛向卓鳳鳴見過禮,謝劍觞介紹了楊楚月,卓鳳鳴就開口道:“長歌公子所求之事,我純陽怕是難辦。”
楊楚月一愣,果然高人,這就看出來了?
謝劍觞不言語,示意楊楚月聽卓鳳鳴說完。
卓鳳鳴卻不說話了,擺擺手,示意人都退下。待室內只有他三人,才道:“純陽謝過公子營救弟子大恩,本當言報。而我純陽處理這些事情都好說,真是魔頭一劍砍了為民除害,是人就得想辦法救。但公子情況,實在特殊,非魔非人,純陽實在不好辦。”
楊楚月黯然,點點頭,不語。
謝劍觞卻開口:“代掌門出此言就是還有法子,先生莫要灰心。”
卓鳳鳴爽朗一笑,笑罵:“謝劍觞,你這小子,哪裏學這麽精?我見這後輩怕是有仙緣,有意逗一逗他,被你一言說破,哈哈。這就不好玩了啊。”
有仙緣?謝劍觞偏頭看向楊楚月,同樣也看到他眼中的不明之色。
“我觀公子體質特別适合修習內家法門,且心性澄明,若修仙道必有大成,修普通法門更不在話下。長歌門算是撿了個大便宜,如此體質修習長歌功法必定是一日千裏,公子該是長歌翹楚,深得門主器重。且公子入魔并不傷人,是心中有清正之氣,此氣普通功法是無法修出,該是公子天生帶來,若公子當時所入的是純陽,此氣就是修行根基混沌,白省十年修氣築基之功。”
卓鳳鳴所言皆中,楊楚月拱手:“代掌門目光如炬。但晚生如今先入長歌,就是與仙道有緣無份。雖不修仙道,卻修人道。人道多種,治國理政,人道之最。晚生不求功名利祿,腰纏萬貫,但想在人道嶄露頭角,博個名聲,與貴宮仙道追求羽化飛升,相去千裏。”
“你這後生,有意思!”卓鳳鳴撫掌大笑,“玄的虛的我就不多說了,讓掌門和你談談得了,但掌門好像去仰天池了,我待會兒給他說說,你二人明日候命。”卓鳳鳴不客氣趕人,“我還要接待新弟子,你二人快走。公子注意調息,不然魔氣洩露,說我純陽私藏魔頭,這麻煩不小。”
兩人只能行禮退出來,回住處候命。
說第二日就第二日,還特別早,天色剛擦亮,謝劍觞睡不太慣長榻,早早醒了,起身盥洗了後輕手輕腳翻了套昨日新給他送來的雪河正試大小,就有弟子敲門:“劍觞師兄,掌門道半個時辰後要見你和長歌的客人。”
謝劍觞應了聲,驚起了在裏面睡着的楊楚月。聽是李忘生要見他們,兩人趕緊拾掇好自己。見謝劍觞裝束,楊楚月也穿上了長歌的雪河,人倒是謙謙如玉的公子,但戴冠時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第一次戴這個有點手拙,半天戴不正,謝劍觞忍笑拿過來替他戴上,又給他插上了琉璃簪花。
兩人一同面見李忘生,傳話的弟子引着他們去了紫虛宮。
很意外,宮內的人卻不止李忘生一個,一旁還有被稱為“天下三智”之一的清虛真人于睿,和靈虛真人上官博玉。
兩人向三位見了禮,李忘生開口:“公子之事,昨日代掌門給我說了。”
楊楚月再行禮,語氣滿是歉意:“本是該殺的魔頭,卻勞煩純陽衆真人,是楊某之過。”
“公子切莫自輕自棄。”于睿搖頭,緩緩說道:“我觀公子雖有魔相,亦有零散魔氣,但并無魔心,是清正之人。且若是真魔頭,該早被楊掌門和李白先生手刃,還輪不到我純陽來出計。”
“不錯。”李忘生點頭,“昨日商議過了,已有了可行的法子,今召公子前來,正是告知公子化解之法。”
楊楚月當即行了大禮:“掌門、真人費心!”
李忘生示意,上官博玉慢悠悠從袖中取出一瓷瓶,道:“昨日代掌門将此事告知我等,我等聞之一時束手無策,求助于山石道人,經道人指點得了丹藥秘方,巧的是這些材料雖珍稀,純陽還都有,就連夜做好,待這幾日入爐煉上七日,于無月之夜在仰天池飲下靜坐,或可消弭魔氣。這是唯一的辦法,若此計不通,只好将公子押送回長歌門,讓楊門主處置,不免委屈公子。”
楊楚月再行一禮,感激溢于言表:“掌門、真人如此大恩,楚月無以為報。”
“各門派同氣連枝,同心協力,理所應當。”李忘生輕撫胡須,“昨日聽代掌門說了幾句你的事情,聽起來很是有趣。你們幾人都去忙自己的吧,我和公子單獨談談。”
早課時間将到,于睿是時候去看弟子練武了,而上官博玉趕着回去煉丹,這是讓謝劍觞避開。
謝劍觞行禮後自行退出關上殿門,李忘生示意楊楚月坐,楊楚月卻搖搖頭,微笑道:“若是宮主想要晚生留在純陽,那今日便沒有什麽可以談的,晚生就不用坐了。”
李忘生笑:“公子請坐,我只是想與公子聊聊,并無此意,公子多慮。”
“那晚生更不能坐了。”楊楚月再搖頭,“晚生有愧于純陽,不敢安然入座。”
“公子所言有愧,可是小徒謝劍觞。”李忘生會心一笑,“公子和劍觞之事,我也能觀出一二。事從便宜,且劍觞是公子所救,我不會怪罪公子。”
楊楚月這才再行禮,跪坐在蒲團上。
李忘生看他坐下了,道:“代掌門說,他有意引你入我純陽宮,你卻駁他,不欲修仙道,只願修人道。這話有趣,仙道人道之別,公子可否将自己見解細細說與我聽。”
楊楚月明白了,這是叫他來論道的。
他雖也還算學富五車,但于玄學終是不如純陽,好在随機應變,倒不至于啞口無言。
他思索了下答:“仙道是純陽宮所修之道,人道為長歌門所修之道,一者修仙,一者修人,這是根本不同。”
“然修仙道者亦是為人道好,不然我純陽不會被立為國教。這差別不足為區分。”李忘生擺手。
“修仙者最多是為了修人道的人出力,而修人道是為了天下蒼生,此也為差別。”楊楚月再答。
李忘生駁回:“仙道之人輔佐人道之人,亦是為了天下蒼生。”
楊楚月胸有成竹:“真正修仙道的人,即使幫助人道救濟蒼生是不求回報,如貴宮純陽;而修人道者所求終是功名利祿,朝堂一席,如我門長歌。此為最大的不同。”
李忘生點頭:“有理,繼續。”
楊楚月繼續道:“修仙,是為出世;修人,卻是入世。仙者,少陰謀算計;人者,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兩者看似皆為蒼生,然而從初衷,從所求,從手段,從所得都是天壤之別。是故仙道人道殊途且不同歸。楚月陋才,只能說這麽多了。”
“夠了。”李忘生站起來,神情帶着些欣慰:“公子乃大才,如此悟性靈根,若在純陽,氣宗弟子無人可及。不過公子既入長歌,我也不會留人。待公子病好,便回去吧。”
楊楚月有些磨蹭,想了一下才說:“晚生鬥膽,那劍觞……”
“劍觞的事情公子是不該過問的。”李忘生打斷他的話,“我惜公子大才,亦惜劍觞修為。如今亂世将平,長歌弟子該當出世,且公子高才正是國之所需,不該滞留。剛仙道人道公子也論得清楚,我純陽仙道者亦會再助你修人道的長歌,助君王一臂之力。至于那時若再有造化,我不會阻攔,而如今即便是我同意,劍觞也未必肯走,公子還是留個面子,讓我當惡人吧。”
言下之意,他對謝劍觞什麽心思,李忘生是全知道的,不僅知道,還了解他心中所想,所以謝劍觞是不會和他走的了。
楊楚月深知李忘生之言有理,今天也沒有再交談的必要,只能行禮後退下,出門四顧卻不見謝劍觞。
“劍觞師兄被上官師叔叫去了,讓你先回去等他。”守衛弟子對他說。
楊楚月也只能嘆口氣,自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