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進場許可
置身雲端。
輕盈的步伐,漂浮的身體,滿目純白的顏色。
與雲層融合,與陽光融合,化作沒有實體的分散狀态。
他是從杯裏漫出的水,體驗着膨脹與滿溢的感覺。
溫熱的陽光填滿虛空,所欲所求融為一體。
可萬物皆有盡時。
陽光被更厚重的雲層遮擋,冰涼的空氣穿透他的所在。
他開始凝結,開始沉重,從至高的天穹墜落——無限墜落。
亞伯疲倦地喘息着,全身皮膚像冰一樣散發寒氣。
他試着指揮自己僵硬的四肢,艱難地從床上坐起身,但過度用力的動作驚動了身邊的人。
“你還好嗎?”該隐半跪在亞伯的床前,緊張地問。
床?
亞伯轉動僵硬的脖頸,四周打量,終于辨認出自己的所在。
他居然在該隐的房間裏。
亞伯捂住有些發酸的脖子:“我……怎麽了?”
“昨晚我們在酒吧的走廊上遇上了意外。”
亞伯深深地喘息一口,遲鈍的腦袋終于開始運轉。
克魯爾,不遜的話語,該隐的怒意,單方面的打壓。
“……是,我想起來了。”
該隐打量着他的神情,良久,終于确定他沒發現什麽異常。
亞伯在床上愣了一會兒,這才撐着床沿搖搖晃晃地起身。
他的脖頸後,兩個暗紅的血痕還有些顯眼。
“你、你還好嗎?”該隐猶疑地問。
“我沒事。”亞伯呼出一口氣,“沒事——倒是你,昨晚是怎麽了?”
他想起該隐異常的瞳孔和無法自控般的暴怒。
“他傷害過你——”該隐的聲音頓了一下,難受得說不出話來,“我控制不住。”
亞伯心裏一酸:“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該隐。別用過去困住自己。”
“我會調整的……”
“之前在書房裏,我們還說要避開正面沖突呢。”亞伯逗他。
該隐眨眨眼睛,良久,嘆了口氣:“除非之後我都見不到他。”
幾天之後,該隐的極樂申請終于有了答複。
這次來的人不是賽特,而是家族裏單獨派來的信使埃維。
“閣下,我聽聞您有新的消息。”該隐咳了一聲,首先開口。
“正是。這一次極樂确實給了家族幾個名額。”埃維将手邊血紅色的信封拿到該隐面前。
“我可以帶人進嗎?”
“當然要帶人。”埃維的話出乎該隐的意料,“而且,只有我們這樣的貴族才能帶人……你要帶什麽人?”
“是我認識的一個人,之前在酒館裏參加過選拔,不過最後失敗了。”該隐把之前特朗克灌酒的事情巧妙地改換了一個說法。
這樣聽起來就更真實了。
埃維果然沒有懷疑,語氣輕蔑道:“那樣選出來的人不過是進場路上的擺件罷了,沒選上倒是好事。但是你記住,帶進去的人一定要可靠,別在路上就被裏面的景象吓跑了,那樣丢的可是家族的顏面。”
該隐應下。
埃維見他不追問,滿肚子準備的信息沒處說,只好翹起腿,自己主動介紹:“知道的人越多,篩選的難度就越大。一路上通往中央大廳的路,既要有血腥,又要有美感,還要最後能讓血彙入血河,這種要求很難滿足的嘛。”
該隐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漫不經心:“這是誰的要求?”
“還能是誰,當然是甘斯特家族!他們才是極樂的主持者。”埃維搖着頭,“別看維裏亞特家族和甘斯特表面上平起平坐,實際上因為極樂,甘斯特現在頗得那些貴族的推崇。”
該隐看着對方尚有些稚氣的外貌,想到他的言論與看待周圍人的心态,忍不住在心裏搖頭。
“行了,時間和地點都在邀請函裏,你們到時候直接去就行。”埃維從自己的座位裏站起身,這就要出去了。
臨走前,埃維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族:“你真的想去極樂?”
“以前就聽說過,一直想進去見識見識。”
“無論如何,把你的同伴帶好了。”埃維叮囑道,“注意安全。”
該隐一時不确定他話裏的意思,不過還是點頭應允:“我明白。”
亞伯還在樓上休息,樓下的侍者也被遣散開了,現在,整個屋子裏只有他一個。
該隐終于能自在地倒進沙發裏。
距離他和亞伯去那家迷宮似的酒館已經有兩三天了,可那種飽腹的感覺仍舊沒有消失。
特別是餓了好幾個月之後,這種滿足感更讓人有種久違的暢快。
有幾次他差點沒能控制得住,險些從亞伯的脖頸咬下一塊肉來。
可是在那種近乎狂暴的破壞欲得到滿足後,他又感受到了另一種漸漸滋生的情緒。
負罪感。
不但是因為傷害了亞伯,導致他神志不清乃至失血昏迷;更是因為他的內心裏還在冷靜地做着自我評判——
他對血液的怪異渴望确實大大緩解,卻是以同伴受傷為代價換來的。
這種餍足實在是讓人惡心。
邀請函就擺在面前的茶幾上,薄薄的紅色信封鮮豔得刺目。
他将信封拆開,瞥見上面的時間安排,就随手把它們丢到桌子上去了。
倒在軟綿綿的沙發裏,該隐再也不想動彈一下。
不能回想那一刻。
他在心裏一遍遍叮囑自己。
可思緒簡直就像理智的另一面,所思與所想完全背道而馳。
該隐閉着眼睛,有那麽一瞬間,口腔中又有了那種牙齒刺穿皮肉、鮮血湧入口中的充盈感。
這一回的極樂來得比上次要快,時間就是今晚。
亞伯穿着禮服,在鏡子前走了一圈。
“我總覺得很怪。”他最終說,“極樂根本不是一個普通聚會。”
“放心,這才是正常裝束。”該隐整整自己的領結,“短刀帶好了嗎?”
“我不太會用。”亞伯憂心地摸了摸腰側薄薄的匕首。
“沒關系,總比赤手空拳要好。”該隐确認腰上的固定帶束好,這才将外套底邊翻回去,撫平衣角的皺褶。
“我們今天是怎麽計劃的?”
“盡量接近祭臺頂端的光,看看裏面到底是怎麽回事……總之,要搞清楚光芒裏出現物資的原因。”
“好。”亞伯點點頭,“外面是不是開始清場了?”
他們所在的屋子并看不見街上的風景,所以該隐只是猜測道:“應該是吧,同酒日一到,都該往酒館裏走了。”
亞伯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放松下來。
該隐看着他的緊張模樣,有些好笑:“別緊張,我們這次是正式受邀的客人。”
亞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對極樂會場的心理陰影卻隐隐難消。
他不僅覺得喉嚨發痛,鼻尖更是萦繞起了刺鼻的血味。
該隐留意到他的異常,在書架上翻找了一會兒,拿到一個極小的玻璃瓶。
亞伯接住對方抛過來的小瓶子,迷惑地搖晃了一下:“這是什麽?”
“打開聞聞。”該隐揚了揚下巴。
撲鼻而來的是一陣刺鼻的冰涼氣息。
亞伯被這味道刺激得一個激靈,所有不适全被壓下去了。
他揉揉鼻子:“效果很好啊。”
“是賽特之前送來的提神藥水。”該隐解釋道,“你把這個帶在身上吧。”
亞伯随手把小瓶子揣進口袋裏,好在瓶子确實極小,而且形狀扁平,從外面也看不出什麽端倪。
“準備好了?”
“沒問題。”
他們一前一後地出了門。
此時已經是深夜。因為同酒日的緣故,街上已經沒有人走動,恐怕都在酒館裏買醉。路上只有士兵撐着□□守在每一條街的街口,将醉醺醺的酒鬼們趕回巷子裏。唯有見到胸前立着鮮紅邀請函的極樂客人,他們才會恭敬地行禮。
這一次的聚集地點不再是銀鋪,而是管理樓前的中央廣場。女神石雕群還伫立在廣場正中央,似乎沒有什麽變化。
亞伯記得自己就是在這裏被士兵打倒、關押起來的。
這種不适的回憶讓他皺了皺眉。
漸漸有人來了,全部是成雙成對的,男男女女都有,但能明顯看出一對之中的身份高低。地位高的那類人鎮靜地與其他同級別的人友好地致敬,地位低的則跟在後面一言不發,也不會得到他人的注意。
終于,領隊者出現了。
那人身着繡有甘斯特家族族徽的制服,站到廣場中央的女神石雕群前,向着各位沉默地鞠躬致敬。
外圍的人們将他圍成一圈。也許是由于身份差距懸殊,其他人并沒有回應,但大部分人已經把注意力集中過來了。
領隊者轉過身,向着面前的女神石雕呼喚道:“客人已到——”
亞伯擡起頭來,望向神像。
這是他第一次來管理樓時看過的石雕。那時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藝術裝飾品。
可是現在看來,這看似普通的石雕裏還大有玄機。
随着領隊者的呼喚,石雕撥弄手中的樂器,悅耳的音樂從弦管上源源流出。
一曲奏畢,所有人次第登上巨石。
女神石雕和其所在的整個花壇帶着一衆乘客,向地下沉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