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邊風景
下面的空間似乎和地面上沒什麽兩樣,都是漆黑一片,厚重的泥土地粗糙不已……
不是泥土地。
亞伯在原地踏了兩步,确認了質感——腳下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
他們通過一個升降平臺進入地下世界,此刻身處一個非常寬闊的圓形房間裏,遠處有不同的門,門板上飾以不同獸首,鑲金嵌銀,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異常華貴。
下面已經有另一名領隊者在等候了。
人群按身份分成了兩隊——亞伯和該隐就這麽不巧地被分開了。
該隐還想說什麽,被亞伯攔了一下:“低調,該隐。”
“但是……”
該隐所在的隊伍已經開始向着後方的門走過去了。
“注意安全。”
該隐的表情非常不認同,但最終還是嚴肅地點點頭:“你也是。有的場景會很血腥,你……要小心。”
“我會的。”亞伯早就聽該隐形容過了裏面的情形,心裏做好了充分準備。
他們就此告別。
穿過一扇門,又是一個空曠的房間,只是比之前的小了一點。
亞伯所在的一隊伍被分了幾個小隊,有一些人被已經等候良久的領隊者引向其他門,又有一些人從其他的門裏和他們會合。整個隊伍越走,裏面的人越複雜,到最後,亞伯也搞不清他們的身份了。不過,大體上應該都是貴族的随從者,他在心裏這麽猜測。
前面領隊的人終于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對着身後的十幾個人吩咐道:“等一會進入裏面的時候,請務必都跟着裏面的引導員走。”
得到了衆人略有興奮的肯定回答,他微微點頭,打開了房門。
濃烈的血腥味幾乎讓亞伯窒息了。
緩緩流動的血河發出粘稠的起伏聲。
似乎就是之前極樂試煉場裏的那條血河。
亞伯沒想到這條河居然能流到這裏——得殺了多少人才會形成這麽漫長的一條血河啊!
但周圍人除了激動,似乎并沒有什麽不适感。
他們排着隊登上血河邊的木船。船夫手握長杆,在粘稠的血水中有規律地撐着小船。其餘人則在船上興奮地讨論着即将見到的節目。
“我聽說過,”有人迫不及待地向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消息,“會場裏面有祭壇,通過獻祭能摧毀虛無的神明。這個獻祭已經流傳了很久了。”
“說不定所謂的神明早就被摧毀過了,根本不需要什麽祭品。”旁邊有人這樣猜測,其餘人則大笑起來。
“為什麽要摧毀?”船的角落裏傳來詢問聲。
“為什麽不摧毀?”其他人因為這個問題紛紛開口嘲笑起來,“如果我們有能力讓神都憤怒,那不是對我們的能力最大的證明嗎?”
“讓別人不悅,就是你們的喜悅?”
船上寂靜了一陣。
有人低聲抱怨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來極樂是為了讓你這樣攻擊我們的嗎?”
又有人小聲質疑起角落裏那人的身份。
亞伯卻沒再接話。
表面的頹唐與內裏的堕落真實地出現,這種感覺讓他非常不舒服。
他揉了揉鼻尖。
提神藥物的氣息殘留在指尖,極寒的味道讓他鎮定了一點。
船向着遙遠的光亮處漸行漸近。
終于,在一架從土牆上延伸出的木板拼接的小小碼頭邊,小船停住了。門就在牆壁上,只要登上碼頭,走上幾步就能進門。
但船與碼頭間過寬的距離顯然沒法讓他們一步跨過去。
“請下船,諸位。”撐船人開口。
“這間距這麽大,我們怎麽走?”有人問。
“趟着水走。”撐船人的聲音沒有變化,“踏進這條河,染上河裏的血,才是極樂的真正客人。”
聞言,一衆人都來到船邊躍躍欲試。
有個年輕的男子率先踏出一步,噗通一聲落入河裏。
河水不深,堪堪到他的胸口。他身上的制服被血水完全浸透,滿臉滿身都是暗紅的血液。
亞伯看着那人的模樣,不禁擰起眉毛。
河裏,年輕人以手捧血,往上直撲,接着步伐蹒跚地攀上碼頭。站在碼頭上,他回身向同伴們揮手,表情癫狂了不少。
其餘的人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也激動起來,紛紛躍入河裏,任由滿身浸透詭異的血色,再向着碼頭爬過去。
船上只剩下了亞伯一人。
他似乎已經被那些瘋狂的人忽視了。
撐船人盯着亞伯,命令道:“下河。”
“一定要從這兒走?”亞伯的眼神裏顯出抗拒。
他覺得不對勁。
無論怎麽,他們都是那些貴族一起帶進來的,怎麽能這樣滿身血色地進入會場?該隐也沒提到過會場裏有這樣的人。
“不過這河,你可進不了會場。”
“沒有其他路了嗎?”
“我只負責送你們到這裏。”
“用一下杆子總可以了吧?”亞伯緊緊抿着嘴,從舷邊拾起船杆。
船杆頂端有一部分砂面,亞伯拿得太急,手心頓時被磨擦出一片血絲。但他沒在意,用力将血液擦去。
船杆一撐,小船向着碼頭又靠了一點。
撐船人沒阻攔他,任由他縮小了船與岸邊的距離。
亞伯順利地從船首躍上碼頭。
“你很明智,小夥子。”撐船人嗓音沙啞地笑了。
亞伯回過頭,不解地看了對方一眼。
撐船人卻沒再回頭,顧自撐着船杆遠去了。
碼頭上因為他們的到來沾染了一片濃重的血氣。滿身血色的人們興奮地沿着腳下的木板往牆上的門走去。
亞伯步伐沉重地落在最後面。
過了碼頭之後是一個小小的房間,裏面的地板卻是光可鑒人的冰面。
那些士兵身上的粘膩血色是一種極大的負擔,尤其在穿過了血河邊的門後,更顯出不便。
門後是一條小道,地面平滑光潔,宛如冰面。他們的鞋底都沾着一層血漿,因此在路面上連連打滑,只有亞伯因為沒有下河而步伐較穩,還算得上行動自如。
變故就在那時發生。
天花板崩裂四散,從中降下了巨大的金屬葉片。帶鋸齒的葉緣由慢到快,高速旋轉起來。
亞伯的頭腦還算清醒,在天花板上發出異動的時候就連退幾步躲到牆邊,勉強逃出了葉片的攻擊範圍。
但其他人就沒有他這麽幸運了。
因為腳下濕滑,很多人根本躲不開,走在前面的慌亂之中只顧着抓住後面的人,一長串的人被拖進葉片的攻擊範圍,在空中亂撞,最開始時還能看見完整的身影,漸漸地只能看見殘缺的軀體。葉片旋轉時氣壓太過強大,亞伯一時間有些呼吸不暢。他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變成碎塊、變成碎末,終于失去了人的模樣,消失在眼前。
他的腳邊有一節斷指和一片不規則的肉。
他的臉上粘着溫熱的鮮血。
亞伯顫抖地伸出手,擦了擦臉頰。
那種濕滑的觸感讓他喉嚨裏一陣陣發緊。
但他克制住了。
葉片運作良久,終于停住。彼時,整個屋子裏除了亞伯和破碎的血肉,再沒有其他東西。
他腳步發軟地挪到對面的門前,打開了門。
遠遠的是那條血河,和上個時間裏似乎沒有什麽兩樣。該隐極目遠眺,所見不過是河上的幾葉小船。船上顯然有乘客,卻又不少人在距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往血河裏跳,濺得滿頭滿臉都是粘膩的血色。
有人出聲詢問:“這種滿身血污的人也會和我們進入同一個會場嗎?”
“不會的,這一點各位盡可放心。”為首的領隊者聲音柔和地解釋道,“那種缺乏耐心與美感的人會在通往會場的路上被淘汰掉。”
過了血河,他們到了一個陌生的場景。
對該隐來說确實是很陌生。
該隐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一座深坑。坑體實在太過巨大,從旁邊經過的人們根本就移不開視線。
深坑四邊都有透明的隔罩,将坑內與坑外完全隔開。行經的人們在外面談笑風生,其中的景象卻令人悚然。
坑底翻湧着各種各樣的蟲蛇,偶爾會将已經殘破的肢體從底部翻滾上來,顯得極為血腥反胃。頂端倒吊着一排血肉模糊的軀體。一個士兵站在深坑一側延伸出來的平臺上,不緊不慢地将倒吊的繩子一圈一圈地放開。随着他的動作,那倒吊的人離坑底越來越近,不由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所幸士兵并沒有打算真的讓他們陷入蟲坑,又一圈一圈地把人轉了上去。
“這是對想要離開這裏的人的懲罰。”領路的女子語氣淡然道。
即使是面對應邀而來的客人,她也毫不掩飾近乎威脅的語氣。
客人們倒不顯得反感。他們出身顯赫,在這裏享有尊崇與上層的優渥條件,哪裏會想着出城?大部分人只把這一幕當作一項獵奇的表演項目,看得津津有味,并不往自己身上聯想。
但該隐實在有些反胃。
看着倒吊者上下移動,有人又問:“這是在幹什麽?”
“現在只是極樂開場前的彩排,宴會結束後,真正的表演才會開場。”女子解釋道,“總要多給自己留下一點期待嘛。”
人群中傳來了會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