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心的老人
亞伯仰面望着高遠的天穹,剛開始還有點高興,覺得眼前的景象很親切、很熟悉,似乎自己已經回到他所屬的地方了。
可他很快清醒過來,想起那座白色的水晶塔,想起無限墜落的恐怖感,還想起了後來那片白茫茫的霧氣。
他又與該隐失去了聯系。
那麽,現在該要先找到該隐,然後一起找尋出路。
——可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躺在草地裏,鼻尖滿是青草的香氣。溫暖的陽光像暖洋洋的光幔披覆全身,整個世界顯得安寧而美好。
一時間,亞伯竟然有些陶醉了。
但他的陶醉沒能持續太久。
天色上一秒還晴空萬裏,下一秒就烏雲密布,他都沒注意到這些烏雲是怎麽出現的。
天地瞬間暗了下來,空氣裏凝固着風雨欲來的低壓。
亞伯起身環顧,發現了遠處依稀可見的村落。
他向村落奔去。
村落很小,零零散散只有十幾戶人家。亞伯剛剛敲開這戶人家的門,他的身後,傾盆大雨就裹挾着狂風撲來。
看見來人渾身濕透的模樣,名叫維羅的老房主十分熱情地将亞伯迎進門來,給不走運的客人送來了幹毛巾和熱茶。
“你要等過了這陣雨才能走了。”維羅建議道,“我遇到過不少像你這樣的旅者。”
“像我這樣的旅者?”亞伯懷着希望追問道,“最近有其他旅者嗎?”
“最近可沒有其他人。”維羅搖頭,“我的意思是,每隔上幾年,就會有迷路的旅者來到此地——你還有其他的同伴嗎?”
“正是。”亞伯覺得“同伴”這個詞還算恰當,“我們在外面失散了。”
“失散了。”維羅嘆了一口氣,“如果對這裏有過充足的了解倒也算了,只是你們貿然進入,也許會遇到危險啊。”
“危險?”
他的表情太過認真和好奇,顯出孩子氣的可愛,将老人家逗樂了:“此地是白夜之城的遠郊村落。我們受貝裏殿下的庇護,在此生活,并向過此地的落難旅者施以援手。
“白夜之城不分晝夜,只分晴雨,雨天會出現許多可怕的致命現象,只有在室內躲藏起來,才能避開這些危險。”
亞伯望了一眼窗外如注的暴雨——在他目力所及的範圍內,一切景象尚且還算正常。
維羅說着,領他去了另一扇窗戶:“白夜之城沒有出口,唯一的離開方式是通過那座城內的高塔,抵達新的境界——你看,那裏就是白塔。如果你還有其他同伴,他也一定會去那座塔。你只要進城,就能找到他。”
亞伯順着老人的手指望過去。遙遠地平線上,一座高聳入雲的白色光柱格外醒目。襯着烏雲籠罩的陰天,塔的顏色略顯暗淡,但仍是陰沉天幕上的明亮點綴。
那個應該就是他們在石窟裏看到的水晶塔。
維羅還在介紹:“白塔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登的。你要先找到城主,請求他的協助。
“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你進入城裏的時候,一定要留意那些與普通人不一樣的異常者。有的旅者就是因為異常者,才沒能成功離開此地。”
窗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雲端翻滾的炸雷聲幾乎撕破天空,連小屋的窗戶都被雨聲敲得響作一片。天氣之惡劣,實在是出乎意料。
亞伯的印象中從沒有過這樣猛烈的狂風暴雨,着實有些吃驚:“這種雨會下多久?”
“時間不會很長的。”老人家勸慰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準備進城。”
“多謝您了。”亞伯感動于老人的友善。
維羅也微微地笑了:“這就是我們在此的責任啊。”
亞伯借住的屋子雖小,卻非常整潔,睡床、衣櫃、書桌、座椅應有盡有。簡樸的木頭家具散發出讓人安心的酸澀氣息,正是時光打磨後留下的古舊印記。桌上的蠟燭安靜地燃燒,融融燭光中蘊藏着清晰可知的暖意。
蠟燭後有一個小小的正十字形,以木制托臺支撐,在這樣的燭光裏顯得異常小巧、精致。
亞伯不太确定那是宗教祭臺還是普通的裝飾,不過還是來到十字形前,閉目合掌,虔誠地禱告着。
不論神明名號為何,願您保佑我們尋得庇護,平安離開此地。
亞伯垂着眼睛,思緒在一片寧靜之中漸漸沉澱。
老人獨坐在門口,手邊的油燈在防風罩裏穩定地散發着亮光。
他其實不太願意在這裏等待——如果不是貝裏殿下的要求,他才不會守在這裏等着那些讓他不舒服的異常者。
終于,雨幕裏出現了一個步履不穩的身影。
維羅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跌跌撞撞地走近。
那是一個面容俊美的青年人,眼眸赤紅,皮膚蒼白,瘦削的面頰上帶着一塊塊灼傷的血痕。
那燒焦般的傷痕已說明了一切。
異常者。
維羅心裏湧起一陣劇烈的惡意,但最終因對方的傷痕漸漸平複下來——他心裏的快意壓過了惡意。
“我不會收留你。”他沒等對方開口,果斷地下了逐客令,“整個村莊都不會。”
金色的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臉頰兩側上,顯得這青年人十分憔悴。只是他陰沉的眼神着實讓老人感受到了一絲畏懼。
不,雨天的來訪者如果不經過同意,絕不可能進入屋內——沒什麽好怕的。
“離我們遠點,”維羅将手邊的黑色袍子丢進雨中,“別站在門口!”
青年的手微微攥成了拳頭,但開口的語氣還是很克制:“為什麽?”
“為什麽?”維羅輕蔑地嗤了一聲,“異常者不值得同情。”
老人這就要把門合上了。
可那異常者居然伸出手來,推住半合的屋門。
幾乎同時,他的手猛地一縮,像是碰到了什麽灼熱的東西。
恐怕是個新的異常者,維羅冷冷地想。他還不知道人們的庇護房屋不可觸碰。
青年捂着自己燙傷的手指,低聲問:“你今天還遇到過其他路人嗎?”
“與你無關。”
老人不想和他多說,把門盡可能安靜地合上了。
希望沒吵到屋裏的客人。
維羅背過身,靠在房門上,微微擡頭,就看見了書架最上端擺着的畫像。
那幅畫已經十分老舊了,原本鮮豔的色彩已經黯淡,四個角也微微翻卷着,泛着薄薄的黃色。
那是他與妻子合影。
那麽善良的女子,卻死在了異常者的手下。
這村莊的每一戶人家都有這樣類似的傷心往事。
那異常者不可能在這個村莊得到庇護,他只能往白夜之城趕去。
希望城主能将新的異常者盡快處理掉。
屋外的該隐在雨中站了許久。
他确實感知到了亞伯的存在,可是天氣實在太惡劣,那種純淨的氣息瞬間消失在狂風之中。
他找不到亞伯了。
最後,該隐還是屈服了,附身拾起地上團成一團的黑色袍子。
亞麻的質地很硬、很紮皮膚。由于沾上了雨水,袍子握在手中,冰涼刺骨。
他又猶豫了很久,才抖落布料上的雨珠,披在了自己身上。
寒意席卷全身。
但寒冷總比炙熱好。
他輕輕擦拭着臉頰上的傷口——那是陽光觸碰留下的痕跡。
滿手的血痕在雨水中稀釋成一片殷紅。該隐猶豫了很久,終于背手蹭了蹭鼻尖。
鮮血的味道讓他有些迷醉。
但沒有誰會喜歡暢飲自己的血液。
傷痕在黑袍的遮蔽下藏進黑暗,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飛速愈合。
該隐邁開了步子,向着遠處白色高塔的方向走去。
那是天地間唯一可見的一處标志,應該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既然走不進雨天的房子,那就一路前行,等雨停吧。
亞伯會在哪裏?
他應該不會被陽光傷害。
他那麽親切,和誰都能談到一塊去。這裏的人,只要還是個正常人——都會收留他的。
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彙合,離開,一切照舊。
不過該隐還在思索着另外的問題:
什麽是異常者?
和自己一樣,以血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