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可憐的女孩

這裏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巷,路面鋪着平整的淺黃色地磚,靠牆的縫隙裏還零星長着雜草。只是因為地段偏遠,整條巷子在非常遠的地方才有岔路,一路上沒有任何住戶。

就在此刻,日光的照耀下,小巷裏光線明亮,雖然算不上風景宜人,但也不足以讓路人質疑安全問題。

但是空氣中萦繞的那種鐵鏽味太刺鼻了。

亞伯揉了揉鼻子。

“傷者已經被轉移到醫館去了。”留守在現場的守衛隊隊員解釋道,“襲擊發生在雨夜,少有留存下來的原始痕跡,目前我們只能根據傷者倒地的姿勢和受傷情況判斷,她進入這條岔路後發現天色已變,本打算立刻離開,但是在離岔路口不遠的地方被攔了下來。”

隊員引着他們來到小巷的一側出口:“就在這裏,傷者向異常者投擲了随身攜帶的物件,并換方向逃跑,但在巷子中段被抓住,受到襲擊。”

地上有傷者倒地後的輪廓線,但那姿勢顯然是靠牆滑落,坐倒在地。

“值得關注的是,異常者沒有下殺手,這是非常罕見的。”隊員補充道。

格塔也向亞伯解釋道:“異常者從來不會考慮被襲擊者的身體狀況,因此有很多被襲擊者因為失血過多而亡……”

“失血?”亞伯愣了一下,“異常者對他們做了什麽?”

“異常者以飲用居民血液為生。”格塔也因為亞伯的問題反應過來,更加詳細地介紹道,“——這是最令人痛恨的一點。異常者完全不受道德的約束,不考慮他人的安危,所以是城中最為危險的存在。”

血液的味道。

亞伯終于反應過來。

按理說,他不該忘記鮮血的可怕味道。他才見證了該隐因失血過多死在他的面前,自己更是了一次斷喉的死法。

亞伯咳了一聲,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場景中。

風帶來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血味。

他跟着風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巷子的另一個出口。

血腥味終于在巷口的開闊地帶失去了痕跡。

亞伯頓住腳步,揉了揉鼻子。

格塔顯然留意到了他不同尋常的舉動,安慰道:“閣下不必急于這一時。以往的旅者都是這樣,最開始時能感受到線索,卻很容易斷開。這種感覺會越來越強的。”

這番話讓亞伯寬慰了不少:“有前人的經驗就好。”

“我們去探訪傷者吧,也許她能為我們提供一點線索。”格塔這樣建議道。

他們在醫館裏見到了被襲擊者。

那是一個面容嬌美的少女,面色蒼白、氣息微弱地躺在病床裏,乍一看似乎只是普通的生病,只有看久了才能發現她雙目微微圓睜,眼神空洞,眼中似乎映不出任何景象。

亞伯伸手在她的面前揮了揮,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回應。

“下雨前喝了點酒,被發現時躺在巷子的末端,”一旁的護士向格塔彙報道,“但沒有摔傷的痕跡,應該是先失去知覺,再由其他人扶着放倒在地上的。”

“聽起來還算得上……體貼?”亞伯對護士的用詞很感興趣。

“怪就怪在這裏——異常者發動了襲擊,卻沒有下殺手。”格塔皺眉,“少有在異常者手裏活下來的先例。”

“梅裏亞,我的梅裏亞。”婦人坐在少女的身旁,握着她無力的手掌,低低地抽噎着,“你怎麽這麽傻,竟敢一個人走這樣的小巷。”

“這位是她的母親。”護士輕聲向兩個來訪者解釋,“那條巷子平時雖然偏僻,但在陽光下還算安全,只是昨天突然變天,才出現了這種意外。”

格塔向護士遞了一個眼色。

接到指令的護士上前,攙扶着正在擦淚的可憐婦人出了門。

另一名護士則将少女的腦袋微微向左側轉開——在她白嫩的脖頸處,兩個顏色暗沉的血洞格外紮眼。

“這是異常者的唯一特征嗎?”亞伯問,“以血液為生?”

“不是唯一特征,只是最可恥、最具破壞力的特征之一”格塔答道,“辨認他們身份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出現在雨天的人;另一種是身披黑色外套,意圖将自己隐蔽起來的人。”

“如果脫了外套會怎麽樣?”亞伯好奇道。

“脫下外套就會被陽光曬傷,嚴重的會被燒成灰燼。所以只要雨天留在室內,就能有效避開與異常者的接觸。”格塔告訴亞伯,“這也是給我們的一種鼓舞。”

她知道小巷不是特別安全,周圍人都這麽說。但她完全沒有料到明麗的天空會突然陰雲密布,大雨瞬間傾瀉而下了。因為抄近道,她走的這條小巷周圍沒有任何住家,故而在危險到來的時候,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身披黑袍的影子擋在她的身前,聲音像變了調的留聲機:“你很美。你應當為這樣的容貌感到驕傲。”

對方的影子幾乎把她整個地籠罩在陰影裏。

她吓得流出了眼淚:“你別殺我,別殺我……”

“我不殺人。”對方安撫道,“我只是需要你的一點東西。”

“從沒有人活下來……”她的眼淚流的更兇了。

“我不想殺你,”影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我只是不确定你能不能活下來。”

她拼命反抗,但一切都是徒勞。她被猛地拽進陌生人的懷裏,完全栽進了他的鬥篷中。

一張……扭曲的、猙獰的、怪異的臉。

“啊!”梅裏亞尖叫着,雙手在胸前胡亂拍打着,“走開!走開!”

亞伯被少女突如其來的尖叫吓了一跳。

醫生和護士聽見異動,紛紛沖進病房,對少女進行安撫處理。

“這是正常現象嗎?”亞伯問。

“這是第一例從異常者手中存活下來的例子。”格塔搖着頭,“她現在的所有行為都難說正常,因為我們沒有先例能夠對比。”

少女的撕心裂肺地驚叫,門外的婦人抽噎着哭泣。一時間,整個病房溢滿了悲傷。

“兩位先在外面等一等吧。”護士請他們出了病房。

格塔站在走廊上,表情非常苦澀:“這些異常者,總幹這種喪心病狂的惡事。”

鑒于少女此刻狀态極其不穩定,他們問不到什麽有用的線索。最後,格塔還是決定先找地方,将亞伯安頓下來。

白夜之城裏有一塊區域專門安置誤入此地的訪客。因為近期并沒有什麽人經過,所以整片區域顯得有些空蕩蕩,所幸房屋裏的布置還算幹淨整潔,生活物品也應有盡有。

“您可以在城裏先走一走,看一看。城裏比外面安全一點,如果突然下雨,您随便找一戶人家敲門就好,他們會接納您的。”格塔叮囑道,“我得先回去向城主彙報情況。如果您有什麽發現,可以向路邊的守衛報告,也可以去警戒隊找我。”

他向着亞伯屈身致意,匆匆返回自己的崗位去了。

只剩下亞伯一個人了。

他看着面前冷寂蕭條的訪客街道,想了半晌,還是打算去繁華的地方轉一轉。

之前在蛾摩拉的環境實在太過壓抑,現在難得來到這樣一片陽光普照的地方,實在讓他陶醉。

不過亞伯也沒想到,他在城裏一轉就是好幾天。

白夜之城除了平靜就是平靜。平靜意味着和樂,對外來的旅人而言卻是災難。他到的這幾天來,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新奇的事情,讓早已學會忍耐寂寞的亞伯都有些無聊了。

終于,等了好幾天之後,在他的小房子裏,亞伯接到了守衛的彙報——少女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可以正常交談了。

病房裏的窗簾質地厚重,嚴嚴實實地隔開了外界的明媚陽光。

陰暗的房間裏,少女縮在座位上,身上披着厚厚的衣服,脖頸間還圍着披巾,大半張臉都埋在披巾裏,只餘一雙大大的眼睛,緊張地打量屋裏的環境。

“你們确定她還好嗎?”格塔在門外低聲問護士。

“她清醒之後就是這個模樣了。”護士解釋道,“可能因為受到意外攻擊,內心産生了強烈的自我保護傾向,所以警惕心很重。”

“我們的問話會對她産生什麽不好的影響嗎?”亞伯問。

“不會的。”護士肯定地搖頭,“雖然緊張,她卻和我們主動談起過那次意外,情緒總體還算穩定。我們認為,她能承受得了這樣的回憶。”

“好的,我們去試一試。”格塔點點頭,打開屋門,和亞伯一前一後走進屋裏,“梅裏亞,我是格塔隊長,你還記得我嗎?”

門口傳來呼喚聲,但少女沒有動彈,只是将眼珠轉過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訪客身上。

“梅裏亞,我們将負責你的安全。”格塔道。

梅裏亞的眼睛微微眯起,開了口:“安全?”

她的音調飄得高高的。

“是的——會保證你的安全。”格塔安慰道,“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傷害。”

“對,傷害。你被傷害了,你還記得嗎?”

“我……”梅裏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記得。”

“我們希望能盡快找出傷害你的那個罪人,梅裏亞,我們希望能幫到你——”

“我明白了。”梅裏亞打斷了格塔的話,“我該說什麽?”

她的态度很配合,但亞伯捕捉到了一種淡淡的不耐煩。

她在反感什麽?

“你看到罪人的模樣了嗎?”格塔問。

“黑色的袍子。”梅裏亞的聲音低低的,“我沒有看見他的臉,他把臉擋住了。”

“整個過程是怎麽發生的,你還記得嗎?”

“……下雨了。”梅裏亞偏過頭,望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憶,“他把我的路擋住了,我摔倒了,他……”

少女的聲音突然卡住了。

她顫着手,想摸一摸自己脖頸上的傷口,可留意到格塔和亞伯,手又縮了回去。

格塔體貼地接下了她沒有說完的話:“他攻擊你了,是不是?”

“是的。”梅裏亞僵硬地點點頭。

“但是他沒有——徹底地傷害你,梅裏亞。”格塔謹慎地選擇自己的措辭,“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不知道……”梅裏亞小聲回答,“我暈過去了,什麽也不記得了。”

亞伯和格塔對視了一眼。

“你還能記得什麽相關的線索嗎?顏色?氣味?聲音?動作?”

梅裏亞低着頭,沉默一會兒,突然開口了:“金色。”

“金色?”格塔問。

“金色……發光。可能是衣服,眼睛,裝飾品,我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梅裏亞的眼神飄忽,“像做夢一樣。”

“很好,你幫到我們了。”格塔鼓勵道。

他們又陪着梅裏亞聊了一會兒,但沒再問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護士輕輕敲門,示意會面時長到了。他們向可憐的女孩告別,出了病房。

“金色……”格塔還在琢磨。

“金色的皮膚或衣服應該不太可能吧?”亞伯猜測道,“既然異常者不能接觸陽光,怎麽會自己整天帶着這種亮閃閃的顏色?”

“金色的皮膚我還真的沒有見到過。”格塔直搖頭,“城外的聚居處一片漆黑,哪裏看得到他們的膚色?”

“聚居處?”亞伯問,“異常者的聚居處?”

“對,但只有在城樓上能看到——我已經讓城樓守衛多留意,希望之後有結果。”

聚居處這個名字聽起來就有些危險,亞伯不由得有些擔憂。

但他更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亞伯,”格塔打斷了他的思緒,“最近如果有聚居處的線索,得麻煩你和我一起看看。”

“啊,好的。”亞伯回過神來,點頭應道,“可是……我真的能發現什麽線索嗎?”

這幾天的生活顯然讓他對自己的能力有些懷疑了。

他只是一普通人,毫無偵察經驗——連記憶也沒有,真的能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找出什麽異常者兇手嗎?

“這一點你不必擔心。光與暗的力量彼此對立、彼此影響,你找到那個新增的異常者是肯定的事情,一切只是時間問題。”格塔安慰道,“畢竟在你之前已經有很多人實踐過了。”

“那就好——能幫到你們是最好的。”

“我還是回去再安排一下。如果确定的話,過幾天我們就去聚居處看看情況。”格塔告訴亞伯。

“好的,那我等你的消息。”亞伯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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