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陽光煉獄
天穹高遠,沒有一絲雲彩。此時的陽光幾乎媲美正午時刻,直射在高高的水晶白塔上,折射出璀璨的七彩光芒,使之成為了天地間最為絢麗奪目的存在。
該隐低下頭,視線間卻還殘存着那道刺目的白色影子。
他揉了揉眼睛,眼底因強光的刺激隐隐作痛。
行走在陽光下,如同行走在烈焰地獄之間。黑色的袍子非常吸熱,讓他滿身灼燙般地痛苦,連呼吸之間也像含了一團火焰似的炙烤着喉嚨。
該隐扶着路邊一棵粗壯的樹,停住了腳步。
但碰到樹幹的那一瞬間,他猛地縮回了手。
指尖燎起的水泡讓該隐憤恨地咬了咬牙。
仿佛出了那處異常者的聚居地,整個世界都不歡迎他了一樣。
憑什麽?
他簡直想狠狠捶打樹幹,折斷每一根枝桠,只為發洩自己的不滿。可最後,他還是把那種暴怒的欲望壓了回去。
——不能那麽暴躁。
該隐在大樹的陰影裏坐了一會兒,思索着現在的處境。
他雖然與異常者有幾分相像,但在原則問題上,他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
這裏的原住民也不會接納他,唯一可信的只有亞伯。
亞伯。
他低着頭,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在哪兒呢?
遠處傳來隐隐的腳步聲。
該隐不想擡頭。
他的黑袍昭示了身份,所以不會有普通居民主動來招惹他;其他的異常者因為首領的命令,也不會來找他的麻煩,所以此刻不會有人打擾他,他不必擡頭——也懶得擡頭。
可那腳步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了。
該隐暗暗皺眉,卻還是沒有動彈。
“異常者。”遠處是一個清亮的男聲,聽起來年紀不大,“異常者!”
他的聲音幾乎直達該隐腦內,讓他很不舒服。
該隐不耐煩地擡起頭來,看見了一個一身皮質套裝的少年。
少年看清了面前黑袍者的模樣,臉上露出笑意:“該隐。”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該隐心底頓生戒備:“你是什麽人?”
少年眨眨眼,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我是什麽人可無所謂,我更想說說你。”
“說什麽?”
“說你如何為了贖罪,行經蛾摩拉,來到白夜之城……”
少年輕輕咳了一聲:“我知道你沒接受新人的考驗,所以從聚居處離開了——你會因為你的正确言行獲得回報。”
“你是誰?”該隐又一次開口,這回聲音低了一點,顯出了重視。
“我是誰并不重要。”少年神色詭秘,“我懷着善意前來與你聯系,該隐。你受的苦太多了,不僅是在白夜之城,更是在石窟、在石窟以外的天地。”
該隐沉默良久,又開了口:“你在安排我的生命?”
“不,我可沒有這種力量……你的人生只能你自己選擇。”
“你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和我聯系?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該隐看了一會,看得他有些莫名。
下一秒,少年向着他一拳揮了過來。
該隐閃身避過,卻沒有急着還手:“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會感激我的,該隐。”少年朗聲道,“來和我一戰!”
他的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讓該隐如墜雲裏霧裏:“你——”
該隐的話沒說完,少年的又一拳已經到了。
對方的力氣大得出奇,招式異常狠辣,一點也不像一個普通的少年。
他也不可能是什麽普通人。他知道蛾摩拉,知道他和亞伯的事情,簡直像一個無形的眼睛,凝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在監視我。
該隐心底無名火起,格擋開少年的進攻,對準對方的心窩一腳踹過去。
一來一往,招招重擊。
“該隐,你的心髒和腦袋還有沒有疼過?”少年的拳頭擦着該隐的顴骨飛過去,“現在是不是感覺通體舒暢,輕松多了?可你想想,你配嗎?罪人,你配嗎?”
因為說話,少年的動作有些遲緩,露出了一處破綻。
該隐反身格開他的拳頭,可就在他将欲進攻的那一刻,一陣劇烈的撕裂感在腦中炸裂開來。
他的動作頓時亂了。
“開始了,開始了!”少年連退幾步,在不遠處背手站定,“該隐,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從現在起,你要回到往日的懲罰中了。”
懲罰?上位者的懲罰?!
可我正在贖罪!
該隐想問,想怒吼,想尖叫,但他說不出話來。
腦中的傳來的劇痛像錘子從頭頂狠狠砸下,被人掰開、揉碎了又猛灌回去。
他一時站立不穩,跪倒在地,痛得手指深深嵌入地面。
“我知道你在蛾摩拉都幹了什麽。”少年看着對方痛得無力擡頭的模樣,語氣很是愉快,“你汲取他人的血液,不思悔改,一切豈不是罪有應得!”
他步伐敏捷地來到該隐身邊,一把扯去了該隐的黑袍。
火一樣的陽光覆蓋該隐的臉頰與胳膊,脆弱的皮肉頓時泛起燒焦的灰黑色。
“你——!”該隐猛地翻手,簡直想攥住對方的手腕、掐碎他的骨頭。
可他的動作落空了。
少年的反應遠比一個受疼痛折磨的病患要敏捷。
“你傷害不了我。”
該隐轉而掙紮着要去拿回自己的袍子,可少年後退了幾步,将袍子遠遠地甩開。
“還給我!”該隐終于積攢了足夠的力氣怒吼出聲,“還我!”
腦中的劇痛被怒吼聲刺激得愈發銳利。
連草葉上都鍍着一層火焰般的灼熱感。
深陷火海,不得解脫。
該隐艱難地喘息着。
空氣裏帶着焦糊的味道。
他的視線一片模糊。
“你不再有任意催眠他人的能力,不再有汲取血液、獲取能量的資格,”少年的聲音近乎審判,“你會用靈魂的理性壓制□□的渴望,還是變成一個追逐原始的卑劣野獸?”
“滾!”
“別忘了你來到這裏的本意。”少年看着附身跪倒在地的該隐,語氣冷靜地重複一句話,“也別忘了你在蛾摩拉又犯了什麽罪。”
該隐幾乎要咒罵出聲了。
到處是火焰,像真實的地獄籠罩全身。伴着腦中一陣陣崩裂般的疼痛,該隐眼前一黑,終于失去了意識。
暖洋洋的陽光曬在身上,有一種振奮人心的清爽感。
少年抻個懶腰,這才拖着該隐來到樹下,擡頭評判樹枝的粗壯程度,幾經拉扯,終于選中了一節枝幹。他抽出身後早已備好的麻繩,挂上樹幹,牽着麻繩的兩端穿過該隐的臂下,在前胸繞了幾圈,然後猛地一拽麻繩,将該隐的身體拽進半空中。多餘的繩子則繞在樹幹上,打好繩結。
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
終于,少年後退幾步,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點頭,走向遠處。
在明媚的陽光裏、在湛藍的天空下,樹上懸挂着一個身影,一面被太陽曬得皮肉綻裂,一面在強大的愈合力下修複重生,沉淪在陽光與自愈的血腥拉扯中,宛如囚于永恒的烈焰牢籠。
格塔調動了一隊守衛,和亞伯一同前往聚居處。在聚居處不遠的地方,他們在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停住了。
格塔高聲道:“我們代表白夜之城,前來讨回你們扣留的人質!——主事者在哪兒?”
聚居地前漸漸聚集起了異常者。
異常者中走出一個身披黑袍的身影,乍一看與其他人并沒有什麽兩樣。
“我是主事者。”那影子開口承認道。
“交還白夜之城的城民,”格塔喝道,“否則你們就要招致整座城市的反擊!”
黑影微微擡頭,從寬大的帽檐下露出一個微笑:“你們說錯了,不是交還,是勸返。”
這個詞讓格塔和一衆人面面相觑。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少女如今還在沉睡,畢竟她為了我,穿過了半個城市。”黑影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不要驚擾她的夢境。”
他那種故作體貼的腔調讓格塔怒罵出聲:“你是在引誘無辜的人走上歧途!将白夜之城的居民交出來,這話我絕不再說第二遍!”
守衛們也随之發出怒吼聲,以壯聲勢。
可異常者們毫不退讓,紛紛站得緊密起來,顯出戰意。
場面頓時有些僵持。
這種對峙持續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亞伯站到中間來:“各位,各位。”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這個陌生人的面前。
“梅裏亞帶傷進入聚居處,這是我們都承認的,就算為了她的安全,你至少讓我們看她一眼,确認她現在狀态正常。”
他的這話其實有些退讓的意思,這讓格塔皺起眉。不過考慮到梅裏亞的安全問題。守衛隊長還是沒有作聲——至少要先看見少女,确認她的安危。從這一點來說,亞伯沒有做錯。
“我說了,她現在正在睡覺休息,”首領卻毫不領情,“無論有什麽事情,等她醒了再說。”
“你能确認她現在沒有生命危險?”
“無論我能不能,你們都拿我沒辦法。” 首領的話十分張狂,讓亞伯氣得睜大眼睛。
“你這個卑劣的家夥……”後面有守衛按捺不住,大聲罵道。
可他們的罵聲只持續了片刻,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我好好的。”梅裏亞出現在首領的身後,臉色蒼白道。
“你怎麽出來了?”
“快過來!”
這兩聲分別出自首領和格塔。
“我沒事。”梅裏亞先回答了首領,這才轉過頭來向格塔答道,“我沒事,我願意留在這裏,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是被脅迫的!”格塔喊道。
“不,我是自願的。”梅裏亞的聲音發顫。
首領面向白夜之城的衆人:“現在結果已經明了了。”
“你不要你的母親了嗎?”格塔高聲問,“你想想她該有多傷心!”
所有人都盯着梅裏亞,等着她的回答。
可梅裏亞只是捂住耳朵,似乎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
首領見狀,将她藏回身後,這才開口:“不必我再多說什麽了——都散了吧。”
後面那句話是對着其他異常者說的。
亞伯看了一眼少女,見她躲開了自己的視線;他又轉頭去看格塔,留意到對方不甘的模樣。
“怎麽辦?”亞伯問。
“她不願意和我們走,能有什麽辦法。”格塔的聲音顯得有些憤憤,“一定是那些異常者對她施加了詭術。”
“那現在……?”
“我們先走,過一段時間看看有沒有把她帶回來。”格塔搖着頭,微微咬牙,“現在只能這樣了。”
亞伯又轉頭望了一眼梅裏亞。
她亦步亦趨地跟着首領,模樣十分乖順。
亞伯很懷疑格塔的猜測。
梅裏亞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樣子,不知道是被外力影響了,還是她真的改變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