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天清氣朗,老槐樹在朝陽的照耀下搖曳生姿,空氣是夏日特有的幹燥和清新,知了沒完沒了的叫着,白晝不分。
天氣一熱,家家戶戶起得早,已經有人三三兩兩結伴出門去了,到了暑假,炙熱的太陽都無法阻止孩子撒了歡的玩耍,每走幾步就能聽見孩子清脆的笑聲。
外頭的熱鬧是別人的,安靜是顧即的。
他從林景衡那裏借了一本《十萬個為什麽》,睡飽起床後就盤腿坐在床上看書,其實裏面有很多內容他看不懂,特別是科技類的,名詞五花八門刁鑽晦澀,無從理解。
但他還是看得津津有味,這是他唯一的樂趣,即使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無聊。
家裏還是和往常一樣的悶熱,顧即一手拿着扇子輕輕搖着,一手翻着書頁,他低着頭看得脖子有些酸,于是忍不住轉了轉脖子。
明天統考成績就出來了,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他有點期待也有點慌張,可是他心知肚明知道自己的去處,所以并沒有迫切感。
又翻過一頁,正是講太陽光合作用的篇章,顧即看得皺緊了一張臉,為什麽葉子能吸收二氧化碳,什麽叫做二氧化碳?
他不懂,看起來就有點發困,只得直起頭伸了個懶腰。
房間外面突然有了動靜,顧即豎起耳朵聽了一會,他很熟悉這個開鎖的聲音,只一瞬,他就渾身戒備起來,急急忙忙把書本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然後手腳并用的從床上滾下來,找了個角落躲起來。
肯定是男人喝酒回來了,他屏住呼吸,細細聽着,只要自己不發出聲響的話,男人是不會找他的,那樣就避免了一頓臭罵。
只是顧即剛找了位置躲好,外頭的男人卻猛然暴躁的與人說話,“找誰?”
他心裏一咯噔,出乎意料的的竟聽見了林景衡禮貌而疏離的聲音,“請問顧即在家嗎?”
顧即頓時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林景衡怎麽會來找他。
男人感覺是喝了不少酒,說話都是含糊的,“你就是,那個,什麽,林,林什麽來着?”
“林景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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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男人打着嗝,他現在一定是滿臉通紅的樣子,“我聽說,你和我兒子,走得很近?”
林景衡還是禮貌性的回應着,“我和他是朋友。”
男人嘿嘿笑了兩聲,“朋友......”
顧即一顆心猛往下沉,再也顧不了害怕,一咬牙起身沖出了房間。
雖然兩年來林景衡和男人打過幾次照面,但這似乎是兩個人第一次交談。
顧即無法想象林景衡看見男人會是什麽想法,可是他更害怕男人說出什麽惡俗的話來,顧即不允許男人把對待自己的粗暴用在林景衡身上。
他幾乎是奔向大門口,看見男人高大的身影條件反射的瑟縮了一下,又馬上跑上去,張大了嘴巴,一個爸字在看見林景衡那刻驟然卡在喉嚨口說不出來。
壓堆積在心底的自尊心突然如同海綿吸水一般迅速膨脹開來,從心口蔓延到四肢,令他全身燥熱,甚至不敢去看林景衡的目光。
男人聽見聲響,晃晃悠悠回過頭來看,看清楚了,斷斷續續大罵道,“你死了,在家,在家不吭聲。”
顧即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他走到男人和林景衡中間,那麽小小的一個人,站在林景衡前面,擡頭無所畏懼般看向男人,像是要把林景衡保護起來,其實他腿肚子已經開始打顫,但還是做出個近乎哀求的表情,費力說,“我剛睡着了,沒聽見,這,這是我同學,我先和他出去,中午我會回來給你做飯。”
男人喝紅了眼,此時根本就不想聽他說話,軟軟的一揮手,粗聲粗氣,“走,別妨礙,老子睡覺。”
顧即如得大赦,急忙想要逃離這裏,男人卻又一聲吼住了他,“等一下。”
他不安的回過頭瞄了林景衡一眼,只能看見林景衡線條分明的下巴。
只見男人哆哆嗦嗦的從口袋裏摸着什麽,摸了好一會,丢出了一團東西,“別,別給老子丢臉。”
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顧即盯着地面幾張皺巴巴的紙幣看了一會,換在平時,男人肯大發慈悲給他錢,他應該是滿心歡喜的,但他現在身後站了一個林景衡。
他甚至都感受到自己背後灼熱的光芒,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無地自容。
顧即艱難的咽了下喉嚨,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還沒有轉過身呢,林景衡已經先他一步上前,彎腰替他把地上的紙幣撿起來。
他倍感難堪,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在林景衡面前被羞辱,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林景衡看着面色慘白,全身僵直的顧即,突然也束手無策。
不到必要,他極少來顧即家,但是今天他為了想要給顧即一個驚喜,親自過來找他想告知夏令營的好消息,卻沒想到會遇上顧平。
兩年前的林景衡親眼所見顧平的暴虐,對其害怕不以,随着年紀的長大,懼怕更多變成了厭惡,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從未将自己的不滿表現出來,只是很惋惜顧即會有這樣一個爸爸。
林景衡抿着唇,抓住顧即的手,發覺顧即的五指都收攏在了一起,他輕輕捏了一下顧即的手腕,放平語調,“沒關系的,我們先下樓。”
顧即這才擡眼看着林景衡,幸好他沒有在林景衡臉上看見鄙夷的神情,不然他可能會當場哭出來,于是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慢慢把緊握住的五指攤開,任由林景衡把紙幣放在他掌心。
紙幣如同燙手山芋,他幾乎要握不住,但他很清楚這些錢能讓他做很多事情——至少能滿足他接下來幾天的溫飽。
自尊心再重要,當餓着肚子蜷縮在床上的時候,一切重要的東西也随之變得輕飄飄起來。
林景衡走在前頭先下樓,顧即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紙幣收好,然後跟着林景衡的腳步。
兩人習慣性的走到老槐樹,在長長的石凳子隔了一小段距離坐下。
燥熱的清風吹過,樹影斑駁落在顧即的鞋子上,将他裂開的拖鞋照得清晰,他下意識的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
林景衡目光放在遠方的樓區,他沉默一會,決定當做忘記剛才的事情,口氣輕松道,“你知道我找你做什麽嗎?”
顧即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愣了幾秒,啊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
他想,為什麽男人偏偏選擇那段時間回家,如果林景衡沒有見到男人就好了。
林景衡察覺顧即情緒的低落,用手肘碰了碰顧即的手臂,看着他說,“昨晚我和你說的夏令營,還記得嗎?”
夏令營?顧即一顆心像被什麽捏住一樣,他不敢去看林景衡的眼睛。
林景衡已經把準備好的說辭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我爸說這次活動必須兩個人一起參加,我找不到人,要不你就和我去吧,你不用擔心,費用是活動方出的。
他自認為這個理由滴水不漏,正欲開口,顧即卻垂着頭悶悶的說了聲,“對不起。”
林景衡懵了下。
“我不能和你去夏令營了。”顧即把頭垂得更低,整個人像是要埋進土裏。
林景衡眼神變了又變,問,“為什麽?”
不是說了想去,怎麽臨時變卦。
顧即怎麽好意思說出自己沒有錢和他一起出去玩,再加之剛才的事情,他只覺得在林景衡面前擡不起頭來。
他只能支支吾吾的,“我,這個暑假有事情。”
林景衡郁悶至極,脫口而出,“你能有什麽事情?”
話一出口,顧即明明沒有動,卻讓他感覺整個人都縮了起來,縮成小小的一團,直至消失不見。
“對不起......”依舊是無力的一句。
林景衡看着身旁的顧即,一口悶氣直上心頭,這是他第一次真誠邀請別人,卻驟然遭受了拒絕,面子裏子都過不去。
一向受歡迎不知被拒絕為何滋味的林景衡,頭一回在顧即這個朋友面前感受到了尴尬難當。
饒是再懂事的林景衡,孩子脾氣一下子也就上來了。
他聲音驟然冷下來,“昨晚是你說想去的,你言而無信。”
顧即猛的擡起頭,結巴解釋,“我不是,我......”
卻在接觸林景衡氣憤的一雙眼再無法辯解——是他撒謊,是他騙了林景衡,林景衡生氣也是應該的。
可是他真的無法承擔這次夏令營的費用,他做不到的事情,又該怎麽去答應。
他還想努力解釋,林景衡已經氣得不想再聽,站起身來氣惱的看着他,半晌,噠噠噠的邁開兩條腿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顧即緊忙站起來,雙腿卻跟被粘在原地一樣動不了,他看着林景衡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那麽冷漠,酸澀漸漸湧上眼眶。
他們很少鬧矛盾,這一次林景衡怕是很生氣了,要不然怎麽會連話都不想和他說。
明天就是成績出來,顧即突然很害怕,無論兩個人是不是上同一所初中,他都要失去林景衡這個朋友了。
天氣是悶熱的,顧即卻覺得有點寒意,他頹然的坐會回凳子,許久,眼眶濕潤帶着哭腔問一直陪着他的老夥伴,“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老槐樹才不能給他一個答案,他只能搖擺着自己的枝葉,為這個孩子擋去炙熱的陽光。
作者有話要說:
別扭的林小朋友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