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9

一場雪的落下,就有人要接受雪花的侵襲——髒亂偏僻的小巷子裏,像被世人遺落,唯有風雪不吝啬的駐紮。

顧即覺得很冷,甘小雨他們知道讓自己怎樣最痛苦而不留下痕跡,一桶冰水從頭頂澆灌而下的滋味讓顧即仿佛被丢人冰湖之中,可能連血液都凍結起來。

他們不打顧即,可顧即寧願自己接受到的是一場毒打,而非徹骨的寒意。

他想,甘小雨許是還存留點良知,當其他人想要踩踏上來的時候,甘小雨突然喊了聲住手,然後居高臨下眼神複雜的看着他。

甘小雨想起那個傍晚,瘦小的身體被打得蜷縮在地上,他眼睜睜的看着顧即蹒跚着上老舊的樓梯,那個場面一直停留在他的記憶裏,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決定不要太欺負顧即。

可是顧即為什麽要推開自己的好意——如果他能永遠乖乖的聽話,不要拒絕自己給他的牛奶,也別打自己的小報告和他站在對立面,或許他也不會又萌發欺負顧即的想法。

甘小雨自私而霸道,沒有人教會他什麽叫做尊重和平等,他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可是無人将他拉回頭。

顧即擡起被冰水澆灌得濕漉漉的眼,劉海遮住了他一部分的視線,他看見甘小雨緊凝着的雙唇,眼裏有着掙紮。

突萌生機,顧即強忍着刺骨的冰冷,動了動僵硬的手,緩緩抓住甘小雨的褲腳,卻在下一秒被一個剃着寸頭的男生踢開。

應該是踢到筋了,顧即整條手臂都麻了,他打着顫,艱難的說,“小雨,想想甘阿姨......你想想她.......”

話未說完,便被一個暴躁的聲音打斷,“媽的叽叽歪歪說什麽呢?”

是往他頭上澆水的寸頭,滿臉不屬于學生的狠辣,顧即瑟縮了下,便被人提起了領口,頓時大張着嘴呼吸困難。

“要不是你攔着,老子打得他媽都認不出來。”寸頭瞟了甘小雨一眼。

顧即心髒像被一根針紮進去,疼痛從四肢蔓延開來,他痛苦的看着甘小雨,企圖向甘小雨求救——他沒有媽媽,甘小雨知道他是沒有媽媽的。

可是甘小雨的掙紮卻在寸頭的下一句,“你他媽慫了?”

而消失不見。

Advertisement

顧即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忍不住想,都是學生,怎麽差別會這樣大呢?

甘小雨一把從寸頭手中提過顧即,拳頭提起又落下,最終狠狠的撂話道,“你以後敢不敢再胡說八道?”

顧即費力的睜開眼,對上甘小雨的眼睛,動了動嘴唇,顫抖着,“甘阿姨......”

甘小雨咬緊了牙,用力把他摔到牆面上去,但卻沒有和同伴再說一句話,轉頭就要走。

寸頭揪住甘小雨,顧即看明白了,這個寸頭在他們這群人裏肯定處于舉足輕重的位置,就連小霸王甘小雨都忌憚他幾分。

“他說什麽?”寸頭惡聲惡氣。

甘小雨有些不耐煩的樣子,“說他不敢了,他媽冷死了,走不走?”

寸頭一拍腦袋,又瞪了顧即幾眼,狠笑道,“老子可沒有甘小雨的好脾氣,你他媽要敢再胡說八道,老子廢了你。”

顧即已經快聽不清他們在講什麽,他只知道,今天甘小雨真的和寸頭走了,以後可能真的再也回不來頭了。

甘小雨并不是十惡不赦之人,他得有人拉住他,可是顧即實在沒有力氣,他全身都僵硬着,寒風不斷灌進他單薄的衣服裏,似要将淋在他身上的水結成冰。

他連動一下都覺得吃力,哪裏拉的住甘小雨,他只能徒勞的呢喃着,“甘小雨,別走,你不能走。”

走了就難以回頭了。

可甘小雨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越走越遠,寸頭把手搭在甘小雨方肩膀上,一群人稱兄道弟的樣子,他們穿着初中黑白條的校服,本來應該是青春最美好的樣子,卻因為言語粗俗和從社會上染到的流裏流氣而變得詭異萬分。

在這個小縣城裏,許多成年人外出打工,留下尚未有正确認知的孩子,還有一些父母,像甘爸甘嫂一樣,溺愛不懂管教孩子。

于是這些孩子揪結起來,形成一個小團體,在校園裏橫行霸道,結交社會不良青年,沒有人教會他們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他們只奉承不想被人欺負,就只能欺負別人的觀念,他們為自己建立一面堅固而畸形的保護圍牆,走向極端——可誰來救救他們,誰來救救孩子?

又有誰來救救顧即。

顧即全身都在抖着,風雪并不會因為他的寒冷就停止腳步,反倒更加肆意的吹襲,顧即半睜着眼,眼前的視線變得模糊,他手腳都僵硬了,微微一動都覺得很費勁。

可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越是低賤的人生命力越是出奇的頑強,以前他被男人打得那麽兇都能撐下來,沒有理由一桶冰水幾句威吓就能壓垮他。

可是為什麽這麽難受呢,大概是他沒能抓住甘小雨吧。

真的太難受了,顧即忍不住眼眶發酸,頓時有熱淚滾滾争先恐後的跑出來。

他偏了偏頭,小巷口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般,天已經黑完全黑下來了,冬天的夜總是來得那麽快,街口的老舊路燈倔強的閃爍着幽黃的光亮。

出了巷口,再走十分鐘,就是紅秀路,他想起自己那張算不上溫暖卻勉強能保暖的床,想起房間裏的小窗口,透過窗口就能悄悄的看見正襟危坐在書桌前寫字的林景衡。

林景衡,這三個字如磬鐘一般在他腦海裏來回蕩漾,他雙眼頹然大睜,他還沒跟林景衡和好,怎麽就躺在了這裏?

墜入湖底的人總是會緊緊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顧即想到林景衡,覺得身體沒有那麽冰涼,路燈的光也明亮了許多,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他挪動着僵硬了雙腿,緩緩蜷縮起來。

其實這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難,好像有了一個支撐的信念以後,站起來也不是什麽難事了。

他費力的撐着身體,一個踉跄,堪堪扶住牆面才勉強站穩腳跟。

他得回去,沒有人會等他,可林景衡會。

于是不顧風雪,不顧寒冷,向着微弱的光亮蹒跚的前行,不遠了,不遠的——他深深吸氣,咬着牙告訴自己,如果想着林景衡的話,再遠也可以走下去。

幽暗的小巷子,瘦弱的身軀拖着往前,直至消失在盡頭。

黑夜總會悄然的過去,就像太陽永遠會在東方升起。

昨晚下了一場大雪,林景衡下樓推自行車的時候發覺地面都是濕透的,潮濕的地面讓他的心情也像黏了一層漿糊般不太舒坦。

從3棟樓街口出來,路過2棟樓的時候,林景衡腳步稍微頓了頓,擡頭看着青灰色的牆面,沉默。

昨天他沒和顧即一起回家.......

他吸了口涼氣,為昨日自己莫名其妙的火氣而傷神,倒不是真的因為顧即丢三落四而生氣,具體是為什麽他也說不太清。

總歸是不喜歡顧即和那個嬌俏的女孩子走得太近。

脾氣發過,林景衡自覺過分了,這會子卻也拉不下臉來親自去道歉,最終挑了個折中的法子,像往常一樣站在老槐樹下等顧即。

老槐樹一到冬天全都枯了,加之蒙蒙亮的早餐,顯得毫無生氣。

林景衡筆直的在老槐樹下站着,站了一會兒,沒有看見咋咋呼呼的身影,疑惑的皺起眉頭——不應該,他今日特地起早,難道顧即比他還要早?

他又等了一會,眼見已經有人三三兩兩下樓準備上班,林景衡還沒有見到預料中的身影,他抿了抿嘴,平端生出股悶氣來,不想再等了,手握在車把手上,腿一跨,還沒有騎出去,眼睛餘光就見着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

林景衡身形一頓,收回目光,但整顆心都沉靜了下來。

半晌,顧即才磨磨蹭蹭的來到他的身旁。

林景衡用餘光掃一眼,今天的顧即把頭垂得更低了,整個人看起來蔫蔫的,和枯敗的老槐樹頗有相得益彰之味。

“上來吧。”林景衡把目光轉向前路,口氣有些生硬。

顧即悶悶說好,慢吞吞的爬上自行車的後座——昨晚回去就發了熱,早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自己從床上爬起來,他就知道,林景衡在等他。

可現在他整個人暈乎乎的,渾身也沒有力氣,只能吃力的坐上了後座,但抓着鐵條的手使不上勁,軟綿綿跟不是自己的一樣。

他強撐着,勉強坐穩了。

林景衡察覺到顧即的失落,沉默着,腳一踩,自行車向前駛去,車輪帶出一道水淋淋的痕跡。

聽不到顧即叽叽喳喳的說話聲,林景衡有些不習慣,隔了好半天,首次做了打開話匣子的那個,“昨晚,怎麽沒來我家吃飯?”

耳邊灌着風聲,他沒有聽見顧即的回答,以為顧即沒聽見,又加了一句,“我媽念叨着你。”

顧即還是安靜的坐在後座,動都不動。

林景衡被忽略,心裏生出股氣來,他特地提高說話聲音,顧即不可能聽不見,那就是故意不理他了。

他生着悶氣,也不肯講話了,只是加快了自行車的車速,風呼呼吹着,把人的臉刮得火辣的疼。

林景衡只管自己氣了,用力一蹬,突然聽見噗通一聲,他沒來得及反應,發現身後的重量驟然一空,頓時慌亂起來,用力握住剎車。

車輪在地面剎出一條雪痕來——

林景衡一只腳踏在地上,急忙回過頭去看,只見本該安穩坐在後座的顧即現在躺在三米開外的雪地上,略長的頭發遮住他慘白慘白的半張小臉,他了無意識,像冬天光禿禿的老槐樹,全無生氣。

顧即——林景衡的眼裏心裏驟然只剩下這兩個字,他呼吸厚重起來,顧不得自行車,狠狠将自行車一摔,向顧即奔跑而去。

迷迷糊糊的,從來只跟在林景衡後頭的顧即,竟然看見慌亂至極的林景衡向他飛奔而來,他想自己一定是病出幻覺來了。

從來只是他跟着林景衡身後,什麽時候林景衡也會朝他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這篇文很慢熱....但是也是想要盡量把每個人物勾勒飽滿,如果想要看成年後的,再養一段時間吧嗷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