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教室裏的暖氣充足,熏得人昏昏欲睡。
秋果坐姿筆直,薄毛衣貼合着身子,從背後看,微微凸起的肩胛骨有幾分明顯,像是蝴蝶的翅膀。
她背後的楚李白單手支着臉頰,視線落在她後背的蝴蝶上,看着看着,他的視線漸漸偏轉,落在了她的同桌祢爾玉身上。
他跟祢爾玉小時候有你斷我牙齒,我脫你褲子的竹馬情誼,關于祢爾玉的病情他也比別人知道的更清楚些。
他知道,祢爾玉一直就跟平常人不同,不能用平常人的行為及反應來評判祢爾玉。
此時,祢爾玉看似坐姿筆挺,卻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指藏在桌肚裏。
這就有些奇怪了。
楚李白咬住筆杆,專心盯着祢爾玉。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看到祢爾玉輕輕将自己的手抽出來,而祢爾玉的小拇指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不停地顫抖,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提着,時不時就要拉扯一下。
祢爾玉的病情展現有多種形式,難道這也是其中一種?
還叫什麽祢爾玉,這簡直是祢神奇!
過了會兒,楚李白眼睜睜看着祢爾玉扭過頭,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女孩子身上。
楚李白一時激動,“咔嚓”一下把筆杆咬裂了。
這簡直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豬居然學會拱白菜了!
楚李白眼含熱淚,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
……
秋果專心致志看着手中的書,卻時不時感覺到有目光在圍繞着她打轉。
她回頭的時候,這些目光又消失不見了。
她低頭,用水性筆在小拇指的指甲上畫了一個笑臉。
笑臉在陽光下綻放。
她對着那張小小的笑臉,忍不住翹起嘴角。
雖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好看的熱鬧,但他們愛看就看吧,反正眼睛長在他們身上,她又管不着,她管好自己就夠了。
秋果快速翻看了一遍教材,這與她之前學過的沒有多大變化,即便她外出打工耽誤了些時間,也可以趕上來的。
她心中有數,心态也平穩了些。
一道冰涼的目光從身側投來。
她下意識看去,正對上一雙如同初冬時節漂浮着細碎冰沫寒溪的眼眸。
她對着自己的同桌笑了一下。
他睫毛輕顫,垂下眸。
秋果疑惑他正在看什麽,低頭一看,原來他正在默默注視着她畫着一個笑臉的小拇指。
秋果偷偷吐舌頭,連忙将手指藏進掌心。
他遲了片刻,緩緩擡頭。
這位冰少爺是真的用冰雕成的嗎?居然連動作都像是被凍僵了似的慢悠悠的。
他看人的時候也是一種生疏的專注,那副直勾勾的樣子真吓人。
秋果抱着以後可持續發展的念頭,對他友好笑了一下。
下一刻,她就看着他漂亮臉蛋上的肌肉抽搐幾下,拉扯出一個痛苦的表情。
秋果杏眸瞪大,将書本豎在桌子上,擋住自己的嘴,小聲問他:“你身體不舒服嗎?”
他的痛苦的神色更甚,單薄的唇跟高挺的鼻梁都快攪合在一起去了。
這是病的太嚴重了吧?
秋果立刻舉起手,“老師,老師!”
蘇博循聲望來。
秋果指了指身旁的祢爾玉,“老師,他好像不舒服。”
蘇博也有些緊張地看向祢爾玉,果然見他一臉痛苦。
他立刻招呼秋果和祢爾玉後排的兩個男生将祢爾玉架到醫務室去,自己則出了教室,打電話讓祢爾玉家的司機來接人。
蘇博剛走,教室裏的氣氛就像是涼水潑進了油鍋裏,炸的沸反盈天了。
楚李白和他的同桌——一個戴着圓圓眼鏡男生一同将祢爾玉攙起來。
戴眼睛的男生一臉如臨大敵,手放了幾次都不敢實實惠惠地放下,嘴裏不斷嘟囔:“啊,該這樣做嗎?我不知道啊,不會把祢神碰壞了吧?”
合着這位祢爾玉真是什麽冰雕玻璃人嗎?
那她還真是做了一件好事,秋果覺得胸前的紅領巾更加鮮豔了呢。
楚李白抿着唇,偷偷看秋果,一副要笑不笑,強忍笑意的模樣。
秋果滿臉迷茫,“嗯?”
他伸出手,偷偷給秋果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秋果忍不住笑了一下。
謝謝,謝謝,一般操作而已。
她重新上學第一天就英雄救美了呢。
楚李白被秋果的表情逗樂,竟“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将腦袋撇向一邊,雙肩抖個不停。
秋果一臉迷茫。
笑個錘子?
他好不容易才按住自己笑聲,對一旁的眼鏡男說:“你也別把祢神當作什麽易碎的瓷娃娃,他跟咱們都是一樣的。”
“這能一樣嗎?”嘴裏這樣說,眼鏡男還是将祢爾玉攙扶起來。
祢爾玉的手輕輕動了一下,看樣子想掙紮又放棄了。
“我……沒事。”
他聲音略低,又有些清淩淩,像是裝在瓷碗中不斷撞擊着碗壁的冰塊。
楚李白笑嘻嘻說:“不行啊,祢神,我們可要把你好好送到醫務室,噗——”
到底又什麽好笑的哇?
楚李白一邊笑着,一邊對祢爾玉說:“說起來,你還要好好感謝秋果呢,是她看出來你需要去醫務室的。”
祢爾玉扭過頭,冷冰冰地看着她。
哇,沒想到這人也不是那麽冷嘛,還知道要好好感謝我。
秋果露出活潑潑的小虎牙,一招手,“不用感謝,不用感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噗哈哈——”楚李白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祢爾玉的唇抿成一條線,眼神有些複雜,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成就被兩人硬拖走了。
……
三人離開後,教室裏吵吵嚷嚷的聲音仍未停下來,看向秋果的眼神也越發肆無忌憚。
然而,這種眼神對于曾經接受過社會毒打的秋果來說不痛不癢。
她老神在在地繼續研究那幾本教材。
“哎,秋、秋果。”
秋果看向自己身旁隔着一個過道的女生。
那女生長相清秀,打扮的也頗有心機。
她笑眯眯朝秋果打了個招呼,“我叫牧小童,認識一下。”
秋果露出和善的眼神。
妹妹,別套近乎了。
她笑容燦爛,“秋果。”
牧小童眨了眨眼睛,“你是複讀生吧?”
秋果露出了一個羞愧的笑容。
牧小童自覺猜對了,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又親親熱熱說:“能這個時候轉學到這個班來,你不是成績特別好,就是家裏有背景,你屬于哪樣?”
對不起,我哪樣也不是,讓你失望了喲,親。
秋果笑了笑。
有些時候,跟瞎打聽的人聊天只需要微笑就好了,因為他們會自己腦補完所有情節。
牧小童不知道從秋果的笑容裏讀出了什麽,待她更加親熱了。
她挪了挪凳子,探身跟秋果聊天,“你可真厲害,一來就坐到了這個位置,你知道你身旁的人是誰嗎?”
秋果疑惑出聲,“祢神?”
牧小童單手擋在臉頰旁,悄咪咪說:“祢神,祢爾玉哎,我們學校只要需要派人去參加競賽就肯定有他,他一出手那第一就準跑不了,我們有時候都懷疑他是從未來穿越過來的機器人。”
秋果低頭笑了一下。
牧小童:“你別不信,他得的那病更讓他像個機器人了。”
秋果并不好奇,也不想打聽別人的私事。
牧小童看着她的樣子,嘀咕了句,“你倒是性子好,不過,他們都在打賭你能在這個位置待多久。”
“以前也不是沒人跟祢神做同桌,畢竟他家世好,人帥又聰明,總有人想要跟他交朋友,結果呢?全都因為引發他犯病被調開了,他家裏那麽厲害,大家都怕交朋友不成反倒結了仇,漸漸地就沒人敢跟他在坐一起了。”
“可一節課不到的功夫就讓他犯病,你也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人了。”
啊?
秋果虛弱地笑了笑。
原來她不是幫了他,而是引發了他的病症啊。
她真是有些對不起這位同桌了。
牧小童說到興奮,忍不住湊得更近了些,“恐怕等會兒班主任回來就好讓你換位置了,你還不如自己提出來,也不那麽尴尬,我……”
“砰——”
一聲炸響在教室後面。
牧小童吓了一跳,立刻扭頭。
秋果也回頭,只見那個二世祖似的大眼兒男踹翻了自己的課桌,雙手揣在兜裏,巡視一圈。
教室內一片安靜。
陳星南咧了咧嘴,“說,說個屁啊!耽誤老子睡覺!”
沒人搭話。
陳星南輕哼了一聲,将四仰八叉的課桌拎了起來,還故意在地上磕了兩下。
秋果眼睜睜看到牧小童努力縮小自己的身影,開始拿筆寫練習冊。
班級裏沒有人說話,只剩下“唰唰”的寫字聲。
……
秋果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鈴打起,問了醫務室的在哪裏後,就急忙起身。
牧小童一臉複雜,“你去道歉也沒用,祢神的脾氣可不好。”
秋果笑了笑,“至少我心裏能舒服一點。”
這棟教學樓共有三個樓梯,中間的主樓梯比較寬大,正對着大門和後大門,西邊的小樓梯下到一樓便是西面的小後門,醫務室就在小後門旁邊。
高三一班是三樓西邊把頭第一間教室,離西面小樓梯極近,她用課間幾分鐘跑個來回兒,再去醫務室道個歉,時間綽綽有餘。
她站在醫務室門口,剛準備敲門就注意到醫務室的門并未合攏,留着一條門縫,一道清晰的聲音順着門縫傳了出來。
“阿玉,新來的女生真好看,你瞧沒瞧見她笑起來露出的小虎牙,啊,簡直甜進我心裏去了。”
楚李白一臉興奮,“我也不是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但她就是有那股勁兒,阿玉,你知道的吧?”
他的聲音就像是撒了蜂蜜的白糖糕,又甜又活潑,即便呱呱說個不停也不讓人厭煩。
當然,這不包括裏面出聲那位。
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插進來——
“你閉嘴吧。”
楚李白絲毫不怕他的冷漠,依舊笑嘻嘻道:“阿玉,我可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要不然你怎麽會……哈哈,你今兒個可讓我笑掉大牙了,除了生孩子什麽都行的祢神如今也有不行的了,哈哈——”
沒多久,那道聲音更冷更厭世了。
“好煩啊,你。”
楚李白一點都不給他這個小夥伴面子,笑得更加張揚了,“阿玉,你別擺出這張厭世臉啊,這樣會吓跑新來的妹妹的。”
潔白的病床上,祢爾玉背對着楚李白,突然張口,“不是。”
“啊?”
“不是妹妹。”
“啊,我知道了,那就叫小姐姐好了。她是複讀的,年紀可能确實稍大些。”
楚李白摸摸下巴,帶着壞笑問:“阿玉,你覺得她怎麽樣?”
祢爾玉少見表情的臉上閃過一陣難受,他低聲說:“疼。”
楚李白一臉不解,“疼?”
随即,他像是明白過來,“你有感覺紊亂症,各種感覺在你這裏是混亂的,別人的碰觸會讓你嘗到各種味道,炎熱的氣候會讓你嗅到銅臭味兒,那……”
他想了想,笑眯眯說:“……你的疼痛是不是意味着你讨厭她啊?”
還沒等祢爾玉回答,楚李白突然“啊”了一聲。
祢爾玉聽到一個深深刻在他骨子裏的聲音含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的門沒關好。”
祢爾玉瞳孔一縮,驟然回身。
朦胧的光線從門口擠進來,勾勒出一個燦爛溫柔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楚李白:別擺出一張厭世臉嘛,你不追我可要追了喲?
祢爾玉: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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