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共進晚餐
阮蓓已經走到了楚勳跟前,聽得腳步一頓,詫然道:“不簡單,為何這樣說?”
松松的辮子,風吹得鬓角碎發拂動。唇豐瑩,上翹的唇珠,表面塗了一層晶淡唇彩。楚勳猜着她的唇彩,大抵也如她身上的茉莉茶香,是一種淡雅清透的味道。
這就是一個幹淨清純的姑娘,他輕哂,目光往下掃過。
但并不影響她的曼妙俏妩,那步步而來的盈婀步姿,曲線到踝骨都帶着生動。
她看向他的目光裏并沒有警惕和起疑,只是詫異。
楚勳分外好奇,這種信任感源自哪裏?
竟還有人不對他設提防。
但她絕非頭腦簡單的姑娘,一個從上午九點幹到四點半,中間分秒不停算賬,還能化解各種顧客挑釁、老板苛刻的女人,她可不是誰都好親近的。
楚勳悠慢道:“你不記得今天忽視了我幾次?前臺人多嘈雜,我不能把信随便擱下就走,而你對我視而不見,還撞到我!”
阮蓓忙不好意思道:“對不起,下午太忙,老板催得急,當時沒顧得上看。撞到哪兒,你別生氣了。”
臉上的歉意和赧意純粹,不像別的人,說個對不起隐藏多層意思。
她是冷相的雙眼皮,黛眉天然濃淡,但這樣軟軟地和他說“你別生氣了”,竟然聽得楚勳莫名受用。
他颀隽身軀側過,把她的肩和胯側攬近身旁,低頭俯視:“就這樣,可記得了?”
阮蓓被他說得想起來,似乎出洗手間後撞到個人,當時感覺那人下巴抵在自己上方,但沒注意。
不由點點頭,坦誠道:“好像是的。有沒撞痛到你?”
男人衣上有一縷柏木與雪松的淡香水,淺淡卻甘澀好聞。似他本人的氣宇,也像一道貴氣凜然的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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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姿勢顯得親昵,近看到他的臉龐,皮膚很好,鼻梁窄而高挺。靠得近了,那英俊被放大幾分,他眼線冷薄,有一種“睥睨”的美感。
阮蓓猜他的身家估計不俗,在他們的圈子裏,會摟着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翩翩起舞,跳完又禮貌分開。且不失大雅地開些明顯并不當真的玩笑,甚至俯在臉側,溫柔紳士地做個貼面吻。
所以在他看來,這個距離也許不足挂齒。
她已報名女子文理學院當旁聽生,旁聽生沒有學籍,該繳納、該履行的一樣不落。但若學期滿通過特定的考試,以後也能拿到結業證,便可有機會面試進外貿公司,或一些外派的工作。
阮蓓學的是英語,有講到公關禮俗,她放松下來,只不過被他冷淡的香水味,沁得略微臉紅了。
楚勳短瞬之間捕捉,那白皙臉頰從詫異到羞赧到鎮定,像一幕逐漸展開的畫卷,展一點便多出不同景色,在他并不柔軟的心頭劃過。
聞見她唇上的香了,應該是櫻花主調。果然,也不帶香精。他的場子裏,女人濃脂豔粉,他并不陌生,可她的味道對他而言如此生疏。
楚勳:“痛。痛得我麻了。”那一瞬間的指骨僵硬。
阮蓓凝眉不安。
男人騰開距離,退一步道:“這就當真?逗你的。托我送信的人,還叮囑務必請你吃頓飯,吃完飯後信一道給。”
随意扯個理由,氣氛松弛下來。哄她竟挺有趣。
說到吃飯,阮蓓最近很長一段時間都每天只吃兩頓飯。
早上她用兩杯開水墊底,房東樓下每周交2角錢可供提開水。一定要喝燙的,燙水喝下去的感覺像食物,能産生熱量,而溫涼水喝下去則像在洗胃,只會更易餓肚。
在洗腳房上班,老板管一頓飯,一碗半幹的稀飯加兩塊醬豆腐、一挑筷的炒青菜。雖沒什麽油星,但總算一頓正餐,老板還是厚道。送飯的阿婆因為喜歡姑娘軟和和的,每常給阮蓓多添點兒,阮蓓為了報答,也将客人的空煙盒等廢紙剩給阿婆。
另一頓她就買饅頭充饑。一星期吃七個,再就點兒鹹菜。街角有寧波阿姨賣的腌雪菜,一角錢省點兒夠吃一個星期。
再算上一些必要的電車票錢,當然,大多數能走路到達的她都靠雙腳步行。每個月精省細儉,已經很久不記得肉味了。
她想到左铨鈞,他既有錢托人請自己吃飯,想必已經順利畢業。藍埔陸校畢業後就能做正式的少尉,好像一個月能有二三十元津貼。
她眼裏鍍上亮光,問道:“信是左铨鈞的嗎?是他托你請客?”
見她說得容光燦爛,那麽多可送信的人能猜,卻只想到這一個,可見關系匪淺。
楚勳無緣由的,某種不适感又湧現起來,彷如尚未開啓的匣子被外來的撬走。
他想到照片上那個朝氣蓬勃的大小眼軍服學員,濃眉微蹙,不置可否:“先吃飯吧。你們廣東的鹵水鵝肝很出名,就去吃地道的粵菜!”
睨了眼一萬多塊大洋的新款別克,稍頓,朝後面揮手,一輛銀色出租車停在路邊。
他把硬殼煙盒塞進口袋,輕攬住阮蓓肩膀,給她開門,自己從另一邊繞去。
這種小出租車空間比較經濟,前面副駕坐一個,後面坐兩個也就滿了。
楚勳進來坐下,他英姿高大,皮衣下擺晃動,手臂碰到了女人的肩膀。他手一落,不期然就擱在了她扶座位上的手指,那指節柔軟纖細,膚骨盈香。她亦瞬間感覺到他的硬度,楚勳移開去,中間彼此一瞬的停滞似沒發生過。
司機看着二人像情侶,問道:“先生小姐去哪裏?前面就有個新西旅館。”
倒不是司機多事,幾個大城市租金昂貴,就算是政務的職員工資也緊巴巴。附近各種小旅館生意不錯,年輕情侶或者夫妻平時上班住宿舍,周末開個小旅館聚聚,還能省下錢外面吃頓小西餐,每月看兩場過期放映的電影。
阮蓓轉頭打量楚勳,顯然被誤會得有些尴尬。楚勳卻是氣定神閑,棱角分明的薄唇抿着,仿佛沒注意。
報了個地址,然後說:“在戴維耶樓下停車。”
洋名字。
阮蓓不知左铨鈞有沒提前把請吃飯的錢給了,便說:“兩個人随意選個小館子就好,不用太破費。”
楚勳颔首俯看,車內朦胧光影下,少女的輪廓更加妩俏精致。他并不介意此刻與一個雜/種的妹妹這般近挨的距離,輕哂:“與佳人共度晚餐,怎能随便應付,我不允許!”
阮蓓大略聽說過他們的環境,應酬上的事兒只有他們圈內的軍-官懂。太省慎怕給铨鈞丢面子,畢竟他才剛畢業,尚須結交關系。而眼前男人看起來比铨鈞大個二三,在學長面前也不好忸怩。
攥起的手指便落回座位,這次是她落在了他的手面。無意睇見他的墨玉扳戒,通體全黑,高級的冷調,而他的手骨也很高級。
她不察痕跡收回來。
一會兒就到了地方,卻是那個戴維耶樓下的粵菜館,在廣州當地也有店,叫廣德酒樓。
漆亮的大門,褐色玻璃镂窗框,裏頭燈火通明。大堂經理站在門前,看見楚勳帶着個姑娘進來,分外驚訝地楞了一楞。
正要哈腰開口叫“二爺”。楚勳瞪他一眼,他尋思着改了口:“爺,可要樓上的雅間?”
從來未見楚二爺和哪個女子約會,申城誰都知道,楚二爺不僅是劉氏實業二公子,背後還有罩個楓幫。
楓幫施老爺子從來不當着人面提起或點評,但曉事的都知道一樁喜姻是早晚。當然,基于這一點,更沒有女人敢往槍口上撞。楚二爺即便風姿卓爾,英俊才幹,也沒人敢真沾惹,否則就是自斷活路,從此無立足之地!
竟然,撞見小姑娘和他共度良宵。那、那這事兒,自己酒樓是不是也算變相沾上了?傳到楓幫那邊,要是被知道……
他臉皺成一團,小心為難起來。
楚勳不屑乜斜,看着大廳的桌子,冷聲道:“找個好點的位置。”
咕,仿佛一顆懸在崖角的瀑布滴子落了下去。
大堂經理松口氣,再看旁邊的阮蓓,兩人眉目臉型融洽,站在一處和諧,剛乍看很有夫妻相。此刻想來,楚二爺這般尋常招待,連平時的雅間都不用,而且穿得素旗袍,沒準只是個進城投靠的親戚。那可放心多了,不用擔幹系。
立刻熱情應道:“來來來,二位這邊請!”
找了個很好的位置,這位置平時也是給有點根底的客人預留。可望見外面街景,上菜方便,說話亦能保留一方清淨。
大堂經理伺候落座,親自呈來菜譜。楚勳脫下皮夾克,在椅背上挂着,修長手指遞出菜單,讓阮蓓看:“你對粵菜比較熟。”
阮蓓一看菜價,心裏暗暗打起了鼓。剛說過鵝肝,那就點一道鵝肝,炒青菜,再一道涼拌三絲加兩份米飯可以了。
遞還給楚勳。
楚勳已扯開襯衫領扣,露出骁勁的頸骨。好整以暇掃一眼:“阮小姐這樣仔細,是在維持好身材?”
他的不吝惜贊美,讓阮蓓聽得自然。
男人涼薄卻又暖和,說涼薄,是他本身所具的氣宇,冷犀參透的眼神和世故。說暖和,卻是阮蓓從他的行止中感知到的。調侃,也不像洗腳店客人那般庸俗。
她還沒回應,楚勳就勾選幾道,遞給經理。
大堂經理一副谄媚小心,眼裏全裝着對面男人,店裏繁忙,卻垂搭手臂專專在這兒伺候。
阮蓓:……大抵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對男對女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