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出葉雲歸所料, 第二天一早,顧盛就來了他的住處,說是皇帝有事情傳他過去一趟。
顧盛來的時候, 葉雲歸剛吐完, 面色還帶着病态的蒼白。他回去會便将自己所見朝皇帝說了, 這麽一來反而更堅定了皇帝要把人送出京的決心。
葉雲歸今日出門前,特意讓小羊給他找了一身顏色較為鮮亮的衣裳。只是他氣色不大好,被衣裳一襯非但沒有增色, 反倒越顯得人虛弱。
“怎麽今日面色更差了?”皇帝一見了他,忙拉着人坐下。
“父皇不必擔心,太醫說只是脾胃不和, 養一養就好了。”葉雲歸道。
一旁的顧盛忍不住插嘴道:“老奴今日一早聽殿下院裏伺候的人說,殿下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過東西了,人這麽耗着哪兒撐得住哇。”
“是啊,不能老這麽耽誤着。”皇帝道:“朕昨日做了個夢,夢裏得了高人指點,說你身子一直不好,乃是與京城的水土犯了沖所致。”
皇帝一直篤信這些, 說出這樣的話來倒也不讓人覺得意外。
只是葉雲歸心裏卻忍不住冷笑,心道你夢到的明明是我與你犯沖, 卻非要把自己摘出去。
“那高人在父皇夢中可有指點破解之法?”葉雲歸佯裝好奇問道。
“高人說若想破了此劫,需得讓你離京三載。待三載之後, 你回京複位, 便可保一生無虞。”皇帝道。
葉雲歸聞言露出一副惶恐神态,起身朝皇帝跪下道:“父皇又想趕兒臣走嗎?”
“雲歸快起來。”皇帝有些心疼地将人扶起來, 安慰道:“我兒放心,這次讓你離京與上次不同。朕會為你拟一個代朕慰問邊軍的名頭, 再賜你一塊令牌,見此牌者如朕親臨,所以誰也不敢怠慢了你。”
葉雲歸聞言這才緩了神色,問道:“父皇要兒臣代為慰問邊軍?是要兒臣去南疆還是北郡?”
“自然是北郡,你舅舅在那裏,有他護着你,朕也安心一些。”皇帝道。
葉雲歸聞言并未表現出什麽喜色,只乖順地點了點頭。
皇帝見狀示意顧盛取了一道文書來,遞給了葉雲歸。
葉雲歸一怔,在對方的示意下,打開文書看了一眼,發覺那是一份委任文書。
“朕記得你舅舅去歲告了病假,卸了軍職一直賦閑在家。前些日子你表弟進宮,聽他說你舅舅的身子似乎已經大好了,朕想着總不好叫他一直待在府裏閑着。”皇帝笑道。
葉雲歸看着手裏的文書,驚訝道:“鎮北大将軍。”
鎮北大将軍依着軍職,幾乎等于是邊軍統領了。只是鎮北軍本就有主帥,所以皇帝雖許了對方這個名頭,卻只給了副帥之權,但盡管如此,這也是不小的信任,相當于把半個鎮北軍給了他。
“父皇,這只怕不妥吧?”葉雲歸道:“兒臣一個皇子去北郡待上數年,已是落人話柄。若是您再許舅舅這個鎮北大将軍,只怕……”
“雲歸,這江山是你我父子二人的,給你半支鎮北軍,朕有什麽不放心的?”皇帝道:“至于旁人,誰敢置喙半句?”
那一刻,葉雲歸心中稍微還是有點感動的。
他這個父皇猜忌起人來,來親兒子的死活都不顧。
可若是想對誰好了,半個江山都能輕易拱手讓人。
不過葉雲歸很快就明白了過來,皇帝之所以這麽大方,也不是出于完全的信任或者對他的寵愛。只因舅舅此前告病的舉動,足以表明自己的忠心,畢竟葉雲歸被廢了太子扔進了皇陵,對方都沒有過任何不妥的舉動。
至于葉雲歸,有了“仙人”在夢中的指點,皇帝自然也不會猜忌于他。
換句話說,太子之位本就是葉雲歸的,他沒有任何造反的理由和動機。
只要皇帝不打算另立他人,那麽他們父子之間,就可以保持這種信任。
“兒臣,多謝父皇。”葉雲歸擺出一臉感動的神情,朝皇帝行了個禮。
皇帝擡手将他扶起來,開口道:“收拾好行裝,盡快出發吧,趕在下雪前應該能到北郡。”
“嗯。”葉雲歸點了點頭,目光流露出一絲不舍。
皇帝也跟着紅了眼眶,又道:“去看看你母後,朝她道個別,省得她擔心。”
葉雲歸聞言又朝他行了個禮,這才去了皇後宮中。
皇後聽說此事後,面色很不好看。
但經歷了這些之後,她如今的性子已經沉穩了不少。
“我不舍得你離開京城,北郡氣候冷,你舅舅一個武人也就罷了,你這身子如何挨得住?”皇後道:“可若是想想先前你在皇陵受的苦,本宮又覺得北郡倒也不錯,至少有你舅舅在,絕不會叫你受了委屈。”
葉雲歸勉強一笑,安慰道:“母後你能這麽想,兒臣就放心了。”
“宮裏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母後會保重自己。”皇後吸了吸鼻子,卻忍住了情緒,沒将場面搞得太傷感,“小岑會跟着你嗎?”
“嗯,他會保護兒臣的。”葉雲歸道。
皇後點了點頭,“本宮有些話想與小岑說,你讓他進來。”
葉雲歸聞言便讓岑默進來了,自己則退到了外廳。
岑默朝皇後行了一個晚輩禮,而後便垂手立着,等她吩咐。
只見皇後進了內室,不多時取出了一個木匣。
她将那木匣打開,裏頭放着一對玉珏。
“這玉珏也算不得特別名貴,不過是雲歸的外公留下的,一共有兩對。另一對雲歸的姐姐出嫁時,我送給了驸馬,這是剩下的一對。”皇後說着将那對玉珏放到了岑默手裏。
岑默一驚,眼底少有地閃過了一絲慌亂。
他暗道皇後這是什麽意思?一對給了驸馬,另一對不是應該是葉雲歸将來的太子妃嗎?為什麽會給自己?
“我知道你能護住他,小岑……”皇後看向岑默:“本宮将雲歸,拜托給你了。”
皇後說着便要朝岑默行禮,岑默吓了一跳,忙扶住了她。
岑默看了看手中那對玉珏,朝着皇後單膝跪地鄭重行了一禮,卻沒說多餘的話。
臨走前,葉雲歸又叮囑了皇後一些事情,這才帶着岑默離開。
“我母後同你說了什麽?”兩人出來後,葉雲歸朝他問道。
“皇後娘娘讓我寸步不離地保護你,還說若是你能平安回京,就許我永遠留在你身邊。”岑默道。
葉雲歸轉頭看向他,“你說大話的本事跟誰學的?”
“她只說了前半句,後半句是我自己說的。”岑默道。
葉雲歸打量了他一番,總覺得他隐瞞了自己什麽。
但既然皇後不想讓他知道,他便也忍着沒問。
兩人拐過宮道,遠遠便看到葉雲平帶着六皇子正等在宮道旁。
“二哥!”六皇子一見到他便邁着小步子噠噠地跑了過來。
葉雲歸伸開雙臂抱住他,笑道:“在這裏等二哥呢?”
“二哥,我不想讓你走。”六皇子道。
葉雲歸一看他這神情,就明白了幾分。
“父皇告訴你們的?”葉雲歸問。
四皇子道:“你前腳剛走,我便帶着雲承去給父皇請安。父皇知道雲承與你親近,叮囑我帶着他來朝你道別。”
“放心吧,只是三年,一眨眼就過去了。”葉雲歸揉了揉六皇子的腦袋,“等二哥從北郡回來,雲承就長成大孩子了。”
六皇子聞言癟了癟嘴,眼淚一直在眼圈裏打轉。
他如今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三年對他來說太長了。
“二哥,你就這麽答應了嗎?”四皇子語帶不忿地道:“你什麽事情都沒做錯,他憑什麽這麽對你?”
“現在你應該明白當初我朝你說的話了吧?”葉雲歸苦笑。
四皇子點了點頭,想起來當初二哥告訴他,什麽都不要做。
因為任何人走到那個位置上,要麽成為皇帝的忌憚,要麽成為衆矢之的。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四皇子問。
“去北郡老老實實待上三年。”葉雲歸道:“雲平,你和雲承是我最信任也是最親近的兄弟,此番我離開京城,只盼你二人好生保重。”
四皇子朝他行了一禮,開口道:“二哥放心,我會看顧好雲承。皇後娘娘這邊你也不必擔心,我母妃在後宮,定會與她互相照拂。”
“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葉雲歸道。
三兄弟又敘了會兒話,便道了別。
葉雲歸當日就離了宮。
出京他還要再回一趟汀園,收拾些路上用的東西,再挑一些随行的人。
皇帝賜了他一隊人馬,他留了一半在汀園護院,只帶了一半,剩下的人則帶了自己的東宮衛。先前皇帝還給他的那些財産,如今都在汀園裏放着,得有人看護才行。
葉雲歸很狡猾地将這個差事丢給了皇帝的人,屆時若財務有失,也好找個能索賠的人。
離京前,他又去拜別了桃苑的盧先生。
對方依舊是那副出世模樣,沒朝他說太多閑話,只提了國師一句。
葉雲歸經他一提醒,這才想起來淩雲塔裏還有個國師。
自己這一走就是三年,說不好皇帝轉了念頭,會不會讓那人複起。
于是他便讓岑默派了個人,去盯住了淩雲塔。
兩日後,葉雲歸便啓程了。
這一次離京與去皇陵時不同,光是随行的護衛就有幾十人。
因為早有籌謀,葉雲歸心情還算平靜。
而且值得慶幸的是,這幾日他吐得沒那麽厲害了,只是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會有些暈。
“我讓你找大夫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葉雲歸問岑默。
“要在你身上動刀子,總不好找些半吊子來。”岑默道。
葉雲歸算了算日子,又道:“最好是月底之前能把人找到。”
若是日子久了,孩子就長大了,屆時他怕自己會下不了手……
“你想取出蠱蟲,就沒有別的法子嗎?”岑默對于在葉雲歸身上動刀的事情,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畢竟此事聽着就兇險。
“若是有別的法子,我還麻煩你做什麽?”
“我記得你當初給我下蠱時,似乎很容易。”
“下蠱當然容易,這又不一樣……”葉雲歸不知想到了什麽,瞪了岑默一眼,“這東西沒在你肚子裏,你說得倒輕巧。”
“我身上不是也有嗎?”岑默問。
“那能一樣嗎?”葉雲歸沒好氣地道。
岑默心說都是一種蠱蟲,有什麽不一樣的?
難道是因為葉雲歸體內的蠱蟲,吸收了他身上的寒症,所以才變得這麽棘手?
怪不得葉雲歸這些日子對他怨氣那麽大呢,這就說得通了。
仔細算起來,葉雲歸要受這樣的苦,也是因他所致,對方怨他也是情理之中。
“過來。”岑默将葉雲歸攬在了懷裏,一手在他額邊輕輕揉捏着。
葉雲歸起初還有些抗拒,但漸漸便覺得頭暈得沒那麽厲害了。
“你會的還挺多。”葉雲歸道。
“幹我們這行的,學得比較雜。”
葉雲歸被他這語氣逗得想笑,心道不知道的以為他幹的是什麽不正經的行當。但是轉念一想,刺客好像也不算是正經行當吧?
“你跟我去北郡,踏雪的事情怎麽辦?”葉雲歸問。
“一起搬過去了。”岑默道。
葉雲歸一怔,“什麽意思?”
“你決定離京的那一日,我就讓人把踏雪挪到了北郡。”岑默一臉淡定地道:“京城地界貴,我們那地方人越來越多,本就有點擁擠了。挪到北郡,買塊大點的地方,屆時若是住着習慣,就定居在北郡得了。”
“那你們那兒年紀大的和不方便的怎麽辦?”葉雲歸問。
“哦,沒有全挪走,你在京城不是還要用人嗎?所以我留了一部分。”
葉雲歸這回明白了,岑默這是打算在北郡弄一個踏雪分部。
不得不說,岑默這個人做事還是挺果決的,只是……想到自己在這件事中所處的位置,葉雲歸稍稍有些不太适應。
岑默話沒說得那麽明白,但葉雲歸也聽出來了。
對方做的這一切,至少有大半的原因,是為了他。
更讓他覺得熨帖的是,岑默甚至事先都沒有朝他透露過,哪怕今日提起,也只是輕描淡寫,絲毫沒有邀功的意思。
“銀子……”
“我給京城的人留了話,缺銀子了會去找汀園的管事要的。”
葉雲歸看向岑默,眼底帶着幾分笑意,看得出他很喜歡岑默這個回答。
岑默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忍不住俯身湊上來要吻他,卻被葉雲歸擡手抵住了唇。
“你能不能不要老想着這種事情?”葉雲歸無奈道。
“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想要。”岑默無辜地道。
葉雲歸看着岑默英俊的臉,無奈一笑,抓住對方的衣襟将人扯近,主動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