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概是因為待在莊子裏整日無事可做, 葉雲歸感覺日子過得特別快。
一晃眼的功夫,就入了四月,北郡的天氣終于開始有了轉暖的跡象, 不像之前那麽冷了。
這段日子, 岑默幾乎就沒出過莊子, 每天都待在葉雲歸身邊,處處小心翼翼,生怕葉雲歸磕着碰着。
也不知他從哪兒取來的經, 學了不少伺候人的手藝,每天早中晚都要替葉雲歸按.摩,還要親自帶着人在莊子裏遛彎, 說是這樣對身子好。
葉雲歸本就犯懶,卻耐不住岑默的堅持,只能每天配合。
“我聽說人家月份大了,手腳都容易抽筋,身上也會疼,你要是不舒服就說出來,別忍着。”岑默不厭其煩地道。
“我沒有不舒服, 你不用每天這麽擔驚受怕的。”
葉雲歸沒法告訴岑默,自己有孕是系統副作用的結果, 身體不會因此出現任何損害。
至于有孕産生的一些影響,滿月也都想辦法幫他抵消掉了, 所以他不會經歷大部分有孕之人會經歷的那些磨難。
岑默不知其中究竟, 見他日日優哉游哉,反倒越發放心不下。
到了後來, 為了安撫他,葉雲歸不得不特意找些事情讓他去幹, 今日說自己肩膀發酸,明日說自己腰疼,後天又說自己要吃這個那個……
岑默有了事情忙活,那焦慮的情緒總算是緩解了不少。
不久後,京城忽然傳來了一個消息,說皇帝身邊最近又多了一個道人。
這道人經常被皇帝召進宮,所以衆人都猜測,他們是不是要有新國師了。
“我父皇可真有意思,前國師還關在淩雲塔裏呢,他倒是心大,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找了個新國師的人選。”葉雲歸有些哭笑不得,“當初先生還提醒我,讓我提防淩雲塔裏那位,誰能想到我父皇如此另辟蹊徑。”
“你父皇不是個大度的人,他既與國師生了龃龉,再想重新信任對方只怕不易。”岑默将葉雲歸看完的信随手燒了,“這個新冒出來的道人,擅長煉丹之術,從前在宮外是賣大補丸發家的,最喜歡忽悠那些人到中年力不從心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父皇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所以吃了他的丹藥?”
“我可沒這麽說,我只是在朝你說那個道人的過去。”
岑默自從接了皇後的玉佩後,就下意識把自己帶入了葉雲歸夫君的身份。若說他先前還有些收斂,但自從知道兩人有了孩子後,入戲就越來越深了。
他不怕皇帝,不怕天王老子,但對于自己的岳丈大人,總還是要積點口德的。
“我父皇怎麽認識的他?”葉雲歸問。
“你不妨猜一猜?”
“我失蹤了這麽久,估計他們都以為我回不去了,有人這就沉不住氣了。”葉雲歸想了想,“老四肯定不可能,老五……就算沒有我,他前頭也隔着兩個兄長呢,那就只能是老三了。”
“你這個三弟,當初你那麽教訓他,也沒能讓他長長記性。”
中秋宮宴上,三皇子想拉葉雲歸下水,被葉雲歸反将了一軍,皇帝壽宴,葉雲歸又給他結結實實給他上了一課,沒想到時隔半年,他就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嗎?”岑默問。
“不用,你的人繼續盯着他就行,父皇那邊我會想辦法。”
岑默略一思忖,就知道葉雲歸應該是要找那個人幫忙。
他心中驀地湧起一股醋意,卻又無可奈何。
哪怕他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打不過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
當晚,葉雲歸又讓滿月給皇帝安排了一個夢。
說起來,皇帝這篤信玄學的弱點,也算是幫了葉雲歸不小的忙。
以往若他想左右皇帝的心神,少不得要布局演戲。
可有了這個捷徑之後,他只需要一個夢,就能輕易左右皇帝的意念。
皇帝這晚的夢很是離奇。
他夢到自己到了北郡的一處山裏。
那地方還是冬天的模樣,漫山都是白茫茫的積雪,只有崖底躺着一架散了架的馬車。雖然他是第一次來這裏,可他意識裏卻十分确定,這就是葉雲歸當初失蹤的那處懸崖。
皇帝看着漫天紛飛的雪花,忽然悲從中來,思念起了失蹤已久的葉雲歸。
“我兒,你到底去了哪兒?”皇帝在夢中喚道。
他近日讓新認識的道人幫忙蔔過挂,詢問葉雲歸的下落。
可那人卻說,葉雲歸早已魂飛天外,讓他節哀順變。
因為葉雲歸失蹤太久,他其實已經慢慢接受了現實。可如今驟然看到眼前的情形,他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竟是痛哭了起來。
可他哭着哭着,忽然感覺眼前白光一閃,出現了一個仙人。
他記得此人,當初就是這人讓他将葉雲歸送出的京城。
“仙人,當初你讓朕送雲歸出京,說他可躲過一劫。朕聽了仙人的話不敢有絲毫違逆,當即就将他送到了北郡,可他為何還是會遭遇這樣的不測?”
皇帝說着又是痛心又是懊惱。
那仙人卻冷哼一聲,似是對他這态度極為不滿。
“我既道破天機指點了你,又豈會害你?沒想到你堂堂一個人間天子,竟是這般度量!”仙人說着拂袖要走。
皇帝見狀忙開口挽留道:“仙人莫怪,是朕唐突了,求仙人指點迷津。”
“你那兒子未來要接替你成為人間天子,是受紫薇星庇佑之人。”仙人緩緩開口:“他之所以失蹤,只不過是因為那日有上仙路過,見了他頗為投緣,便帶着人去天庭吃了杯酒。”
皇帝一聽這話忙問:“那為何他這麽久還未回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難道你沒聽過嗎?”仙人問。
皇帝一怔,他好像确實在書上看到過這個說法。
也就是說,雲歸雖然失蹤了數月,可實際上被上仙請去了還不足一日的光景。
“敢問上仙,我兒何時能平安歸來?”
“他吃了酒不便行路,想來再歇息三四個時辰才能恢複,你且耐心等着吧。”
仙人說着化作一陣青煙,消失在了茫茫山谷中。
而皇帝眼前的一切,也慢慢變成了寝宮的模樣。
“顧盛,顧盛!”皇帝忙喊道。
“陛下,老奴在呢。”顧盛匆忙跑過來。
“顧盛,朕方才又夢到上仙了。”皇帝一臉喜色地道:“上仙說了,雲歸還活着。”
顧盛一時也不知皇帝是犯了癔症還是被夢魇着了,只能順着對方的話問:“那上仙可有說殿下如今身在何處?”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上仙說他飲多了酒在休息,再有三四個時辰就會下來。”皇帝精神一振,“這麽算,再過三四個月,雲歸就能回來了。”
他就說,這人好端端怎麽可能憑空消失?
原來竟是被上仙請去飲酒了……
看來他的雲歸的确是個做天子的命格。
皇帝這會兒非但沒有嫉妒葉雲歸能和上仙共飲,反倒覺得與有榮焉。
那可是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得了上仙庇佑,那說明他過去的供奉起了作用。
想來他們葉家的江山,定能永固。
那日之後,皇帝就命人将新認識的那個道人抓了。
他讓薛城去查了那個道人的底細,這才知道此人原是以賣劣質丹藥為生。
皇帝素來對這種人帶着盲目的信任,所以當初也吃過對方贈的丹藥。
當時他吃了那丹藥之後直覺通體舒暢,就以為那是什麽神丹妙藥,可如今将剩下的藥丸拿去給太醫一驗,這才發覺裏頭摻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好在他吃得時間短,性命倒是無礙。
只是這麽一折騰,皇帝身子到底是受了損傷,大病了一場。
事情傳到北郡時,已經入了五月。
這會兒北郡已經很有春天的樣子了,莊子裏的花也開了不少。
這日岑默正帶着他遛彎,忽然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瀝瀝不算太大,倒是将空氣都染上了幾分舒适的潮濕。
岑默帶着他花園裏的亭子裏避雨,兩人又聊起了京城的事情。
“你父皇如今身子不大好,越發盼着你回京了。”
“北郡秋冬太冷,今年過了夏天就回京吧。”
葉雲歸摸了摸肚子,“到時候孩子留給你照顧,等他們大一些了,我會回來看他們。”
岑默一擰眉,“你的意思是,不讓我跟着了?”
“孩子怎麽辦?你不管他們?”葉雲歸問。
“我可以帶着他們一起去京城,你若不在北郡了,我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思?”
葉雲歸思忖了半晌,其實自己也沒想好怎麽處理這個問題。他雖然沒做過父親,可肚子裏這倆到底是他懷胎十月生的,真讓他們分開,他估計也很難做到。
可如果孩子去了京城,萬一出了纰漏怎麽辦?
他不想冒這樣的險,更不想讓兩個小家夥陷入險境。
“此事等我……”葉雲歸話音一頓,忽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岑默很快覺察到了他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葉雲歸瞪大了眼睛,看起來茫然又無措。
“滿月?怎麽回事?”葉雲歸問。
【小歸,你要生了。】
葉雲歸沒想到會這麽突然,整個人都慌了。
此前岑默日日焦慮的時候,他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可真到了這一日,他卻忽然有些害怕了。
“岑默,他們要出來了。”葉雲歸因為太緊張,聲音都在發顫。
岑默只反應了一瞬,便将自己的外袍脫下來圍在他身上,然後将人打橫抱起來回了兩人的住處。
“我去叫大夫!”
“別……不能叫大夫,你忘了我的話了嗎?”
葉雲歸躺在榻上,忍不住擡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神情十分不安。
但岑默看到他這幅樣子,卻迅速冷靜了下來。
“別怕,有我呢。”岑默以最快的速度翻出了提前準備好的幹淨布巾和毛毯,然後将布巾鋪到了一旁的榻上,又取出了提前做好的羊腸手套。這些布巾和羊腸手套都是在熱水裏煮過好幾遍的,為的便是今日。
“殿下,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葉雲歸因為太害怕,眼角不自覺地溢出了淚水。
岑默擡手幫他拭去,又湊到了他唇邊親了一下。
葉雲歸倒是不覺得疼,只是覺得肚子裏胎動得厲害,兩個小家夥就像是要沖破他的肚皮鑽出來一般。
【小歸,你太緊張了,我會讓你暫時睡一覺,免得出現不必要的情況。】滿月的聲音再次響起。葉雲歸看着眼前的岑默,只覺視線越來越模糊,随即腦袋一歪,不省人事。
臨睡前他忍不住想,滿月真的沒騙他,一點也不疼。
就是可憐了岑默……希望別被吓壞才好。
在葉雲歸昏睡過去的一瞬間,岑默确實被吓到了。
他擡手探了一下葉雲歸的脈搏,發覺平穩有力,這才稍稍放心。
可他這會兒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麽。
因為葉雲歸之前只說到時候讓他把孩子取出了,別的一概沒說,也不許他問。
把孩子取出來,對!
岑默努力平複心神,然後慢慢解開了葉雲歸的衣服。
可他面對着葉雲歸高高隆起的小腹,卻一籌莫展。
葉雲歸的肚子上根本就沒有口,他要怎麽把孩子取出了?
那一刻,岑默心中忽然出現了巨大的惶恐……
他從來沒有過這麽無助的感覺,好像自己随時會失去葉雲歸。
就在這時,岑默忽覺腦袋裏傳來一陣刺痛,像是被刺入了一柄利刃,又像是被融入了某種東西……那是一些記憶。
與此同時,葉雲歸陷入了一個模糊的夢境之中。
他夢到滿月在叫自己的名字,用一種特別真切的聲音,那聲音是從他耳朵裏傳來,而非像以前一樣在意識裏。
“滿月?”葉雲歸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影,卻覺眼前一片迷蒙,像是被罩了一層霧氣。
“小歸,我要從你的腦袋裏出來了。”滿月道:“你父皇昨晚已經拟定了讓你複位的诏書,你這一世的人生,至此已經完成了所有改變,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你要去哪兒?”葉雲歸問他。
“我會一直陪着你,只是會用另一種方式。”
“滿月,能不能別走,我不舍得你。”葉雲歸試圖去抓住他,卻只抓到了一個一觸即潰的幻影,“你是我這一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葉雲歸努力想要保持意識,卻徒勞無功,再次陷入了沉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邊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随後他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低聲哄着什麽,不多時嬰兒的哭聲就止住了。
“滿月?”葉雲歸疲憊地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依舊躺在榻上。
他擡起腦袋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發覺那裏的隆起已經消失了。
他坐起身掀開衣服看了看,發覺自己的小腹已經徹底恢複了有孕前的模樣,既沒有留下疤痕,也沒有任何的印記,就好像過去的九個月只是一場荒誕的夢。
“滿月?”葉雲歸在腦海裏喚了一聲,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與此同時,他發覺自己獲得了系統的控制權,他的積分和系統功能都還在,滿月卻消失了。
葉雲歸坐在榻上,只覺得悵然若失,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陪伴了自己這麽久的滿月,竟會這麽突然就消失不見。
他想在系統中查找滿月的信息和去向,卻一無所獲。
系統顯示,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滿月的人存在過,任何痕跡都無。
就在葉雲歸失魂落魄之時,忽然又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他轉頭看去,就見岑默小心翼翼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從屏風後走了進來。
“你終于醒了?”岑默将懷中的嬰兒抱到葉雲歸面前,“這是妹妹,你要不要抱抱她?”
“只有一個?”葉雲歸暫時将離愁別緒壓下,笨拙地接過了岑默手裏的小嬰兒。
“哥哥在那兒呢?”岑默指了指榻邊的搖籃。
葉雲歸這才注意到,那裏頭也躺着一個睡得正香的小嬰兒。
他低頭仔細看向懷中的小家夥,便覺這孩子雖然剛出生,看起來卻沒有那種皺皺巴巴的感覺,一張小臉長得可愛又漂亮,當真是讨人喜歡。
葉雲歸看着懷中的小嬰兒,忍不住想到,若是滿月還在就好了,他一定會為自己和岑默高興。
随後,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滿月的話,對方在夢裏說,會用另一種方式陪着自己。
難道……
他看向懷裏這漂亮可愛的小家夥,忍不住擰了擰眉。
滿月不會變成他的孩子吧?
這也太奇怪了!
他這念頭剛一出現,就聽見岑默在他耳邊開口道:“小歸,你看她長既像你,又像我。”
葉雲歸聽到這熟悉的稱呼,不由一怔,擡眼看向了面前的岑默。
岑默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依舊自顧自地逗弄着葉雲歸懷裏的小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