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葉雲歸看着眼前的岑默, 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
岑默從與他相識以來,對他的稱呼只有一個,那就是“殿下”。哪怕兩人最親近之時, 岑默也從未叫過他的名字, 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突然改了口?
而且他不止改了口, 叫的還是“小歸”這樣親昵的稱呼。
葉雲歸自小到大,就沒被第二個這麽叫過,除了滿月。
而岑默第一次這麽稱呼他, 恰好是滿月離開後……
這太奇怪了!
葉雲歸第一個念頭是,滿月難道附身了岑默?
可滿月身為一個系統,他若想附身, 沒必要等到現在。
而且葉雲歸對岑默太熟悉了,眼前這人一舉一動,都和從前的岑默無異,甚至給他的感覺都是一模一樣的。若不是對方那句稱呼,他或許壓根就發覺不了什麽。
如果岑默不是被滿月附身的話,難道是……
那一瞬間,過往無數的蛛絲馬跡, 飛速在他的腦海中掠過。
他想起了滿月的名字,他在皇陵遇到岑默那日, 就是滿月,當時他只覺得是巧合, 如今想來似乎沒那麽簡單。滿月也曾說過, 這名字就是為了他取的。
還有他第一次在滿月那裏查詢岑默的資料時,滿月的措辭:
【是個男子, 身姿挺拔,長相英俊……】
【未曾婚配, 尚是童男之身。】
葉雲歸飛快地從系統中調閱了岑默的資料,發覺資料中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重點和标紅,滿月當時的回答,完全是個人行為。
一個系統怎麽會無聊到去強調一個刺客的這些信息?
葉雲歸又想起自己和岑默這一路走來,滿月總是在不經意間替岑默說好話。那時他只當對方是和事佬,從未想過對方會有任何私心,但現在想想滿月一個系統,何故會屢屢替岑默說和?
最大的可能就是……
滿月就是岑默。
哪怕葉雲歸自己就是一個重生之人,但想到這個可能,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他猜得沒錯,就意味着滿月沒有離開,只是回到了岑默的身體。
可葉雲歸想不通,這并不是一件壞事,滿月為什麽不直截了當的告訴他,反而要與他告別,惹得他白白傷心了一場。
而且眼下他已經醒了,眼前這人也沒有絲毫要解釋的意思。
葉雲歸只覺心裏亂七八糟,生怕自己是想岔了。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他決定試探一下岑默。
“我睡了多久?”葉雲歸問。
“一天一夜。”岑默從他手裏接過孩子,柔聲道:“餓了吧?我讓人煮了粥,你先吃幾口墊墊肚子,等晚些時候再吃別的。”
葉雲歸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不多時,岑默端了粥碗過來,喂他喝了幾口。
“我身上有些難受,想去沐浴。”葉雲歸又道。
“行,我讓他們準備熱水。”
岑默說着又去吩咐人備了熱水,待一切準備妥當,他叮囑了人照顧兩個小家夥,自己則帶着葉雲歸去了浴房。
葉雲歸坐在水汽氤氲的浴桶中,終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岑默此前并不知道所有的真相,所以去朝旁的有孕之人取過經,照顧葉雲歸時,一直是依着旁人照顧有孕之人的法子,又是按.摩又是陪他散步。
既然岑默學得那麽認真,不可能不知道剛生産完的人是要坐月子的,不能輕易碰水。哪怕岑默目睹了自己生産過程,知道他與旁人不一樣,也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如此大意。
除非他知道自己有孕的前因後果,知道因着系統的緣故,葉雲歸的身體不會受到一丁點損傷,所以不必像別的人那樣養身體坐月子。
葉雲歸原想當面質問他,卻忍住了。
岑默是個聰明人,應該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的疏漏。
葉雲歸決定不戳破他,看他到底能演到什麽時候。
“還累不累,一會兒要不要睡一覺?”岑默問他。
“不睡了,我還沒好好看看兩個孩子呢。”
葉雲歸方才被這件事情擾亂了心神,再加上還沒有習慣父親的身份,所以面對兩個小家夥的時候,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尤其那麽小的孩子,抱在懷裏軟軟的,他也不敢用力,生怕把人弄傷了。
但他發覺,雖然只有短短一日的功夫,但岑默卻已經做得很好了。
對方不僅會哄孩子睡覺,還會給孩子換尿布,大概只有喂奶這件事不能親自來。
莊子裏有個婦人,剛給孩子斷了奶,奶水很充足,所以暫時做起了兩個小家夥的奶媽。岑默怕他們吃不飽,前些日子也讓人準備了兩頭正在哺乳期的羊,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兩個孩子餓肚子了。
沐浴完回去之後,葉雲歸逗弄着兩個孩子,越看越覺得喜歡。
岑默說的沒錯,這兩個小家夥确實長得很像他們兩個。
哥哥的眉眼很像葉雲歸,雖然這會兒小臉肉嘟嘟的,但依稀能看到五官的輪廓更像岑默一些。而妹妹的五官則更随了葉雲歸的精致,眼睛和岑默長得像。
葉雲歸陪了兩個孩子大半日,直到入夜後,才将他們托付給奶娘照顧,只因孩子夜裏也要喂奶,來來回回不方便。
屋內瞬間變得安靜了不少,讓人還挺不适應的。
他暫時将心思從兩個小家夥身上轉移到岑默身上。
眼看這這日就要過去了,岑默也沒有絲毫要和他坦白的跡象。
“昨日我昏迷了,什麽都不知道,你是怎麽把孩子弄出來的?”葉雲歸問他。
“你的肚子上開了一個口 ,我戴着羊腸手套将他們取出來的。不過你的傷口很奇怪,既沒有流血,也沒有留疤……我把孩子取出來之後,傷口自己就長好了,你的小腹也慢慢恢複了平坦。”
“你一定吓壞了吧?”葉雲歸又問。
“我當時什麽也顧不上想,倒也沒覺得多害怕。”
“我之前說的蠱蟲其實都是騙你的,你現在什麽都可以問我,也不必再擔心危及到我的性命了。”
岑默聞言将他摟在懷裏道:“這件事不着急,等你徹底恢複了,咱們再說。”
葉雲歸點了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估摸着岑默應該沒打算一直瞞着他,所以才會岔開話題。
“滿月消失了……”入睡時,他窩岑默懷裏喃喃地道:“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這話不像是在聊天,倒更像是在夢呓,不多時他便呼吸平穩地睡着了。
岑默一手慢慢撫着他的背,眼底滿是內疚和心疼。
看着眼前葉雲歸毫不設防的睡顏,他不禁想起了一天前的那一幕……
當時葉雲歸昏迷不醒,他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整個人險些急得吐血。
但就在他一籌莫展之時,腦袋忽然傳來一陣刺痛,随即許多記憶如潮水般湧入了他的腦海。
那是他前世的記憶,以及這一世作為滿月時的記憶。
岑默終于想起來了上一世的一切……
他想起自己因為寒症不治,又因為對葉雲歸動了恻隐之心,所以接了大皇子葉雲齊那個任務。
最初沒有別的心思,只是想見葉雲歸一面。
見一見那個與他只有過幾面之緣,連朋友都算不上的故交。
那晚在皇陵中,他一手蒙在葉雲歸的眼睛上,掌心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因為不安而輕顫的睫毛。那一刻,岑默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沒有這寒症該多好。
他可以做一回好人,把這位二殿下直接擄走。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他唯一能為葉雲歸做的,就是下手時留了餘地,沒依着雇主的要求把人毒傻,而是将人弄瞎了。
他不忍心看着這樣一個人,變得癡傻癫狂。
大皇子的目的只是斷絕葉雲歸複位的可能。
既然如此,一個傻子和一個瞎子,也沒什麽區別。
岑默甚至留了手,若是将來葉雲歸有機會醫治,還是可以複明的。
只是他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并未如他所料的那般。
葉雲歸終究沒能活下去,甚至死在了他前頭。
中秋那晚,他在皇陵中默默陪着葉雲歸走完了最後一程。
七日後,他給葉雲歸燒了一夜紙錢,然後也死了。
岑默原以為這一切只是結束,卻沒想到只是個開始。
他死後獲得了成為系統的機會,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滿月。
他頂着滿月的身份,幫助了無數個命運凄慘的炮灰,才等到了葉雲歸。他至今都還記得,成為葉雲歸系統的那一天。
那個時候,岑默甚至想過誘導葉雲歸殺死自己,這樣就能改變葉雲歸的命運。
可他很快就意識到,相較于一個死人,活着的自己顯然對葉雲歸更有用……
後來,在葉雲歸離開皇陵的那一刻,他接到了完成系統任務的提示。其實那個時候,葉雲歸的命運就已經算是徹底改變了。
他完全可以在那個時候就選擇和這一世的自己融合。
可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因為他不确定,葉雲歸是不是真的會把自己留在身邊。如果這一世的岑默被趕走,至少他還能以滿月的身份陪着葉雲歸。
懷着這樣的心思,滿月讓葉雲歸朝這一世的岑默隐瞞了自己的存在。
因為一旦岑默對他的信息掌握得太多,他很有可能随時回到自己的身體中。
後來,葉雲歸慢慢接納了他,兩人走得越來越近。
那時他也想過朝對方坦白,可每當下定決心時,又會忍不住心虛……
他以滿月的身份,在葉雲歸面前耍過太多心機,說過自己太多好話。若是葉雲歸知道真相,一定會瞧不起他,會覺得他很不君子……
岑默上一世和這一世,都覺得自己配不上葉雲歸。
對方是高高在上光風霁月的二殿下,而他只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他們之間的差異,何止如雲泥?
更何況,上一世的他,親手弄瞎了葉雲歸的雙眼……
岑默每每想到這些,就更沒有勇氣坦白了。
所以事情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昨日。
葉雲歸生産是大事,他不敢冒險,只能走出這一步。
岑默慢慢收回思緒,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小歸……殿下……”慢慢湊到葉雲歸唇邊,落下了一個吻。
他知道,此事早晚都要讓葉雲歸知道,他不可能瞞着對方一輩子。
可有些話,真的很難以啓齒。
作為滿月時,他整日在葉雲歸面前替自己說話。
作為岑默時,他又整日吃滿月的飛醋……
若葉雲歸知道這一切,定然會覺得他可笑極了。
岑默輾轉反側,一整夜都沒能睡好。
葉雲歸倒是睡得不錯,心情好像也挺愉快。
在逗着兩個孩子玩兒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提議,說要給兩個孩子取名字。
“你讀過的書多,名字的事情你做主吧。”岑默說。
“我已經想好了,哥哥叫小滿,妹妹叫小月。”
岑默一怔,忙道:“這不是……”
“是滿月的名字,你知道的,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如今他不在了,我想把他的名字給孩子們,做個紀念。”葉雲歸一笑,“你覺得呢?”
岑默有些頭大,心道那可是他的名字啊?本朝子女都要避諱父母的名字,若此事定下了,将來他朝葉雲歸坦白時,豈不又是罪過一樁?
念及此,他忙道:“我覺得還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不用斟酌,我覺得很好聽。”葉雲歸道。
岑默看着葉雲歸的神情,心底不由一沉,恍然明白了過來。
對方明知道他一直都嫉妒滿月,怎麽可能會拿滿月的名字給孩子們?
這分明就是故意刺激他!
小歸……看出來了!
岑默這才意識到,自己留下了多少漏洞。
以殿下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