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用于大豬靜脈麻醉的用量一般是10mg/kg.bw,即每公斤10毫克。配合846合劑,還可以減少戊巴比妥鈉的用量。

今天,張淩歌準備做幾個腹腔手術,手術完成度和完成時間是重要指标。所以在幾個“臨時護士”和拉鈎助手外,她還安排了一名專職攝像人員,負責全程錄像并計時。

完成備皮後,張淩歌拿出注射器給長白豬做了靜脈麻醉,然後一邊等麻醉生效,一邊檢查手術器械。

獸醫說村裏的丫頭小子們都喜歡聽豬叫喚,看來真沒說錯。等豬的叫聲從哀嚎變成小聲哼唧,外層的人就走掉一小半了。就連助手們,臉上也露出興味索然的表情。

張淩歌暗笑着,拿出一支手術剪輕輕捅了一下豬的腹部。

不是張淩歌殘忍,而是這家獸醫站太簡陋,沒有動物血壓測量儀和其他檢測麻醉效果的儀器,就只好采用疼痛刺激法來判斷麻藥是否已經開始起作用了。

鋪上消毒巾,開個七至八公分的斜切口,逐層切開皮膚、皮下組織、腹直肌前鞘,然後鈍性分離腹直肌,切開腹直肌後鞘及壁腹膜,進入腹腔。張淩歌先在膽囊底部做了個荷包縫合并切開膽囊壁減壓,然後用手術剪和手術鉗對膽囊周邊組織做銳性及鈍性分離,充分暴露膽囊管和膽總管。之後,在距膽總管0.5厘米處切斷膽囊管,将膽囊完整摘除,最後将膽囊管殘端結紮并貫穿縫合。

張淩歌擡起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大座鐘,還不錯,整個開腹膽囊切除手術只花了20分鐘。

她又在豬的右下腹開了個五至六厘米的麥氏切口,切開皮膚和皮下組織,止血、分離,顯露腹外斜肌肌腱膜,再在肌腱膜上沿纖維組織方向切開與皮膚切口等長的口子,然後讓她的臨時助手将彎血管鉗插入肌肉層,撐開腹內斜肌和腹橫肌……在右髂窩找到盲腸後,做好術中防污染措施,然後完成盲腸切除和結紮縫合工作。

張淩歌讓旁邊的助手給自己擦了擦汗,又看了一眼座鐘。切闌尾比切膽囊花的時間長很多,達43分鐘。這個速度,自然比不上熟練的普外醫生,不過醫學院的外科動物綜合實驗豬闌尾切除術,時間要求是180分鐘,能在120分鐘內做完整臺手術的醫學生并不多。也就是說,現在她張淩歌,已經比絕大多數學姐學長們厲害了。

看小姑娘給豬做手術的吸引力太大,因此陳勻并沒有撈到拉鈎的活計。現在他站在助手身後,看到張淩歌滿身是汗,覺得很是心疼。獸醫站沒有空調,通風全靠自然風。現在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着,女兒站在最中間,還戴着口罩,不僅沒有風,連新鮮空氣都不多。但他不好叫這些鄉裏鄉親的站開點,只好建議淩歌先歇會兒,下午再做別的手術。

“沒關系,”張淩歌随口糊弄着老爸,“後面是腎切除術和移植術,不用花太多時間就可以完成。不做的話,這麻藥豈不是白打了?”

張淩歌原本就不打算單純練習腎切除術,而是準備試試能不能搞一下豬的腎移植。不過這裏只有一個解剖臺,而腎移植手術需要一個供體,一個受體,這兒根本施展不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完成單純腎切除術,然後把切下來的腎髒再縫合到豬身上。

不過這麽幹的話,這頭長白豬在術中肯定就會死亡。好在村民們已經準備了好幾個冰箱,張淩歌“劏”好的豬,不愁沒地方放。

腎切除還算順利,就是在分離腎門,顯露腎蒂血管和輸尿管時發現有少許粘連。另外,手術不可能做到完美止血,更不可能為這頭長白豬備血。因此,雖然腎切除術只花了20多分鐘,這頭可憐的豬還是流了一地的血。

在沒有負壓吸引器的情況下,豬血流光,其實對操作是有好處的。不過現在腹腔還是有不少豬血滞存,因為沒有使用抗凝劑,不一會兒,豬血就變成了血豆腐。

張淩歌先清除腹腔的血豆腐,一并修剪剛剛切下來的腎髒上多餘的脂肪,然後仔細地将供腎靜脈與髂外靜脈端側吻合、供腎動脈與髂內動脈端側吻合。縫合好後,她松開髂外靜脈及髂內動脈,再對漏血部位進行縫合。

腎移植手術接近完成時,原本應該開放腎血流,以便檢查血管和輸尿管的接通是否成功。但是長白豬的血都流光了,張淩歌只好省略這個步驟,完成關腹縫合。

現在已經是中午1點多了。張淩歌做了五個多小時的手術,覺得脖子和腰都累得直不起來。好在看熱鬧的人少了很多,新鮮空氣還是能呼吸到的——手術時間太長,過程太悶,圍觀吃瓜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只剩下幾個打着哈欠的助手,和一臉關切的老爸。

手術一結束,陳勻就趕緊讓村醫把女兒帶到衛生室去推拿一下,他自己則留在獸醫站收拾殘局。農村的醫療條件差,大部分村醫都是“中西醫兼修”,針灸推拿什麽的,都會兩下子。雖然比不得大城市的中醫,但至少可以緩解一下女兒的不适感。

晚飯時,陳勻沒有上那些男女分席的飯桌,而是拿着碗碟打了幾個菜,回來和女兒一起吃。

“明天你就別再做了,行嗎?太辛苦了。”陳勻對着一邊吃飯,一邊回顧手術視頻的女兒說,“這邊條件太差,你要是累壞了,回去你媽會對我動粗的。”

“沒事的,明天我只做心髒摘除和再縫合手術;後天做肺髒摘除和移植。分兩天就不累了。”張淩歌嬉笑着說,“而且這個暑假我不打算回深海,準備在學校做實驗,我不會對媽媽透露什麽的。”

聽女兒說暑假不回家,陳勻馬上放下筷子,打開手機記事本,看看這兩個月自己有沒有在中都的會議日程。公司的總部在中都,自己作為大華南區總裁,去中都開會的次數應該不會少,再加上張全的出差機會,倆口子至少每半個月就可以陪女兒待幾天。只希望到時候女兒不要嫌煩就謝天謝地了。

人造子宮設計2017

回到中都的張淩歌,這次終于來到了自己未來的“學業/職業大本營”——位于城市心髒的一塊長不足500米,寬不足500米的彈丸之地。在這個彈丸之地上,所有建築都“團結緊張”着,然後和諧醫學院被委委屈屈地擠到南邊的角落裏。

來校本部都好幾天了,張淩歌還是對這裏逼仄的格局感到很不适應。不僅建築之間的間距短,就連宿舍條件和飯菜質量,也比華清大學差多了。

“想事兒吧,得往寬處想,不能往窄處想,”看着恨不得把萬念俱灰、苦大仇深這些成語都寫到臉上的張淩歌,何荟大咧咧地安慰着,“我就覺得市中心挺好的,至少這邊的‘梁思成風格大屋頂’,比華清大學多得多。看來華清大學建築系的人多少還有點良心,再怎麽禍禍中都房子,至少對自家的東西有點恻隐之心。而且中西合璧這玩意兒看習慣了,其實也沒有那麽醜。昨天我還特地跑到西客站瞻仰了那個大門洞和幾個小亭子。那些小亭子細看起來,呃,其實也別有風味……”

“不是說梁思成其實是反對大屋頂的嗎?”張淩歌疑惑地問,“他不是還說過大屋頂是‘穿西裝戴瓜皮帽’麽?”

“咱都不是學這個的,就随便說說,”何荟放下移管,“我也沒有對梁大師不敬。畢竟他的作品太少,想不敬也得有客觀基礎,對吧?但看看他設計的東西,比如中都大學地質館和女生宿舍,還有渤海師範大學的一些建築,他沒有立場說自己反感大屋頂啊?沒有理由說別人設計的大屋頂就是‘穿西裝戴瓜皮帽’,他自己設計的就是完美保留民族建築風格吧?更何況,我其實還蠻欣賞這些‘瓜皮帽’的,即便蠢,但至少萌啊!”

何荟還在絮絮叨叨地說,所謂大師,就不能“活在當下”,必須讓時光延長距離感,讓吹捧增加美譽度,再讓地域減少競争者……否則民國的那些所謂大師,不僅在當今華夏不夠看,就算放在同時代的其它國家,也不見得夠格當大師。

“還有啊,我最近又‘撞到’一個真理啦。”轉過身,看見張淩歌正在把新剪的BOBO頭的覆額劉海紮成沖天辮,何荟的表情忽然興奮起來,“對對對,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大師都必須有怪癖,才會被老百姓傳誦。你要是什麽都不是,甭管是‘三叉戟’還是‘獨角獸’,都是你精神錯亂的表現;但要是哪天你跑得太快,所有人坐火箭都趕不上的時候,大家就會把你的癫狂行為包裝成‘不羁’。歌歌同學,我看好你哦,你現在‘癫狂值’夠了,只差幾個‘高大上’的成就啦!”

何荟暑假不回東北,是因為她被父母抛棄了。

期末考試期間,華夏再次出現殺醫事件。殺醫案就發生在何荟母親工作的市人民醫院,就在內分泌科隔壁的腫瘤內科。一名腫瘤內科老專家,被患者連捅17刀,當場身亡!

“到處都是血沫啊,胸上好幾個大口子,那些血都流到我辦公室的門邊了……不得了啦,不能待了,我要和你爸出去躲一會兒!”剛走出考場的何荟,就接到媽媽語無倫次的電話,“我還以為只有外科、耳鼻喉科、急診科和兒科是重災區呢,哪兒想到現在都殺到內科啦!”

“到底咋了?您慢慢說。”何荟有點擔心媽媽的精神狀态。

“就是被殺的腫瘤內科醫生,開了口服化療藥,這種藥那個患者已經吃了一段時間了,病竈也縮小了,但這次他非說醫生開的和以前的不一樣,吃藥後腦子裏有人告訴他這個藥是假的,他就跑到咱醫院把醫生給殺了!”媽媽的聲音顫抖着,“工作這麽多年,除了生你的時候休了一個月産假,快二十年啦,我就沒有請過一天假,也沒有休過一次假。現在不行了,駱駝身上的稻草太多了,我得和你爸一起出國躲倆月。正常的假不夠就算我曠工好啦,開除我也沒關系,我得活着看到下一代呀!”

就這樣,何荟和張淩歌一起,被特許每周一三五在和諧醫學院實驗室做實驗,二四六去和諧醫院臨床觀摩。

兩個本科一年級的學生到校本部做實驗或參加臨床實習,本來是不合規矩的,張淩歌成績再突出,校方也不可能答應得如此爽快。所以何荟覺得張淩歌應該感謝自己,要不是因為校方想表達對受害者同事的女兒的同情,手續哪兒會辦得這麽麻利?

剛放假時和馮晨夏的那次見面,讓張淩歌很有危機感,看來得把人造子宮研究提上日程了。張淩歌并不是個眼高過頂之人,她知道自己雖然成績很棒,但離她未來的目标還差得非常非常遠。

馮晨夏說的資金問題,自然是科研的關鍵因素,但也只是因素之一。馮晨夏再有錢,她張淩歌也依然需要利用現有科研機構的設備和科研人員。至少在馮晨夏可以為張淩歌專門建一所醫院加一個實驗室以前,張淩歌都必須盡量利用外部資源。而利用外部資源,也是要講資格的,沒有一點行業聲譽,是不可能讓這些資源,包括資金、設備和人員,集中到自己的研究上。

所以,現在張淩歌需要的是在以JCR(Journal Citation Reports)為準繩、Ranking前50%的專業雜志上發表論文——沒辦法,國內就看這個。

搞科研從哪個方向入手非常重要。張淩歌決定采取逆推法:

亞米國科學家搞的那個“塑料袋羊胚胎人造子宮”,是用體外膜氧合系統(ECMO)連接到羊胎的臍帶上,然後将羊胎自身的心髒當成“泵”,來驅動裝置,将氧氣泵入——張淩歌之前看過收錄了這項成果的《Naturemunications》,她認為整個實驗設計,特別是用羊胎心髒做動力源,可謂既簡潔,又聰明。

不過,該項目負責人Alan Flake也承認,自己團隊研發的人造子宮,不能全程承擔無論是羊胎還是人類胎兒的任務,因為在初期胚胎階段,即8周前的幼體,現在依然需要在母體內孕育,即便對于羊,也是一樣的。

其實初期胚胎的人造子宮研究,早些年在亞米國也做過。科內爾大學醫學院的女教授Hung-Ching Liu,即華裔科學家劉洪清博士,就在幾年前将人類子宮內膜細胞置入一個生物分解原料制成的框架,讓細胞在逐漸形成組織的框架內繁殖生長,然後注入激素,形成胚胎可順利着床的“體外生物材質”人造子宮。但由于亞米國嚴格的法律規定,劉教授的人類胚胎實驗只有短短的幾天,即便是動物實驗,時長也沒有超過14天。

對比上述兩個實驗,張淩歌認為“塑料袋人造子宮”固然簡潔,但很可能并不适合複雜的人類幼體。而科內爾大學劉教授的人造子宮,從目前的信息來看,在模拟哺乳動物體內孕育幼體上,做得更完美。

技術的推廣,當然是在同等功能的前提下,越簡潔越好,因為這樣在商業應用時,費用也相對少很多。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更重要的是把這件事兒弄成。

而弄成人造子宮,就必須明白人類在孕育幼體的過程中,哪些器官、組織、體液或步驟,是可以省略的,哪些是可以替代的,哪些是必須完美模拟的。

首先,胚胎“着床”這一步驟是否是必須的?其實,這個問題的關鍵在于胎盤是否是必須的。

對于體外受精聯合胚胎移植技術(IVF),即試管嬰兒技術來說,在實驗室的培養液生長到第三天至第五天,就必須移植到人類母體的子宮裏。之後,成功移植的胚胎在人類子宮上着床,會逐漸形成胎盤。

當胚胎在人體體內孕育時,胎盤是非常重要的,它是幼體和母體之間物質交換的重要器官,不僅可以為幼體提供營養,可以合成必要的激素、酶和細胞因子,還可以在幼體發育早期,起到代謝調節功能,相當于幼體的“外置肝髒”。

在發現替代胎盤作用的人造裝置前,人造子宮很可能還是需要胎盤的。這也是為什麽Alan Flake小組的“塑料袋人造子宮”只能用于培育大月份胎兒、而非小月份胚胎的原因。

不過,科內爾大學劉教授的“體外生物材質”人造子宮,可能也有一些缺陷。由于法律限制,到目前為止,她并沒有做過14天以上的動物實驗,而由于人類幼體在12周左右腎髒已經有排洩功能,20周左右就會在腸道裏形成胎糞,因此必須有一套可以自動檢測模拟羊水污染度的機制,并将這些污染物,如胎糞、肌酐、尿素、尿酸、胎毛、上皮細胞等,排除出人造子宮。相比而言,Alan Flake小組的“塑料袋人造子宮”,由于原理簡潔,在排除污染物這方面,可能更有效。

所以,張淩歌需要解決的問題就變成了兩個——在解決幼體初期胚胎階段的代謝調節過程中,是否需要胎盤這個幼體“外置肝髒”?以及,如何解決幼體中後期,亦即胎兒階段的污染物排洩問題。

至于羊水、激素什麽的,已經不屬于重大難題。

羊水無非是母體血清通過胎盤進入羊膜腔的堿性透析液,含有礦物質、尿素、尿酸、肌酐、胎脂和胎兒上皮細胞等,其中90%以上是水分,成分并不複雜,因此理論上模拟羊水在實驗室裏并不難合成。而激素什麽的,完全可以從外部添加,搞個可以按人體孕育機制定時注入不同激素的裝置,在目前科技條件下就可以完美達成。

能不能搞個雙膜結構呢?張淩歌想,在人類幼體初期的胚胎階段,內膜充當早期子宮的作用,胚胎可以在上面着床,形成胎盤;在人類幼體孕育進入中後期的胎兒階段,胎盤作用減弱後內膜消失,胎兒的物質交換通過臍帶而不是胎盤來完成,這樣污染物的清除也會變得比較簡單。

內膜消失後,應該如何将臍帶與外部設備接通?Alan Flake小組的“塑料袋人造子宮”,是大月份羊胎孕育實驗,他們将羊胎從母羊子宮裏取出來,此時剝離了胎盤,直接将仿真臍帶與外部設備接通即可。

在張淩歌的實驗設想裏,這個問題可以用兩種辦法解決:一是像Alan Flake小組那樣,人力介入去剝離胎盤,讓外部設備直接給臍帶供血。這麽做的好處是實驗設計簡單,壞處是增加了感染風險;二是搞一個自動吸取器,在內膜消失前,将胎盤吸至外膜頂部,用機器銳性分割胎盤并為臍帶供血。這個辦法稍微複雜一點,但在現有技術下也不過是小菜一碟,而且最終的費用不見得比人工剝離貴。

外膜的材質,現在張淩歌并不需要考慮,不管是聚乙烯塑料袋還是玻璃器皿,都沒有什麽問題,只要有利于人造子宮技術的“工業化推廣”就可以;而內膜的材質就得考究一下了——首先,它得是生物材質內膜,這樣胎盤才能順利在其上着床,并形成組織;其次,它必須有一定的延展性和生長性,可以随着幼體的長大而變大。當然,如果事先就搞一個可以容納20周以內胎兒的固定大小內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适當的延展性還是要的;第三,這個內膜,在20周左右,必須要消失,不管它是被分解、被“溶解”還是被吸收,在這個時間段以後,都不能再存在了。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簡化為“她張淩歌能不能研制出一個完美的人造子宮內膜了”。

女權這個詞很髒嗎?2017

一個可延展、可進行營養物質交換、可生成組織的人造子宮內膜,在外科領域應該也有用處吧?張淩歌一邊想,一邊看着筆記本裏記錄的研發思路。突然眼前晃過一只爪子,iPad被人搶走了。

“哎喲我的媽呀!你真想搞人造子宮啊?我還以為你在吹牛呢?”

張淩歌無奈地看了眼咋咋呼呼的何荟,扯下頭上的沖天辮,在手心裏倒了一點水,然後往依然翹起的頭發上狠狠地抹過去。

“幹嘛整天擔心別的女人懷孕受罪什麽的,你自己找代孕不就結了?”何荟問,“這麽激進,你不怕別人罵你是女權嗎?”

“我本來就是女權主義者,有什麽不敢承認的?”張淩歌一邊對付“站崗”的頭發,一邊沒好氣地說,“還有,罵是啥意思?難道你覺得女權這個詞很髒嗎?”

女權這個詞兒很髒嗎?何荟愣住了。

雖然長相做派不符合男性審美的何荟,并沒有得到過男權社會的什麽好處;雖然在上個學年,她接受了一些張淩歌和馮晨夏的女權觀念,但在骨子裏,她依然是個“女性男權主義者”。何荟認為很多人類美德,像勇敢、風趣、果決、講義氣、不做作、有擔當、理想堅定、目光長遠、堅忍不拔、永不言敗什麽的,都是男性專屬德行。她何荟之所以也具備這些德行中的幾條,是因為她是“女漢子”。

從小被人“誇贊”道“這丫頭有點像小子的性格”,是何荟最開心的時刻。在何荟看來,只有像男性的女性,才可能擺脫女性的小氣做作,修成男性美德。

以前的何荟是腐女,認為“一份男性美德還不夠,最好一次來兩份”,覺得只有男性間的愛才是真正的愛。深恨沒有機會去撮合兩個男性好友“搞基”的她,還在去年秋天,拽着薩蒙蒙,去傳說中的“男同聖地”北單公園兜了一圈。但是現實生活中男同做派實在太惡心,終于治好了她的腐女病——

進園門右轉,爬上小山坡,倆人剛準備找個地方歇歇腳,一扭頭,就看見亭子裏有幾個老gay争着給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咬,那個肥男光着下半截,褲子一直褪到腳踝……

假山後面的奇觀更是吓到了何荟:三個老gay站成一列,像連鎖插頭似得,一邊攻着前面,一邊受着後面。因為身高差異有點大,其中一個人還特地搬了兩塊磚頭踩着。在隊列最前方,跪着一個老gay,正在咬……飒飒秋風中,這幾個人,包括那個踩着磚頭的,像按了電門一樣快速抖動着……

“哎呀媽呀,也太膈應人啦!還有這樣的操作啊?這就是傳說中的‘0.5’嗎?”薩蒙蒙拉着何荟撒丫子跑出了公園,幹嘔了好一會兒,她才氣喘籲籲地對何荟說,“你這毛病得治!作為臨床八年制醫學生,不知道男同是最性亂的嗎?上次那個誰不是說了,在很多國家,男同占新增艾滋病患者的比例都超過9成啦!咱好好的欣賞個帥哥美女戀不好嗎,扯這些玩意兒幹嘛呀!”

……

雖然從那以後,何荟不再看耽美小說,甚至在看到男同二字時,會出現生理性厭惡,但她依然認為男性的品行比女性高得多,不僅最高值和平均值比女性的高,就連最爛的男同,也比生活裏的那些“爛女人”強不少……所以經常上“扯乎”網站的她,才會接受“無論是真女權還是‘田園女權’都是人類大敵”、“說某人是‘女權分子’就是在罵TA”的觀點。

“髒不髒的不好說,但這個詞兒的名聲已經壞了,你幹嘛還要自稱女權主義者呢?”何荟用扯乎上的觀點反駁張淩歌,“女權主義者都是想搞特權的,都是只要權利不想盡義務的,不然你們幹嘛不自稱平權主義者呢?你們和‘黑命貴’有什麽區別?”

張淩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真的看錯了你!何荟,我不僅看錯了你的思想,還看錯了你的腦子……按理說,你的英語不比我差,至少不會差太多,難道你不知道‘Black Lives Matter’應該怎麽翻譯嗎?這是‘黑命貴’的意思嗎?它的正确翻譯應該是‘黑人的命也很重要’,潛臺詞是不僅白人的命重要,黑人也有權活着。這句話哪兒錯了?

“還有,我們為什麽不可以自稱女權主義者?在女性獲得平等前,為女性争取權益的人,就應該叫女權主義者,而不是平等主義者,或者平權主義者。就像為農民争取平等權益的運動,應該叫農民運動,而不是‘所有農村人的運動’;為工人争取平等權益的運動應該叫工人運動,而不是‘城市人運動’;為性少數群體争取平等權益的運動,叫LGBTQ運動,而不是‘所有性向大集合’運動……

“扯乎給女權這個詞兒潑了髒水,我就不能自稱女權了?幾千年來他們給女性潑了更多的髒水,我們現在不還是自稱女性嗎?華夏國被外國也潑了不少髒水,你是不是連華夏人都不敢自稱啦?”張淩歌冷笑道,“女性上扯乎,被瘋狂男權的做派吓到後,會分成三派:一派看清了男權面目,開始覺醒,也敢于自稱女權主義者;一派基于自身性別利益反抗男權,但心裏也默認了部分男權觀點,覺得‘女權’是個髒詞兒,這些人每說幾句話,就要強調一句自己并不女權;還有一派充當男權的打手,好像跟着猥瑣男罵幾句女權,就能得到男權社會什麽好似得……

“罵得再厲害,你也得不到男權社會的任何益處;罵得越厲害,男性越看不起你們;罵得越投入,你上廁所就得排更久的隊,你的職業生涯就得遭遇更低的天花板,你的家務勞動付出就更被視為應該,你的生育痛苦,也更被視為活該……除非你準備變性,否則無論對那些女性還是對你何荟本人,都沒有一點好處。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你不會還覺得自己特高尚吧?沒錯,你這麽維護男權,當然不會被貼上女權标簽,就是不知道他們在背後會不會送你一個‘最佳女奴’稱號。這麽可笑的自殘行為,做之前你居然也不動腦子想想?何荟,我真的看錯了你的智商!”

“不要因為我剛才為黑人和同性戀說了幾句公道話,就以為我是黑人民權主義者或者LGBTQ分子,我不是!”張淩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繼續說,“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女權主義者,只想為女性争取權利,對其他群體沒有任何興趣。我之所以也會為某些交叉群體,比如女同性戀、女雙性戀發聲,是因為她們也是女性的一員。

“還有,我這個人特別記仇!我還記得在上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亞米國女性積極參與黑人民權運動,但黑人男性在廢除種族隔離制度後,轉頭就對女性翻臉不認人的德行;我還記得在上世紀90年代中葉到2010年左右,女性積極為LGBT特別是男同性戀争取平等權利,男同卻是厭女、仇女比例最大的群體。在女性為自己争取權益時,他們謾罵和攻擊女性的力度,比直男癌更厲害。

“絕大多數女性不相信女性的力量,包括很多女權主義者。”張淩歌痛心疾首地說,“她們為黑人平等努力過,以為黑人男性會在獲得平等後會成為自己的戰友,結果轉身就被人賣了;她們為男同性戀婚戀合法化努力過,以為男同性戀在獲得平等後能成為自己的戰友,結果轉身還是被人賣了……”

“女性占人類的一半,為什麽女性還是不相信自己的力量,非得拉上別人,才敢為自己争取利益呢?”張淩歌已經不是在說服何荟,而是借她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罷了。說着說着,她的眼裏已經有了淚光,“我就是在為這麽不争氣,這麽不自信,這麽喜歡內鬥,這麽看不起自己,這麽喜歡依賴外部力量,反複被抛棄還對別人抱有幻想的人奮鬥。但是,即便我為之奮鬥的人裏,也包括像你這樣鄙視我、謾罵我的人,我還是必須這麽做——因為我知道我自己,也知道所有女性,都應該被平等對待!”

張淩歌喝了口水,冷靜了一下,然後告訴何荟,網上對女權的污名化是非常典型的洗腦伎倆——把觀點相左的女性群體強行聯系起來,不去理會女性女權主義者和男權女的區別,給男權女起個和女權貌似有關聯的稱號:“田園女權者”,然後把所謂“田園女權”的“惡行”都強行加在女權身上,再編幾個謊言,就可以達到污名化女權,讓所有女性都不好意思自稱女權主義者的目的。

“你把男性想得太壞了吧?”何荟已經說不出什麽道理來,她只是本能地想怼張淩歌。

張淩歌已經說得口幹舌燥,不耐煩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該說的道理都說了,該看的事實她何荟也看了,如果她繼續執迷不悟,張淩歌只能把何荟的執着視為信仰。而信仰這玩意兒是沒法靠講道理來改變的,就像平面幾何和黎曼幾何無法對話一樣。大家的公理都不一樣,雞對鴨講,只會強化對方的執拗。

“如果你依然認為自己是低等動物,那是你的自由。你也許更适合在中東國家生活,那邊女性只算哺乳動物,很适合你的女性低人一等的理念。”張淩歌站起來,看都不看何荟就往門口走,“我不信什麽輪回,不信什麽人種、性別優越論。生命于所有人都只有一次,人類擁有的所有美德,女性都可以擁有;其他性別有資格享受的權利和權力,女性也都有資格享受。所以我拒絕一切标簽的限制,拒絕讓男權來定義我的稱號。”

“哦,對了,”走到門口的張淩歌,回過頭來掃了一眼何荟,“你大概以為你能和咱203的女生交朋友,是因為我們都不是一般的女生吧?那我必須告訴你,你錯了——我們都是普通女生。和男性一樣,女性本來就是多光譜群體,本來就不應該用刻板印象去衡量。如果你依然是個‘女性直男癌’,對不起,我只能不再把你視為朋友!”

張淩歌确實是個“記仇”的人,大吵一番後,她就把與何荟的關系,從朋友降為熟人。

以前張淩歌和馮晨夏探讨過女性的社會性問題。張淩歌認為,衡量女性社會性的标準,除了職場表現和對權力及權利的看法外,還應該看一看她們彼此之間因為什麽成為朋友,因為什麽成為路人,又因為什麽成為敵人。

女性社會化,并不是讓女性在一切家庭以外的場合都戴上面具,而是不要“勇于私鬥,怯于公鬥”。

這裏說的“公與私”的标準其實很低。為了個人核心利益,當然是可以鬥一鬥的,但是很多女性間的私鬥,雞毛蒜皮到了可笑的地步。

她們可能會因為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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