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修勾勾

(七)

“站住!”梅無佞見他要走,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鞭,眸光如毒蛇般定在沈檀漆身上。

其實就算沒有白龍那筆賬,他今日也絕不會讓這細皮嫩肉的活人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離開。

這裏的臭泥鳅,他早就吃吐了。

自打百年前被嵘雲宗道祖出手降服,扔進這不見天日的血寞崖下,他不知道自己過得都是什麽日子!

若非從萬千魔族裏殊死搏鬥出來,勉強得了個八大血魔的名頭,恐怕他早就被其他同族生吞活剝吃得骨頭都不剩。

“別以為有這屏障我就奈何不得你,不過半刻鐘,八大血魔都将聞着你身上的人味兒殺過來,到時候,恐怕你的屍體要拆分八份了。”梅無佞冷森森地笑道。

沈檀漆回頭看他一眼,嘴角也露出諱莫如深的笑意,指了指山洞的方向,道:“你确定要跟着我?”

稍頓片刻,沈檀漆眯了眯眼,聲音幽冷:“別以為你是血魔我就怕你,不到半刻鐘,白龍就會回來,到時候,恐怕你要給我的泥鳅當配菜了。”

霎時間,空氣冷凝,沈檀漆和梅無佞大眼瞪小眼,誰也不甘示弱。

半晌,梅無佞咬緊牙關,死死盯着沈檀漆,說道:“好,我記住你了。”

他果然還是忌憚白龍。

于是沈檀漆也學着他的樣子死死瞪他,“你狂什麽,我也記住你了,這幾日給我小心點,否則讓白龍打得你投不了胎。”

放完狠話,他頭也不回,踩着屏障泡泡便要走,就聽身後傳來小黑的狂叫聲:“區區白龍有什麽好怕的,我主人上次不過是一時大意,這次我們就等他來,讓我主人當着你的面把白龍給宰了!”

沈檀漆回頭去看,只見梅無佞額頭青筋暴起,一腳将小黑踹翻在地,狠狠踩在它的胸脯上,小黑登時慘叫一聲,喉嚨裏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來。

我天,虐狗?

沈檀漆可看不了這個,緩緩把臉轉過去快步離開。

身後梅無佞仍不解氣似的,一腳腳踩在小黑身上,怒罵道:“要不是你,本座豈能受此屈辱?”

地上的小黑幾乎連慘叫都叫不出了,含着血,微弱地喘氣求饒:“主人……”

不知踩了多久,梅無佞終于出了心頭的惡氣,最後在小黑身上補了一腳便拂袖離開,徒留已經沒了聲響的小黑躺在血泊中。

沈檀漆本就沒走多遠,剛剛的一切他雖然都聽見了,但他在梅無佞面前不過虛張聲勢,根本做不了任何,出了這層屏障,他什麽都不是。

不過聽聲音,小黑應該也沒救了。如果不是它幻化出一只小狗的模樣,令沈檀漆有些心軟,這時候他應該走得很痛快才是。

也罷,小黑,下輩子要當一只好狗,不要再做魔族的狗腿子了。

正當沈檀漆要離開時,從那潭血泊中傳來了掙紮的呼氣聲,像是精疲力竭,摻着哭腔,他下意識回頭看去,小黑趴在地上,努力地朝着梅無佞離去的方向盡力攀爬,渾身都是血,慘不忍睹。

“主人……主人……”

被虐待成這樣,怎麽還惦記着主人,他禁不住想到自己家也養着這樣一只蠢狗哈士奇,每次見他回家都興奮地撲上來,咬着他的褲腳瘋狂甩頭,總要挨幾巴掌才老實。

小狗不懂什麽是挨打,小狗只知道你是主人,它愛你。

良久,沈檀漆駐足原地,低罵了聲,上前将它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

算你運氣好,碰上本鏟屎官。

白龍回來時,天色已入黃昏。

偌大的山洞裏,竟多了個磚壘的粗糙竈臺,裏面用枯枝幹柴生着火,旁邊用樹枝挂着兩只肥厚泥鳅。

他四下看去,角落還躺着一只黑色小犬,白龍眼眸微眯,從那小犬身上嗅到了魔族的氣息。

他剛要拔劍出來,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讪讪的聲音。

“你回來了?”

白龍眉頭微蹙,回頭看去,沈檀漆站在他的絕魔障裏,手裏抱着不知從哪撿回來的幹柴。

他困惑了陣,就見沈檀漆有些尴尬地同他打個招呼,自顧自找話題道:“你走得早,我沒來得及跟你說有關師弟的蠱蟲……”

“蠱蟲解決了。”白龍淡淡道。

沈檀漆有些驚訝,以為此事還要費些波折,沒成想就這樣解決了,他一下子沒了話題,點點頭道:“是麽,你找到崖上靈草了。”

稍頓片刻,沈檀漆忽然想起将自己禍害到崖底的叛徒方問尋,連忙道:“對了,你有沒有見到個叫方問尋的,他是我靈越峰一支的大師兄,但真實身份是……”

白龍繼續道:“是魔族冒充師兄混進嵘雲宗,真正的方師兄于山腳發現,只是暈過去了。”

沈檀漆:……

效率這麽高哈,他本想說仔細查一查,會不會有什麽內情,沒想到白龍一出手全部解決。

但聽到這個消息,沈檀漆心底還是稍稍有了些慰藉,和方問尋朝夕相處那麽久,如果方問尋真是魔族,他心裏就像堵着塊石頭似的。

話題一下終結,兩人都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麽,昨天突如其來發生那種事情,是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白龍看向滿山洞的雜物,有些不解:“這些……”

沈檀漆一邊添柴,一邊笑着說:“我怕在崖底沒有食物,所以自己做了竈臺,又抓泥鳅回來烤着吃。”

白龍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從衣襟取出枚儲物戒扔給沈檀漆。

“你不必自己出去獵食,我會照顧你。”

沈檀漆慌忙接住,卻不知道這東西怎麽用,銀戒上鑲着枚璞玉,他伸手去按,下一刻眼前出現個望不見邊際的儲物空間。

軟榻、玉枕、長幾、金絲綢被,和幾套換洗衣裳,以及一桌稱得上是滿漢全席的美味佳肴、新鮮蔬菜。

沈檀漆默了,他看向角落裏自己費心費力一整天收拾出來的小竈臺,好不容易抓來的肥泥鳅,突然有種很想躺平睡覺的感覺。

累了,毀滅吧。

“怎麽?”

白龍垂眼看他,眸光卻有幾分揣測之意,“不喜歡我再去換。”

沈檀漆扶着額頭輕揉慢撚,低聲擺手道:“不用,挺喜歡的。”

可惡,怎麽偏偏就穿進本仙俠文,要是種田文他肯定可以大展身手。

聞言,白龍似是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氣,斂眸看向角落裏茍延殘喘的魔族黑犬,淡聲道:“這魔犬也是你獵來的食物?”

按照常理,孕期的母龍領地意識極強,任何活物靠近都難以忍受,難道因為沈檀漆是人,所以略有不同麽?

聽他提及,沈檀漆才忽然記起,臉色突變,快步走到小黑面前俯身察看,确認仍有微弱呼吸後放下心來,擡頭看向白龍道:“你能救他麽?”

話音落下,白龍仿若聽到什麽天方夜譚,眉宇輕蹙,低聲道:“你說什麽?”

沈檀漆敏銳察覺到他語調的變化,似乎有些許不滿,立刻将見到梅無佞的前因後果解釋給他。

“這血寞崖底不都是魔族,只進不能出,就算勉強救它一命也無妨,不會讓它出去傷人的。”

良久,白龍緩步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到沈檀漆臉上,說道:“話雖如此,但魔族無情無心,你為何救它?”

目光灼灼,帶着些許審視的意味,沈檀漆不由得避開他,低聲解釋:“你不救也沒關系,我只是看它可憐罷了,若你不願我便給它個痛快好好安葬。”

聞言,白龍長久地凝視在沈檀漆身上,像是想從他眼裏看出隐匿陰霾處的虛僞作假,可他低垂着眼睫,好像真的很擔心這只魔族的死活。頓了頓,白龍忽然伸手,對小黑随意渡過一道真氣,地上的小黑便如同溺死之人重獲新生般,胸脯起伏大口喘息,猛然睜開雙眼咳嗽出數攤觸目驚心的淤血。

沈檀漆還沒反應過來,便聽白龍落坐到他對面,靜心打坐,低聲道:“難得你有慈悲之心,只是魔物,往後別再救了,難免引火上身。”

什麽叫難得?他本來就很慈悲啊。

忽然地,沈檀漆明白過來,白龍認識的那個沈檀漆恐怕是原身,以原身的性格,怎麽可能會出手救下奄奄一息的魔族,不跟着踹兩腳補刀就不錯了。

蘇醒過來的小黑睜開眼,看到面前沈檀漆好奇湊近的臉,吓得猛一激靈,差點又暈過去。

“別裝死。”沈檀漆用樹枝戳了戳小黑,笑意沉沉,“剛剛不是很嚣張嗎?”

小黑艱難地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咬牙道:“滾開,你把我主人怎麽了……”

“你應該問你主人把你怎麽了。”沈檀漆淡淡道,“被打成這樣還一口一個主人,你受虐狂啊?”

聽出他話裏的嘲諷,小黑陷入沉默,半晌竟然自己委屈地哭了起來,悶聲地,用小爪子捂住臉,淚流滿面,帶血的鼻涕泡都噴了出來。

那模樣實在是委屈壞了。

沈檀漆心有不忍,收起戳它的小樹枝,咳嗽兩聲道:“今天剛烤的泥鳅,倒是便宜你了。”

小黑悶不做聲,仍然默默流着眼淚。

“噴香噴香的泥鳅……”沈檀漆拿起一條烤好的泥鳅,在小黑鼻尖三寸處晃了晃,低低笑道:“真的沒有小狗要吃嗎?”

小黑憤恨地朝天“嗷”了一聲,怒道:“我吃!但我絕不會對你感恩,我的心仍然是主人的咳咳咳……”它說着說着,又咳出一攤血來。

沈檀漆把泥鳅擱在它面前,無語道:“吃你的吧,一會咳死自己,我可不再替你求人了。”

小黑一口咬在烤泥鳅上,眼淚像是大水開了閘,一邊吃一邊嚎啕大哭。

小狗什麽都懂,小狗只是不想相信。

沈檀漆輕笑着哄它道:“好了,吃進一半眼淚去,看你那狗德行。”

“你怎麽說話的,你才狗德行!”

“你本來就是狗嘛……”

而另一旁,正打坐修煉的白龍,眸光淺淡,落在沈檀漆嘴角噙着的點點笑意上,若有所思。

從前的沈檀漆,會這樣麽?

絕不可能。

從前的沈檀漆,演也演不出這樣的笑意來。

難道人類懷孕時變化會這樣大?白龍目光挪向沈檀漆的小腹,表面還沒有任何變化,穿着衣服是看不出來的,但龍族發育較快,說不準這時候已經長大了。

他緩緩起身,規矩地坐到沈檀漆身邊,冷靜且鄭重地開口:“沈檀漆,我想摸一下你。”

正在逗狗玩的沈檀漆:……?

什、什麽玩意。

他剛剛聽見什麽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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