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餅幹
(三十三)
找到芋圓時,芋圓和蕭清羽正躲在一間燒火間裏,崽的渾身被灰塵捂得髒兮兮的,炭火燒得臉頰通紅,活像個小煤蛋子。
被沈檀漆看到自己這副樣子,芋圓黑乎乎的小臉上忍不住透出些悶紅,燒得厲害,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角,咬着下唇,小聲喚他:“爹爹。”
沈檀漆自然不嫌棄他,把小孩一把摟進懷裏,用手帕仔仔細細地給他擦着臉上的灰塵,知道崽要面子,笑着轉移話題道:“咱們芋圓真厲害,才三歲就比爹爹的修為還要高兩個境界,簡直就是小天才。”
聽到他的話,芋圓稍稍緩解些羞恥的情緒,任由沈檀漆給他拭去臉上的穢物,低聲解釋道:“我只是運氣好,爹爹勤加修煉一定比我厲害多了。”
他擡起頭,又看向郁策,像是希望對方說點什麽,“父親。”
郁策打一進門就在盯着他看,看了良久,發現小崽盯着自己,于是淡淡應聲:“嗯。”
見他竟然不打算說什麽,芋圓扁了扁嘴,心底有些小失落。其實他并不是一定想要郁策誇他,對他而言,郁策既是疼愛他的父親,又是他尊敬的師長。
再怎麽說,他也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想要得到師父的評價。
半晌,郁策終究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
芋圓立刻期待地擡眼看向他,然而卻見郁策幹張了張嘴,吐出一句,“你怎麽這麽黑。”
芋圓:?
沈檀漆:?
給小孩擦完臉,沈檀漆看也不看郁策一眼,小聲在芋圓耳邊嘟哝:“別理你爹,他腦子還不如你好使。”
芋圓氣鼓鼓地瞪向郁策,緊咬着下唇,心中腹诽,他爹這輩子就毀在這張嘴上了!
本來還打算幫他追爹爹呢,現在想想,在這張嘴能說好聽話之前,還是讓他自己煎熬去吧!
見他生氣,郁策眉眼微舒,低聲道:“如今你雖然突破了化神,但要記得,你是妖,往後每一步修煉都需更加小心。”
芋圓擡起頭,看向他,聲音小了許多:“我不怕。”
父親教過他,修煉是為除魔衛道,保一方平安。
他也想修煉得更高更強,這樣他想保護誰就能保護誰,不會再因力量不足而讓身邊人陷入困境。
聽到他的話,郁策聲音微沉,語氣似是警戒:“化神往後就是渡劫期,你才三歲,可知妖族的天劫與人不同?”
人妖魔三族,人族雖然體質孱弱,吸收靈氣也并不如其他兩族要快,但人族的天劫比起其他而言都要輕松些,修仙之道畢竟還是為人族準備的。
妖族比人類天賦要高,自萬物中生,因此更能感受天地靈氣化形,但天劫比人族嚴厲狠辣得多,甚至有妖族在渡劫期硬生生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劫,劈為煙灰,身死道消。
魔族身體強悍,修逆天邪道,永世不得飛升,便再不用提了。
這也是郁策擔憂芋圓的原因。
“可是我……”芋圓還想再說什麽,卻被郁策出聲打斷。
他眉頭緊蹙,不留情面地道,“若是天劫好渡,我又何須壓制修為,你的天賦,有時反倒會令你徒增麻煩。”
渡劫期對妖族來說是致命的威脅,是天道平衡的體現,這個道理,芋圓不能不懂。
他說的嚴肅,芋圓也聽着難受,身子微微顫抖着,強咬着下唇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小聲答他:“我知道了。”
沈檀漆知道其中的厲害,他擡眼看了下郁策,悄悄從背後給他揮手示意他不用再多說了。
家裏還是得有個人唱白臉有個人唱紅臉才行,孩子還小,有時候是會固執些,總覺得世界沒那麽多危險。
沈檀漆抱住芋圓,輕輕緊了緊懷抱,低聲道:“想哭就哭吧,芋圓今天很棒了,你父親也是太擔心你,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你強行渡雷劫受傷害,我們得有多傷心,對不對?”
芋圓窩在他的肩頭,眼底已經積蓄了滿滿的淚水,聽到沈檀漆軟下的聲音便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沒出息,他在心底小聲罵自己。
可是眼淚憋不住。
他撲進沈檀漆的懷裏,小聲的哭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憐極了。
沈檀漆拍着他的後背輕聲安慰:“沒事的,芋圓,心裏難受該哭就哭,你再厲害也只是一個小朋友,就算你二十歲三十歲甚至九十歲,在爹爹眼裏都是小朋友。”
芋圓不想當小朋友,但是當小朋友随便哭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忍不住又哭得大聲了些。
聽到小孩委屈的抽泣聲,郁策居然有些不适應了,芋圓金魚自斷奶後就很少再哭,兩個小孩太懂事,反倒讓他不記得從前是怎麽哄孩子的。
半晌,他蹲下身子,拉着金魚一起抱住芋圓。
“呃,”郁策沉吟了下,莫名覺得有些難以啓齒,把孩子惹哭了又來說好話,是不是有些厚臉皮?
他抿了抿唇,最終只是低低道:“別哭了,二蛋。”
聽見二蛋倆字,想到這個又土又丢臉的名字還是被沈檀漆給知道了,芋圓哇地一聲,眼淚徹底像開了閘的水庫,實在繃不住了。
沈檀漆瞪了郁策一眼,郁策愕然地看他,表示自己還什麽都沒說呢。
“說點好聽的。”沈檀漆用口型同他說。
“別哭,”郁策揉了揉芋圓的腦袋,輕輕道,“其實……你能突破化神期,爹很為你驕傲。”
聽到這句,芋圓倏地從沈檀漆肩頭擡起腦袋,淚眼漣漣地看他,“真的嗎?你說騙人你就是小狗。”
郁策輕輕地擦了擦他臉頰的淚水,被這句話引出些笑意,溫柔低聲道:“當然,騙你我是小狗。”
芋圓吸了吸鼻子,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他擦掉眼淚,暗暗發誓,以後一定不可以總是哭,太丢臉了!
哥哥都沒有哭過!
想起哥哥,芋圓平緩下心情,看向似乎有些難言之隐的小金魚,正躊躇不決地盯着自己。
他壓下哽咽,問道:“哥哥,怎麽了?”
一出聲,還帶着些小鼻音。
“弟弟…”金魚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牽住他的袖子,輕輕問,“那個,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跟來,當時突然就好困好困,腦袋昏昏沉沉的,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睡個覺,結果一睜眼,就看到了爹爹,來到了完全不認識的地方。
但是他沒聽弟弟的話,還生病給大家惹了好多麻煩,弟弟肯定會生氣吧。
芋圓瞥他一眼,看到哥哥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後,忽然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捏了捏金魚的臉,故意把手上的黑灰全蹭上去,給他畫了個大花臉,然後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爹爹快看,哥哥現在跟我一樣黑了!”
金魚睜大眼睛,沒想到弟弟會這麽做,趕緊着急地掏出傳音銀鑒,在光滑的鏡面裏看到了自己被抹得烏漆嘛黑的臉蛋,簡直像個小花貓。
甚至看着看着,自己竟也忍不住傻笑起來,金魚摸了摸臉,欣賞道,“真的哎,我好黑哦。”
話音落下,兩個小孩相視一眼,同時被對方花裏胡哨的黑臉逗笑,樂得前仰後合。
上一秒還在哭,下一秒就能哈哈大笑,這應該是孩子的天賦吧。
“但是弟弟比我還黑,像煤蛋。”
“哥你也沒好到哪去,我是煤蛋,那你就是煤蛋的哥哥!”
“你就是糞蛋,我也會是你哥哥呀。”
“……哥以後別比喻了。”
看着兩個小崽和睦相處,沈檀漆心裏也忍不住快活起來,那種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平淡而綿長。他想,這一幕,往後幾十年恐怕他也忘不掉。
蕭清羽身上也沒好多少,同樣黑糊糊,餘光瞥見郁策,還有些不好意思,總有種在大佬面前丢人現眼的感覺,他羞赧地看向沈檀漆,說道:“師兄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如果順路,可否帶我去沈家一趟,我還有弟子名單要遞交給城主。”
兢兢業業打工人,蕭清羽比他還敬業,這份上了還不忘交弟子名單。
沈檀漆感同身受地理解了打工人的不易,說道:“順路,我們正好要回沈家,一起吧。”
聞言,蕭清羽有些忐忑地看向郁策,生怕他不願意讓自己接近沈檀漆。
但郁策并非心思狹隘的人,在正事上從不計較,便也點點頭,道:“有兩個化神期,那棺材便也用不上了。”
兩個化神,外加兩個金丹,就是碰上真正的那只疫病辰鬼,也沒什麽好怕的。
一聽要扔掉那口棺材,沈檀漆還有些舍不得,他回頭看着紅木棺材,指尖在上面輕輕撫了撫,回頭,眼巴巴地盯着郁策:“一定要扔掉嗎?”
他是個念舊的人,這口破棺材好歹也承載了不少驚險有趣的回憶,沈檀漆不舍丢棄。
被這樣的眼神看着,郁策只覺得喉頭噎了噎,大腦一片空白,想說的話全忘了,良久,才緩慢吐出一句:“可以放在儲物戒裏,但是……”
但是這東西放儲物戒究竟有什麽用呢?
以後留着合葬嗎?
後半句他還沒說出來,沈檀漆眉眼已經舒展開,輕輕勾了勾唇角,笑着道:“行,那就麻煩你幫我收着了。”
郁策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完全說出來。
系統和小黑被丢給了乞丐,系統可以用內部語音聯系沈檀漆,負責給他們傳送消息,小黑則是自告奮勇說要保護他的雞弟,于是他們便湊到一堆去了。
現在這個時候,乞丐應該正趕往城中央,他說現在整座城池都被隐龍陣隐藏,辰鬼很快就會變成無頭蒼蠅在城中亂竄。辰鬼沒有規則的幫助,和普通的鬼邪沒什麽兩樣,只要讓他去城中央畫個引邪的陣法,不多時這群辰鬼應該就會被吸引過去。
沈檀漆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回沈家搬些救兵過去,否則他們這幾人可應付不來那麽多辰鬼。
這次絕對不會讓乞丐金身坐化了。
他希望這裏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帶着崽崽回沈家這個決定是沈檀漆和郁策反複商定後的結果,崽崽長這麽大了,也應該見一見祖父祖母。
從沈家家主在他走後還專門派侍衛保護他來看,應該不是真心想趕他離開,而是在氣頭上話趕話說出來的。
更何況,家主最後還說了,讓他記得回家。
所以綜上所述,沈檀漆覺得這不失為個大好時機,讓崽崽直接進沈家認認兩位長輩。
往後他若離開這個世界,崽崽們起碼還能在有沈家這個倚仗,不至于受人欺負。
郁策知他想得詳細,但讓崽崽回去認親這件事,他并不贊同。
沈家能不能接受這兩個孩子暫且另說,沈檀漆走後,萬一原身回來可怎麽辦?
現在沈檀漆似乎并沒有打算将他自己身上的謎團告訴自己,郁策不願逼他交代,究竟是否是奪舍還是其他,他只知道現在的沈檀漆比從前那個要好太多。
每個人都有隐衷,就連他也有瞞着沈檀漆的事情,彼此都留些餘地才是正确做法。
“真要如此做?”
半晌,立在沈家門前,郁策還是忍不住低聲問。
沈檀漆一手牽着一個崽崽,回頭瞥他,有些想笑:“別怕,這是遲早的事。”
跟沈家坦白了兩個崽的存在,往後他們也不需再保密金魚芋圓的身份,沈檀漆也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人介紹這是他的孩子。
有了沈檀漆的安慰,郁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在他的印象裏,沈家可沒有幾個好惹的角色,大抵是成見太深了吧,沈家對妖族有成見,他又何嘗對沈家沒有成見。
但沈檀漆已經敲開門,郁策抿了抿唇,幹脆便什麽也不說了。
金魚和芋圓進到沈家的豪華大宅裏,同時發出了“哇——”的感嘆。
藏龍谷從來沒有這麽好看的房子呢。
金魚走在沈家的赤色木橋上,看向不遠處的宮閣樓臺,咬了咬手指。
怎麽感覺好眼熟內?
這裏是……夢裏那個要打爹爹的老爺爺的家!
想到這兒,金魚驚恐地捂了下小嘴。
片刻後,又想是想到什麽,他握起小拳頭,暗暗想到,這次他一定好好勸說老爺爺,讓老爺爺不要再打爹爹了!
金魚焦急地從兜裏翻來找去,啥也沒找到,他擡頭看向身邊的芋圓,小聲湊到他耳邊道:“弟弟,我之前給你的小餅幹呢,你在路上吃了沒有呀?”
芋圓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有些納悶地從衣襟裏掏出那塊小餅幹來,雖然已經不那麽軟趴趴的,但很不幸,餅幹已經在路上碎成了碎片。
看到餅幹碎了,金魚有些心疼,他小心地收起那塊餅幹在手心,喃喃自語般道:“夠用了夠用了,這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餅幹,老爺爺一定也會喜歡的。”
他要用這塊小餅幹,讓老爺爺不要再生爹爹的氣了,吃過餅幹,老爺爺一定會開心的。
如果、如果他還是要打爹爹的話,就讓蛋蛋替爹爹挨打吧,蛋蛋屁屁上的肉肉多,不怕!
芋圓沒聽清楚哥哥在自己念叨什麽,困惑地撓了撓臉。
算了,哥哥的想法總是天馬行空,肯定只是在想晚飯吃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