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3)
手拉住穆遠,将他從BL攤位前拖走,離去的時候,還清晰地聽見有個女生在他們身後說了一句:“好有愛哦!”
“幹嘛拉我走,我都還沒看完呢。”穆遠意猶未盡,似乎還想要倒回去。
文商馬上轉移話題:“有點累,想坐下歇一歇,我買了牛肉幹和薯片,要不要吃?”
“要要要!”這招特別管使,抛出食物的誘餌,穆遠立即被收服得妥妥帖帖,笑得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狀。
驀地,文商升騰起一股沖動,他舉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機,把鏡頭瞄準眼前的人,迅速摁下快門,将那張笑臉進行永久的定格。
帶着各自在漫展上的豐富收獲,四人坐車回來已将近晚上十一點,時間不早了,大夥兒分道揚镳,向炀借口說自己跟賀東英順路,兩人一道回去。
文商也希望能跟穆遠再多相處一會,可他不能拿出向炀那一套說辭,因為穆遠知道自己和他家壓根就不順路。
但文商這人除了悶騷以外,還挺心機的,剛才在車上的時候,就事先将自己買的兩本漫畫書偷偷放進穆遠的袋子裏,這會兒下車之後,文商故意留在車站裏頭,算着穆遠離開的時間,感覺差不多了,然後有條不紊地拿起手機,給他打去電話。
“文大胸,咱們才分開多久來着,這麽快就想我啦?”穆遠笑哈哈地在電話裏頭調侃道。
他的話不偏不倚地戳到了點子上,但少年的心思總是不肯輕易透露,文商拒絕承認,“少廢話,我有兩本漫畫書好像放在你的袋子裏忘了拿,你人在哪兒,我現在過去找你。”
這樣一來,便有了個理所當然的借口延長二人的見面時間,還能順帶一起吃頓宵夜。
穆遠點了一碟幹炒牛河,跟文商對半分來吃,“這家店的幹炒牛河超好吃,你快嘗嘗。”
穆遠特別愛吃裏面的嫩牛肉片,但還是很樂意跟文商一起分享,特意挑了最大的一片牛肉,夾到文商面前,不拘小節地說要親自喂他吃。文商頓了頓,猶豫半秒,傾前身子,張開嘴巴将那片牛肉吃進嘴裏。
突然一個黑影往穆遠身後靠近,一只寬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穆遠的肩膀上。
“臭小子。”穆華峰銜着嘴裏的香煙,咧嘴笑看着自家侄兒,而後又擡起目光望向旁邊的文商,“這麽晚還不回家,跑出來跟男朋友吃宵夜?”
“二叔,你別瞎說,這是我同學。”穆遠趕緊站出來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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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不就開個玩笑而已。”穆華峰慢悠悠道。
叔侄倆在一旁哈哈大笑,卻沒發現坐在一旁的文商此時已是耳根通紅。
番外 ·不眠之夜
白威原名叫穆永安,他是穆漢卿當年在外面漂泊闖蕩,跟一位舞女所生的孩子。穆永安的生母在誕下他不久,便離開人世,于情于理,穆永安到底是穆漢卿的骨肉,他沒法眼睜睜看着這個可憐無助的孩子打一出生就成為孤兒,做了許久的思想掙紮,最後還是硬着頭皮将這個私生子帶回家中。
話是如此,可穆永安總歸是穆漢卿和外面小三厮混的意外産物,身為正室的林芸根本不可能接受這樣一位私生子。
無論如何,錯在大人,孩子永遠是無辜的受害者,穆漢卿潸然淚下地在妻子面前跪求了很久,不斷向妻子道歉,磕頭認錯,只為替穆永安争取一個留下來的機會。
這是一場漫長且艱難的交涉,最後以林芸的退讓告終。
讓小三的孩子留下來,并不代表就此接受了他是穆家的一份子,在這一點上,林芸絕不承認,這輩子都別指望她承認。
穆永安穿的永遠都是大哥二哥穿過的舊衣服,用的永遠是他們用過的舊書包舊玩具,逢年過節的時候,一家子出去玩,永遠只有他一個留在家中守候。穆漢卿看在眼裏,卻從不為妻子的所作所為進行勸阻,他明白,對一個正室而言,能夠容忍小三的孩子在自家下腳,已是極大的讓步和委屈,他還能要求妻子怎樣?
穆漢卿所有的堅持,都在當初為私生子争取留下來的權力時耗光耗盡了,自此,往後的日子裏,他對林芸只有一再退讓,是他有愧于她,理不在他這。
和養母相比,穆永安和大哥穆軒,以及二哥穆華峰的關系,就顯得沒那麽緊張。兩位兄長待他都挺好,尤其穆華峰,他跟穆永安同年出生,前後僅相差一個月,二人總有許多說不完的話題。
每次,穆華峰跟家人出去逛,看電影,到游樂場玩,都會将爸媽給自己買的餅幹,糖果等零食留一半下來,裝進兜裏帶回去給穆永安吃。
八歲那年,穆華峰和穆永安一起到公園裏放風筝,懸挂在高空中的風筝突然斷線,猛地往下墜落。
為了把風筝追回來,兄弟二人撒腿狂奔,大概是過于急促,穆永安的視線全程只集中在那只離線的風筝上,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已沖出了馬路中央。一輛全速行駛的汽車正朝這邊沖撞過來,眼見車子快要将穆永安撞飛,穆華峰不假思索,一鼓作氣沖上前去,用力拽住穆永安的衣服,将他狠狠推到一邊。
接連不斷的鳴笛聲,尖銳刺耳的剎車聲響徹耳邊,穆永安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轉過身去張望的時候,才發現穆華峰倒在了自己剛才站的位置,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見這麽多的鮮血,滿滿的一地,全是穆華峰身上流下來的。
當林芸得知狀況趕到醫院的時候,早已哭成了淚人。她一跨入病房,帶着臉上未幹的淚痕,二話不說,徑直來到穆永安門前,擡手往他臉上便是一記重重的耳光。
啪——一聲剛落,又是一聲,比剛才更響,更亮,林芸接連扇了穆永安好幾個耳光,扇得他雙頰通紅滾燙,如灼燒一般,火辣辣的疼,仍然沒有消停的意思,最後穆漢卿着實看不下去,上前将妻子阻攔了下來。
林芸一邊哭一邊沖着穆永安瘋了似的大喊:“要是我的兒子有什麽差池,我要你拿命賠我!”
穆永安跟石頭似的站在原地,既不反駁,也不閃躲,錯他都認,本來躺在那張病床上的人應該是他,而不是穆華峰,這一切全是因為他,他無可推卸。
那天晚上,穆永安一直在穆華峰的床前陪了他很久。他緊緊的抓住穆華峰的手,不停地低聲跟他說話,不停地在心中祈禱,讓神佛保佑穆華峰能夠早日醒來。
他執意留在醫院裏陪穆華峰過夜,但還是被穆漢卿驅趕回家,當時穆漢卿喊了他好幾回,他都沒聽見,直到穆漢卿重複了第四遍的時候,穆永安才發現原來穆漢卿一直在跟自己說話。
他才曉得,原來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他的右耳聽不見了。大概是剛才林芸打他的時候……
穆永安并沒有将這件事情告訴穆漢卿,假如自己的失聰能夠換來穆華峰的清醒,那他心甘情願。
太好了,神明似乎真的能夠聽見他的祈禱,穆華峰在第二天上午終于醒了過來,醫生粗略檢查過他的身體狀況,沒有大礙。穆永安進到病房門口,看到坐在病床上了穆華峰,他撒腿沖了過去,來到穆華峰跟前,将他緊緊的摟抱住,再也忍耐不住,哇哇地放聲大哭。
穆華峰笑着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他:“哭什麽呢,我沒事。”
他連自己的傷勢都沒了解清楚,便關心起穆永安的狀況,“我媽她有沒有罵你打你?”
只要穆華峰能夠醒來,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穆永安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笑嘻嘻地搖頭,“沒有。”
他撒謊了,那只失聰的右耳,自此成了他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天氣很冷,穆永安死活堅持要和穆漢卿一起留在醫院裏陪伴穆華峰。對于一個八歲的小孩而言,折疊椅太硬太冷了,夜裏,穆永安好幾次被凍醒過來。他顫抖着身子,不停地揉搓冰涼的雙手,将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緊,床上忽然傳來兩聲輕噓,張望過去,穆華峰正朝自己這邊招手,他掀開被子,指了指自己的被窩裏頭,小聲對穆永安說:“快過來,咱倆一塊睡。”
穆永安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笑嘻嘻地爬到了床上,鑽入那溫暖的被窩。夜裏,兄弟倆蒙着被子,在黑暗中說着悄悄話,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只有跟穆華峰在一起的時候,才是最快樂的時光。
穆華峰住院的期間,穆永安每天負責為他傳達老師的話,摘抄課堂筆記,留在醫院裏跟他一起複習,做功課。穆華峰低頭認真書寫的模樣,讓穆永安看得有些征神,那是他第一次對穆華峰産生了兄弟以外的一些別的情感。
“嘿,在看什麽呢?”穆華峰再次把頭擡了起來,出現在穆永安眼前的是一張剛毅俊朗的面孔,少時的稚嫩天真早已杳無蹤影,如今舉手投足間盡是成熟與穩重。
他望着那張面孔的主人,不知不覺,原來已經20年了。天氣不再冷了,當年那只斷線風筝早已不知所向,他們也不再年少。
當下,他有了另一個身份——白威。
他笑了笑,遞給穆華峰一個盒子,裏面裝着一塊蝙蝠俠手表。
“給侄兒的生日禮物。”
穆華峰将手表拿起來端詳了一會,轉向白威,沖他揚起下巴,“到時你也一塊過來跟那小子慶祝生日吧,他一直都沒見過你,老是跟我問起你的事情。”
白威拒絕了他,笑道:“我這三叔身份不正,是個私生子,還是不見為好,免得對他産生不良影響。”
穆華峰聽着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你這人這是什麽話呢?真是……”
白威從來不會去穆華峰家裏,也從不跟穆遠見面,一次都沒有過。真正的原因,只有他一個人明白。他對穆華峰有了不該有的感情,這份感情太深沉,他怕控制不住。一旦有了家,他就更加依戀不舍,他對穆華峰的愛是隐忍的,是不可道破的,亂倫是為世人所不齒的,他選擇了緘默。
喜歡上一個永遠無法回應自己的人,是一件痛苦至極的事,唯一的解脫辦法只有借酒消愁。酒醉的期間可以忘卻,他時常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在夢中去尋找真實。
直到有一回,在酒吧中,他遇見了穆華峰,酩酊大醉的他被穆華峰帶回了家中。次日再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他不清楚這是哪兒,直到穆華峰走進卧室,沖他咧嘴一笑,“你可算醒來啦。”
“這裏是……”
“這是我家,你昨晚喝醉了,我沒找到你家的鑰匙,所以把你帶過來這兒休息。”穆華峰解釋道,他直接當着白威的面,脫下身上的背心,換上一件黑色襯衫,“早餐在外面的桌子上,小遠他去夏令營了,這幾天都不在家,我社團裏還有事,先忙去,一會你要是離開的話直接把門帶上就是。”
穆華峰走後,卧室裏只剩下白威一個人。他趴在穆華峰的枕頭上,閉起雙眼,吸了吸鼻子,聞着上面殘留的洗發水味道,随後他将穆華峰蓋過的被子攬到身邊,緊緊地摟住,弓起腰身,把手伸進褲頭裏,嗅着穆華峰的味道,嘴裏輕聲喊着穆華峰的名字,最終釋放了出來。
完事之後,他如離弦的箭一般飛沖進廁所裏,将身上的殘留物匆匆忙忙清理幹淨,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像個行兇的罪犯一樣倉皇落逃。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印在自己脊背上的那枚朱砂色的吻痕,很小,像一枚剛開出花骨朵的紅梅,精致且漂亮,那是他昨夜跨入穆華峰家門之前沒有的,白威不會知道,他這輩子也不會知道。
雙方都死死的捂着心中的情愫,努力不讓對方知曉。
那麽近,那麽遠,翻山越嶺那麽遠。
從穆華峰的家中回到住所之後,白威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猛灌了一通涼水澡,又直接進入空調房吹了一宿,理所當然地感冒了,整整一個禮拜都好不起來。
穆遠夏令營的最後一天,老師帶同學們到果園裏摘荔枝,回來的時候,他給穆華峰帶了十幾斤桂味荔枝做手信。穆華峰知道白威愛吃荔枝,說給他捎幾斤過去,電話裏頭白威的鼻音明顯不太對勁,穆華峰這才發現他病了。
“生病了怎麽不早說?”穆華峰的語氣透着幾分不悅,但更多的是擔憂。
他特意趕過去白威的住所,給他熬了姜湯。很辣,很難喝,但白威還是捏着鼻子一口氣喝完了。
穆華峰支着下巴,笑嘻嘻的坐在桌子對面,指着白威手上的那碗姜湯,“小遠每次感冒的時候,我都熬這個給他喝,特別見效。”
白威做了個痛苦的表情,開玩笑地打趣道:“那他可真悲慘。”
他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偷偷地朝穆華峰的方向望了一眼,在心中默默道:假如他能夠成為我的戀人,我願意天天喝這麽難喝的姜湯。
一顆荔枝三把火,穆永安有病在身,雖然想吃,但還是得克制。他問穆華峰:“這荔枝甜不?”
穆華峰搖頭說不知道,“小遠他一拿回來,我就馬上捎過來給你,我自己也沒嘗過呢。”
白威聽完以後,心誠歡悅,笑眯眯的摘下一顆荔枝,撥去外殼,抽離那層細細薄薄的白膜,兩根修長的手指捏着那枚晶瑩透亮的荔枝果子,舉到穆華峰的嘴邊,彎眸淺笑,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挑逗的神情,“來嘗嘗看。”
那一刻,穆華峰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蠱惑,失了失神,他輕輕地張開嘴巴,将白威手上那顆白嫩飽滿的荔枝銜入口中,不知有意無意,他的嘴唇與白威的食指相碰了一下,或者還有兩下,三下……
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蕩着絲絲的暧昧,白威故作不經意,放下了手,穆華峰也假裝沒事發生,将視線轉向電視機裏正在播放的節目上。
千言萬語統統凝在心頭,哽在咽喉。
彼此無話。
待穆華峰離開以後,白威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回味剛才的片刻,他低頭看着自己剛才與穆華峰嘴唇觸碰的手指,輕輕地将它放到唇邊,吻了一下,伸手摘下一顆荔枝,剝去外殼放入嘴裏,那是他從未嘗過的,如糖似蜜的甜。
感冒才剛好起來,第二天白威就接到了老大的Order,派他去處理一批走私的車子,中午出門,搞定事情回來以後已是淩晨兩點多,他這才發現穆華峰早些時候曾給自己發過短信。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給你送點吃的?
穆永安手指飛快地摁着鍵鈕。
——剛才我在忙,沒看見信息。
很快穆華峰傳來了回複。
——現在回家了?
白威想了想,還是給穆華峰打去電話。
“喂?”那頭的人精神十足。
“你還沒睡呀。”
穆華峰沉聲笑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工作’都在晚上。”
“我剛回到家裏,累死人了。”看似抱怨的語氣,卻無意識地在向電話那頭的人撒嬌。
“累了就早點休息吧。”穆華峰在電話裏頭對他道。
白威輕輕地“嗯”了一聲。
明明很累很累,連爬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但卻仍要聽過他的聲音才肯安然入睡。
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當穆華峰識破了上司的黑警身份時,才已然發現自己在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無法再回頭了。
“我要怎麽做,才能幫你脫身?”白威凝望着他,下定了決心要跟他生死與共。
“怎麽都不行。”穆華峰卻是回答得很平淡,他臉上波瀾不驚,眼中卻有着濃重的悲傷。
倘若他爆出上司黑警的身份,必會使得自己也暴露無疑,社團的兄弟不會放過他,繼續容忍上司與黑道勾結?他辦不到,他不願意同流合污,他的上司不會容許他這樣的人留下來的,礙眼。
橫豎都吃力不讨好,他進退兩難。
他也只是平凡人一個,無法擺脫身不由己的處境和命運,無法脫離世俗的眼光,他受到種種的制約,在外人眼中,他是鼎鼎大名的雙花紅棍,他們卻只懂他的潇灑,不懂他的苦衷。
“永安”穆華峰喚着白威的舊名,“假如我有個什麽萬一,你幫我照顧小遠,好不好?”
“咱不說這不吉利的話。”
“你先答應我。”穆華峰不由分說。
除了答應,他還能怎樣?
穆華峰出事的那天,白威一如既往的出去巡場,啓泰又和盛易起了沖突,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早記不清楚了。一般這種情況下,穆華峰都會第一時間站出來聲讨,但今日,白威沒看見穆華峰的身影。
起先他沒在意,到了傍晚,他看見手機上有一通未接來電,是穆華峰打過來的,再回撥過去的時候,那頭沒反應。
白威一直打到深夜,穆華峰的手機也沒人接聽,他才隐隐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趕緊朝穆華峰家的方向趕去。
居民樓下面拉起了一圈警戒線,盛易的一群人和警察都在現場,白威認出了穆華峰那群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些人瘋了似的跟警察大吵大鬧。沒多久,幾個身着制服的醫務人員從居民樓裏走出來,擡着一副擔架,上面躺了一具用白布覆蓋的遺體。穆華峰的兄弟見狀紛紛圍上前去,一瞬間,平日那群素來彪悍的漢子們,個個都紅了雙眼。
白威當即雙腿一軟,無力地跪倒在地,他扶着旁邊的一棵大樹,努力讓自己站立起來,嘗試了好幾次,終究是徒勞。
深夜裏,白威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他沒有亮燈,直接往廚房裏走,在黑暗中,他找來前幾天從超市裏買的一袋姜,統統塞進榨汁機裏,壓榨成汁,揚起脖子,往嗓子眼眼裏死命的灌,辣死自己。淚水止不住的順着眼眶流淌而出,姜汁的辣混雜着心中的痛。
從今天起,已不能活的像昨天了。
白威沒有馬上離開啓泰,他小心翼翼的潛伏在社團裏,苦心搜集社團的犯罪證據,他不怕險阻,哪怕霍出性命,也要揭露社團和郭朝勾結的罪證,一切只為替穆華峰報仇。
那一天,被逼上絕路的郭朝狗急跳牆,将自己和白威一同反鎖在倉庫裏,既然逃不了被法律制裁的命運,那就一起同歸于盡!
大火燒死了惡人,放了複仇者一條生路,是福也是禍,白威撿回一條性命,卻失去了半張臉。當你愛的人不複存焉,是醜是美又有何意義?
多年以後,他已是掌握社團大權的黑道老大,他不缺金錢勢力,卻唯獨缺少一個在他感冒時候為他熬制姜湯的人。當年那碗難以下咽的姜湯,讓他回味了大半輩子。
又是一年荔枝成熟的季節,穆遠和文商跑去隔壁市的果園摘荔枝,給白威快遞了30來斤新鮮摘采的荔枝,有肉爽清甜的桂味;皮薄核小,口感嫩滑的糯米糍;還有果皮鮮紅,個大脆甜的妃子笑。
“三叔,給您寄的快遞收到了嗎?”穆遠在電話那頭問話。
“今晚收到了,寄那麽多幹嘛,我又吃不完。”
“以前聽二叔說你愛吃荔枝,我還怕您不夠吃呢,所以專程給您多寄點。”
白威撥弄着花瓶裏的扶郎花,“送荔枝怎麽還送花呢,想跟我表白來着?”後面那句純屬玩笑話。
“今天是您的生日嘛。”
白威一陣納悶,他從不告訴別人自己的生日,穆遠這又是如何得知的?
“三叔,這您可不知道,二叔他以前每年都會在日歷上标注你的生日呢,久而久之,我也背了下來。”
穆遠的回答令白威有些出乎意料,他愣是怔住了。
“我不知道三叔您喜歡什麽,所以給您買了束花,扶郎花的花語是神秘,有毅力,不畏艱難,就像三叔您一樣。”
“什麽時候你對花語還這麽有研究?”白威心中一樂。
“我師妹阿欣家裏就是開花店的,以前我經常到她店裏玩,跟她學過不少花語。”
依稀記得,很多年前,他生日的時候,穆華峰也給他送過花,那是一支黃色的郁金香,穆華峰跟他說那是自己在商店買東西的時候,抽獎得來的。白威毫不介意,滿心歡喜的收下了那支郁金香。
再次憶起舊事,大概是心血來潮,白威問了一句:“那我考一考你,黃色郁金香的花語是什麽。”
這可把穆遠給問倒了,他不清楚,老老實實地向白威虛心請教,其實白威自己也回答不上。
“三叔,您等我一下,我這就打電話問阿欣。”
白威想說不必那麽麻煩,他也不過是随口問問,話沒來得及講,穆遠已先他一步挂了線。
回複來得很快,一分鐘後,穆遠給他打來的電話,得意洋洋地告訴他:“三叔,我剛才問過阿欣了!她說黃色郁金香是象征着‘無望的愛’。”
話語落下的剎那,白威雙手一松,手機“啪”的一聲,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他跌跌撞撞地沖進房間裏,拉開書桌下面的那個抽屜,裏頭放着一個玻璃盒子,當年為了将那朵鮮黃色的郁金香保留下來,他專門找人将它制成了幹花,黃色的郁金香躺在裏面,那玻璃盒子如同是為它量身定制的棺椁。
白威的呼吸變得急促,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從沒仔細去想過黃色郁金香的花語,只因為那是穆華峰當年“無意間”送他的禮物,他舍不得扔掉,便保存下來。
他以為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在單戀,卻從不知原來穆華峰也有着與自己一致的心情。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那支郁金香還保留着原來的模樣,贈花之人早已長眠不醒。
他跋山涉水,走過那麽多險阻的路,苦苦等待,祈盼的東西,從來都在他身邊,從來就沒離開過。那是穆華峰對他的愛,跟他一樣,來的隐忍,沉默,克制。
他緊緊地抱着裝在玻璃盒中的那支黃色郁金香,無力跌坐在地上,止不住聲地嚎啕大哭。
長夜不眠,他的心中積壓了很多很多尚未開口問出來的話語。
明明無懼生死,卻為什麽連一句簡單的“我喜歡你”都難以啓齒?
假如當年能夠勇敢一點,把心中所想如實說出來,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倘若時光重來,你會做出反向的選擇嗎?
彌留之際,你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麽?
你最不舍得誰?
你最想對那個人說的話是什麽?
原來……你也同樣喜歡我?
番外 04 · 春風化雨(Ⅳ)
“剛才那個是我二叔,他平時老愛和我開玩笑,你不用理會他的話。”穆遠邊給文商解釋,邊低頭往袋子裏翻找東西,“哦,對了,你那兩本漫畫書還在我這呢,給你。”
文商默默接過漫畫書,放進書包裏,他有意無意地把手伸到耳邊,碰了碰,滾燙的感覺似乎已經開始逐漸消散。
迅速吃完這碟牛河,文商掏腰包買了單,和穆遠一塊離開宵夜店,這回是真的要各自回歸了。
文商家住新城區,距離舊城這邊比較偏遠,夜裏攔的士不太方便,穆遠決定陪他一塊站在路邊等車。
“我一個男的沒什麽好怕的,你趕緊回去吧。”
穆遠堅持要留下來,“等你上車以後我就走,沒事,我家就在前面,很近的。”大有一種護花使者的風度,不對,護草使者。
二十來分鐘過去,車沒等到,卻等來一場傾盆暴雨,四下連個遮躲的地方都沒有,穆遠顧不得那麽多,索性拉起文商的手便往自家的方向奔跑。
這是文商頭一回到穆遠家中,屋子面積不大,裝潢布局卻是走的精品路線,從書架上擺放的各種手工陶藝,到茶幾花瓶裏的奧斯汀切花,再到挂在牆面的藝術繪畫作品,都可窺見家裏主人對生活細節的追求和講究。
餐桌上放着一對藍色的情侶杯和一只卡通杯,旁邊還立了一個相框,文商好奇地走前去查看,是兩個男人和穆遠的合影,其中一個是穆遠他二叔,另一個男人他不認識,但跟穆遠的二叔有那麽幾分神似,估計也是兄弟親戚之類。
“別愣在那兒,趕緊進去洗澡換衣服吧。”穆遠從房間裏找來一套便服遞給文商,“這是毛巾,新的沒用過。”
說着,又拿起一條藍色的小內褲,在他眼前晃了晃,“這內褲也是新的,拿去穿吧,之後不用還我了。”
大雨起了個頭就一直沒有消停的跡象,反倒比先前下得更大,更猛,仿佛是老天為了成全某些人而刻意創造的絕佳良機。
“這麽晚了,你還回去嗎?”穆遠望着窗外嘩啦嘩啦的瀑布,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文商沒有回答。
“我看還是別回了吧,這雨都下成這樣子了,讓你家人過來接你也挺麻煩的,反正明天也不用上課,今晚你就在我這睡一晚上呗,等明兒天晴了再走。”
文商按捺住內心的興奮,不動聲色的點頭,“也可以。”
兩個男生擠在一張床上睡覺不是什麽稀奇事,至少對穆遠來說不是。他是個天生的小話唠,難得有同學來自己家裏過夜,興致特別高漲,逮着文商叽叽喳喳地聊着今天漫展上的所見所聞,嘴巴是一刻沒停。
文商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插話道:“家裏怎麽只有你一個人,你爸媽呢?”
“他們在我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離開了,因為交通事故。”穆遠告訴文商,“我一直都是跟我二叔三叔一塊住的,不過他們平時工作挺忙,這個時候一般都不在家。”
文商突然感覺自己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老早就習慣了。”穆遠側躺着身子,笑嘻嘻的。
逛了一天的漫展,也是累得透,聊着聊着,沒多會穆遠便昏睡過去。不經意間,他的小腿往邊上伸了過去,跟文商的小腿碰到了一塊,文商輕輕往後躲開,那睡夢中的人好像是存心似的,又一次挨了過來,這次直接就把腿擱在了文商身上,用腳踝勾纏住他不放。文商像觸電了一般,猛的一怔,困頓的睡意霎時全無。
文商的內心麻麻癢癢,此時的穆遠近在咫尺,黑暗中,他聽見了對方沉穩的呼吸聲,還有自己不斷攀升的心跳聲。
他動作緩慢地将手伸了出去,試探性的捏捏穆遠的鼻子,又掐了掐他的臉蛋,穆遠始終沒有反應,文商揣着砰砰直跳的一顆心,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和穆遠的距離拉得更近,借着黑夜的掩蓋,以飛一般的速度,在他的嘴唇邊上輕輕掠過,偷取了一個吻。
等到第二天穆遠睜開眼睛,身旁空空如也,文商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外面客廳的餐桌上放着一碟早餐,簡單的煎荷包蛋和香腸,是文商走之前,用冰箱裏的食材給他做的,早餐旁邊還有個蝙蝠俠手辦,是文商在漫展上買的,他知道穆遠喜歡,特意将手辦留下來給他。
揣着藏掖在心裏的情愫,與時間一同步入到了夏天。
暑假即将來臨,穆遠在期末考試裏有好幾門學科都不及格,被老師在家長群裏發了警告通知,穆華峰在收到他的成績單以後,火冒三丈地把這兔崽子揪到跟前臭罵了一頓。
“東子他爸媽給我介紹了一家不錯的補習社,從今天起一直到開學為止,你都給我老老實實去那上課,知道沒有?”
“二叔你不說好了要帶我去旅游嗎?”
穆華峰板着面孔,将手中那份慘不忍睹的成績單往桌子上用力一扣,“考得那麽差,我不揍你就該謝天謝地了!還去旅游呢,你想得美!”
假期出游計劃泡湯了,接下來的整個夏天都要在枯燥無味的試卷題海中度過,光是想想,穆遠就忍不住發出一聲悲慘的哀嚎。
他在電話裏頭不停地向文商叫苦連天,文商非但沒有給予安慰,反倒說:“誰讓你平時在學校不認真聽課,這就是報應。”
“你就知道嗆我,不帶這樣的。”
“我講的是事實。”文商想了想,又問他:“你報的是哪家補習社?”
“中城西那邊的,忘記叫什麽名字了,反正當時是和東子一起報的。”
文商愣了愣,蹙眉:“他也去補習?”
“對啊,那家補習社就是他家裏人給介紹的。”
文商不說話了,心中暗自升起一個主意。
補習社正式開課那天,文商理所當然地“偶遇”了穆遠和賀東英,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連向炀那小子竟然也來了。
“你怎麽會在這?”文商把向炀單獨拉到邊上。
向炀眉飛色舞的興奮表情,“阿英說他暑假要來補習班,問我要不要一起,我當然要答應啦,一切都是為了成績。”
“成績個屁。”文商有些鄙視他,“你分明就是動機不純。”
“說的你好像動機很純一樣。”向炀理直氣壯地叉着腰,“文大胸,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來這報名參加補習不就是為了穆遠嗎?”
他一針見血地道破了文商的心思,接着說:“我跟你從小玩到大,你心裏想些什麽我會不清楚?原本你都說要跟家人出國度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