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荷耀】回憶是種病(四)

有一個老掉牙的故事,每個人都是蘋果,在出生之前被上帝咬了一口,王耀懷疑自己被咬的那一口上帝沒有咽下去,而是被惡心得吐出來了,這一塊蘋果此刻好似他的連體嬰一般形影不離——就是那位親愛的病友,阿爾弗雷德同志。

所謂世事無常,誰會知道大街上随便遇見一個人就是自己未來的大學同窗呢?

更要命的是,軍訓第一天,阿爾弗雷德從主席臺上拿着話筒隔着千山萬水看見王耀的那一刻熱情洋溢地招呼了一句:“病友!真是好久不見!”他手中的麥克風還沒有關,大喇叭裏到處傳播着阿爾弗雷德的這句話,立體音的威懾力把王耀當場擊斃。

王耀特別想找一根頭發上吊而死,他的旁邊是個斯拉夫人,王耀一蹲下,就借着那位同學偉岸的身影乘涼。他首次意識到長得高的人是不應該被砍腿的,相反,應該在地上挖個坑把他們的腿填進去,為王耀這樣的人民服務。

“同學,叫什麽名字呢?”斯/拉夫人一開口,王耀五髒抖三抖,這種軟綿綿的聲音從一個大老爺們兒身上發出來——從一個比王耀還要壯實的大老爺們兒身上發出來——王耀半天說不出話,末了,他深沉的,發出了類似于崔/健唱花房姑娘的聲音:“我叫王耀。”

阿爾弗雷德滿臉汗的跑過來,王耀很想讓斯/拉/夫人完全擋住自己,身到用時方恨壯,斯/拉/夫人又開口了:“那麽同學,他又叫什麽名字呢?”

“他叫救護車。”王耀捂着臉。

他在這一刻分外想念高中的吉爾伯特和格裏特,這兩個人雖然損了點但至少智商有保障啊,或者說數學系的高材生們都不食人間煙火非王耀這等僥幸進入的渣渣所能比肩的?王耀看看阿爾弗雷德和伊萬之間噼裏啪啦的電火花,暗暗感嘆果然高材生的世界非一般人可以理解。他的腦海裏又出現格裏特扳着他的臉的情景,試圖和他接吻,手卻不斷顫抖,最後直接罵了一句髒話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臉了。據說他回到了自己國家學金融,想想他那摳門的樣子,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亞瑟想要和他說那個人的去向,王耀逼迫自己不要去了解這些。

“暗戀一旦見到對方就會決堤,”王耀在各個招生老師之間應付得頭大,午休時他們在學校門口的小吃店随便要了一些東西吃,亞瑟決定南下去讀中文系,理轉文雖然還算常見,但是換到亞瑟身上總覺得不符合他一貫的性格,“一直見面又不能坦白心意,坦白了雙方又不能做出選擇,還不如不見。”

“所以我要去南方。”

王耀很快明白了,暗戀安東這麽長時間,他學會了揣摩別人的意思。面對的人是亞瑟,一層紙亞瑟交給他——“南方好,只是有臺風,我還沒見過臺風呢。”

“那還是不要看見臺風吧,我覺得人一生平平安安就好,”亞瑟動作微微一滞,很快就流暢了起來,“那個人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但是另一個,格裏特,我想你還是應該知道的。他現在玩二十一點玩得很好,在一個賭場兼職。”

“賭場?”王耀不由得驚愕。

“他對你太好啦,好得只敢把好的一面給你看,”亞瑟的嘴角有了些嘲諷的意味,“有時候你也覺得他好得不像話對不對?”

“是啊,不過我們倆有時候是同樣的可悲,我很喜歡那個人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的,”王耀用勺子攪動着漂浮的蔥花,“我可能是真的喜歡他,我也可能是在自憐,但是抛開所有的事情來說,如果他現在站在我的面前向我告白,我肯定會答應他的。”

“他是一個理想的對象,即使他從來不把原本的一面給你看?”亞瑟緊追不舍。

“可是,亞瑟,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的話,你不也正在做和他一樣的事情嗎?”王耀看着亞瑟笑道,“這種事情,何必互相拆穿?”

填好志願以後,他們一起沿着湖邊走,盛夏裏翠湖的荷花都開了,但是臨近岸邊的水上油油的浮着一層水草,襯得這個人工湖水質更差了,過了橋,蒹葭天然隔開了蓮花池和天鵝池,王耀指着那些蒹葭說:“我還記得我們音樂劇裏要用蒹葭,格裏特和吉爾伯特中午偷偷跑到這裏來割,天知道他們是怎麽帶出來的。”

“格裏特總是有他的辦法。”

“他的右眉毛到眼眶這兒本來就有一個月牙疤,那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割蒹葭的時候愣是在那裏磨出了一道更深的口子,”王耀想起格裏特當時的樣子,不由得笑了,“他還說這根本不影響他的美貌。”

“你還記得音樂劇裏你姐姐寫的那首歌怎麽唱的嗎?”亞瑟問道。

萬水千山百雪後,九九同心扣,八步成韻空,七聲雁歸驚鴻,六更剪燭五園中,四時景致遍觀過,三重門掩兩處燈火,獨一枝秋,分得慷慨盈袖。

王耀還是問了一句:“你是問哪一句呢?”

“我沒印象,”亞瑟眯眯眼睛,“可是我還記得是誰唱的呢,那個旋律還在耳邊,可是只有詞寫得出來曲調卻重複不來了。”

“我最喜歡吉爾伯特做的那艘小船,綁在滑板上。”王耀比劃着。

亞瑟想了想:“那個漁夫最像,他的漁歌也好聽。”

“我都想不起男主角是誰了。”王耀說道。

“我也一樣,”亞瑟摸摸自己的鼻梁,“但是女主角真漂亮,化了妝和沒化妝的差別太可怕了。”

阿爾弗雷德拉着他上了一輛酷似屠宰場拉豬肉的軍用集裝卡車,一路上教官都逼着他們唱軍歌。教官問他們會不會唱團結就是力量,阿爾弗雷德第一個就喊老子不會唱,等教官唱走調的時候,他又是糾正得最響,教官當時就扯着他的衣領裝作要把他扔下車。

“教官!教官!我有病!”阿爾弗雷德笑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他一指王耀,“那是我病友,他可以幫我作證!”

“阿爾弗雷德你就是有病!”王耀心中無名火冒三丈,蹭的站起來又被旁邊的人給拉了坐回去,但是打架這種事情最忌諱被拉架,越拉越想打,腎上腺激素飛快的飙升,王耀掙脫開拉住自己的手,撲到阿爾弗雷德面前就朝他的臉一下一下的打。

十分鐘後,王耀和阿爾弗雷德一起被扔下車,徒步前往軍訓場所。

“我們或許需要重新認識一下,”阿爾弗雷德顴骨青了一大塊,“我是阿爾弗雷德F瓊斯。”

“太正式了瓊斯先生,”王耀聳聳肩膀,“我叫王耀,你只要記住不要在疾病這方面和我做任何糾纏就行。”

“可是我們的緣分難道不是因為病麽?”阿爾弗雷德表示不解。

“你是癫痫,我是……沒有病。”

王耀低下頭,過了半晌,他才對阿爾弗雷德說道:“你是真得過病嗎?

“沒有,真的沒有,”阿爾弗雷德笑道,“但是我全都看到了……我知道你需要一個同病相憐的人。”

“……阿爾弗雷德你個瘋子,诶,告訴我,你收了多少錢?”王耀覺得眼前的人變得親切起來。

阿爾弗雷德揮揮手:“本HERO一分錢都沒有收。”

到基地的時候王耀走得小腿直哆嗦,他一只手搭在阿爾弗雷德的肩膀上,說:“你全都看到啦?全部嗎?那麽……你覺得我和他還有機會嗎?”

拉練一整天後,王耀躺在上鋪,幾乎強迫着自己不去想別的,九點熄燈,但是整個暑假的日夜颠倒使得這間塞了十二個人的板房隔間無一人入眠,更何況隔壁推薦小黃網的聲音清晰的傳過來,一樓騷動不安,哪怕教官已經開始挨間踹門準備拎人。

“你推薦的什麽狗屁玩意兒!”阿爾弗雷德扯着嗓子喊道,“老子的手機根本登不上去!”

“傻逼!這裏沒信號!”罵聲不知從哪一間傳過來。

接着是一陣激烈的踹門聲,方才還喧騰不已的的寝室瞬間變得安靜。

“出去!繞營地,三圈!”

聽着腳步聲漸漸遠了,阿爾弗雷德捏着嗓子喊道:“王耀,你睡在上鋪,看看有沒有信號。”

王耀掏出手機,躺着沒有,坐起來還是沒有,他站在上鋪——“有一格”。

“今晚我和你擠擠,擠擠,”阿爾弗雷德抱着他那條印着UFO的小毛毯從下鋪出來,三下五除二登上了王耀的床鋪,憋着嗓子細聲細氣地說道,“謝謝,你是個好人。”說完就大半個身子壓到了王耀身上,王耀将阿爾弗雷德推了一下沒退下去,就用腳猛踹,阿爾弗雷德拉定床旁的扶手,拉不住就像只王八一樣死死咬住被王耀無意識按住的毛毯。

阿爾弗雷德在心裏默默向一位偉大的古代藝術家致敬,這位藝術家有詩雲:“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他此刻特別需要這樣的精神來應對王耀無情的摧折。而王耀的信念不及阿爾弗雷德的萬分之一,僵持半天,王耀耗盡了力氣,阿爾弗雷德依舊生龍活虎。

王耀壓着聲音:“你快給我下去床鋪沒看見這床板快塌了麽?!”

更加憤怒的一聲吼叫傳過來:“你們寝室怎麽會有女生!”

王耀本想回應一句“他還在我床上你想要你來!”但他很快察覺到不妥,說了一句:“不是女生,是我們寝室長!”

“你們寝室長是誰?”

阿爾弗雷德捏着自己鼻子,弱弱地喊道:“我~”

門突然一下打開,教官看着在上鋪扭打作一團還沒有撒手的王耀和阿爾弗雷德,面色陰沉:“你們兩個,出去,俯卧撐,兩百個,繞營地,五圈,先跑,再到我面前解決兩百個。”

阿爾弗雷德無辜地看着王耀。

王耀果斷一腳将阿爾弗雷德踹到地上。

等到他倆回到寝室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蒙着被子偷笑。

“笑,笑死你們我,”阿爾弗雷德踢踢下鋪,拍拍上鋪,“笑死你們。”

王耀搜尋了關于安東尼奧的所有的事情,然而他的心中依舊有一件隐秘的甜蜜,譬如說愛情是如何萌芽并長出一枝朝開夕落的花,他在心裏埋藏着,希望無人知曉。每當來自西/伯/利/亞的海鷗飛來之時,他仿佛就見到那個戴着草帽放風筝的安東尼奧,将一根線放在哭泣的他的手中,風筝線割着手疼,而他的技術不好,跑不了幾步,風筝就一頭栽了下去。

安東尼奧給他買了一個氣球,把風筝拆了下來,把氣球裝上去,即使沒有風的時候,王耀的風筝還是飛得最高的那一個。後來氣球飛得太高,畢竟不是風筝,所以氣球在一個起風的天氣裏驀地炸裂了,在天空上一個鮮豔的紅點消失在王耀的視野裏。

中秋晚會上,憑着比其他人多知道個E.E.肯明斯而當上社長的文藝青年捧着稿子,吟誦着聶魯達的詩章,那時王耀睡得模糊,旁邊的阿爾弗雷德好像稍微動了動肩膀,使得王耀從混沌中脫離出來,而那首詩中這麽念道——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遙遠且哀傷,仿佛你已經死了。

彼時,一個字,一個微笑,已經足夠。

而我會覺得幸福 ,因那不是真的 。”

王耀動動麻木的胳膊,問一直清醒的阿爾弗雷德:“這首詩叫什麽?”

阿爾弗雷德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拉住王耀的手放在自己的心髒上:“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你一直喜歡得很喧嘩,謝謝,我不喜歡你,再見。”王耀抽回自己的手。

“啊啊啊,我是說這首詩的名字叫做《我喜歡你是寂靜的》,”阿爾弗雷德激動得亂比手勢,“再說了,好歹給我個備胎機會啊。”

“我是純爺們兒,”王耀嫌棄地看着他,“連四色地圖都不知道的讀數學系的高材生阿爾弗雷德同學該不會連人的性別都看不出來?”

“相對而言,”阿爾弗雷德指指大波女主持,“你是純爺們兒。”

王耀掐着阿爾弗雷德的大腿:“相對于你而言,我就是馬/龍白/蘭/度。”

阿爾弗雷德笑笑,并沒有在意,目光繼續追随着女主持人的大波。

王耀看他如此認真,不由得調笑:“她長得好看嗎?”

“身材夠辣,臉蛋麽,被子一蒙也就差不多了,再說現在化妝技術這麽高,”阿爾弗雷德說得興致勃勃,“如果你是個女孩兒,除了胸平點,肌肉多了點,別的還不錯。”

“我是比較瘦,肌肉容易成型,”王耀捋起袖子露出自己發達的肱二頭肌,“要不是我們高中的排球隊長穿得再嚴實都擋不住他的好架子,我們也不會這麽瘋狂的去練。”

“那個格裏特?”阿爾弗雷德問道。

“是啊。”

“那他真厲害,你和本HERO說過好幾次啦,”阿爾弗雷德打了個哈欠,“要不是本HERO自信魅力無敵而你又一再拒絕本HERO,本HERO都快以為你愛上他了,提起的頻率太爆表,就算是那個人你都沒這麽念過。”

“啊,老同學,好久沒見,”王耀心裏總覺得怪怪的,“所以,特別想念,想念得都睡不着覺啦。”

“本HERO以後有這個榮幸讓你想得睡不着覺嗎?”

“應該有,”王耀捏捏阿爾弗雷德的臉,“我現在看見你,晚上都會做噩夢吓醒。”

大二,臨近寒假,阿爾弗雷德請王耀去南門吃麻辣燙,順帶蹭一下王耀的筆記和勾的重點,王耀欣然許之,孤身一人前往,冬天天黑得很早,而風只有刮在臉上的時候才會有麻木的認知感,頭頂上的月亮寒而明,王耀只穿着一件單薄的大衣,每走一步都在哆嗦。

大致到了南門附近,他遠遠看見了停車棚,但是他也聽見了一番更不尋常的聲音,他回過頭去看,月光下似乎是不良人士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他們都看着王耀,其中一個人掐滅了煙頭朝他走過來,王耀從筆袋裏摸索了一番,兩根圓珠筆芯,一把帶鋸的直尺。

臨近了,王耀才看清那人原來是同班一門課的,正想着松了一口氣,那人身後的家夥卻又起哄:“快去表白!快去!”

王耀一口鮮血憋在胸腔裏吐不出來,他決定快步離開,可那人加快腳步沖上來,一下子抓住了王耀的兩只手,王耀立馬喊道:“你他娘給老子放開!”他費力抽出自己的左手,然而還未站穩那人就将他的胳膊一套,複又拉住他的左手,這下王耀的雙臂交叉,使不上勁,只能腳上往後猛踹,又被夾住了一只腳,整個人反而只能靠在那人身上維持平衡。他感到惡心,卻又掙脫不開,徒勞出了一背的冷汗,那人把下巴放在他的頭頂上,腰部也被一個硬硬的東西給抵住了,王耀忍不住幹嘔,呼吸也上不來,而周圍也沒有什麽可以呼救的對象。

“放開我。”王耀強作鎮定。

那人并不說話。

王耀低下頭去咬那人的手,咬他的虎口,咬得滿嘴是血,一嘴的甜腥味和極度缺氧讓他幾乎窒息,站立不穩。他索性借着整個人摔倒的力将那人一同拉下,繼而在地上打了個滾,手解脫出來,只剩下腳了,但是那人已經反應過來企圖将王耀整個人壓倒在地,王耀從衣袋裏摸出一個金屬材質的東西想都沒想就往那人伸過來的手上紮了過去,下一秒,王耀已經飛快起身往南門的警戒亭跑過去,但是還剩五十米的時候他發現那亭子居然是鎖着的,也沒有人在裏面,而他意識到如果自己不盡快從這樣的境地脫離恐怕就是性命的問題了,直直往南門外沖了出去,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重,而王耀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過分的緊張讓他兩眼發黑,手腳漸漸不聽使喚。

一路上都有行色匆匆的下班族,然而王耀并沒有停下腳步向他們求助。隐隐中,他明白這些人只會在自己被那群人抓走之後才會猶疑不決的報/警,甚至會裝作沒看到——如果他們真的會幫自己,就不會到現在還默默讓出一條路。

王耀下的最壞的打算就是跳進旁邊的岷江裏,夜晚溫度将至零度,江水更是寒冷刺骨。紅綠燈口恰好是綠燈,他加速沖了過去,帶着勁兒右拐進了記憶中阿爾弗雷德曾經帶他認過路的地方,但是他一進去就傻眼了,小巷裏一片漆黑,他或許是記錯了,腳步依舊不敢放慢,前方有個黑洞洞的身影而後面快要趕上來了,王耀心一橫,撞進那個影子的懷抱裏。

“幫幫我!”他懇求道。

影子沒有遲疑,飛快地把他拉進了一間出租屋,把門合上。兩個人在門後靜悄悄的一言不發,外面紛亂的腳步響了一會兒,走遠了,王耀依舊不敢開門,影子也一樣,兩個人在一片漆黑中大眼瞪小眼。

“你有可靠的朋友嗎?讓他們來接你。”影子輕聲說道。

“恐怕應付不了他們那麽多人。”王耀驚魂未定的搖搖頭。

“給他們發條短信報平安也好,年輕氣盛,把他們喊來事端更多也難說,”影子走到出租屋寬敞處,想要把窗簾拉上,“如果你不介意,就在這裏待一晚。”

借着清冷的月光,王耀看清了影子碧綠的眼睛,還有額頭的月牙疤。

“我剛才就應該知道是你的,”王耀又驚又喜,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我剛才就應該知道是你的。”他發覺自己記錯了格裏特這塊月牙疤的位置,方才明白與亞瑟一聚時那樣的眼神是怎樣的意味。

“……王耀嗎?”格裏特單只手拉着窗簾,這下子他完全放開,月光把這間小出租屋照得亮堂。他們隔着一張破舊的沙發相望,許許多多的話在王耀的心頭湧出來,在嘴唇邊不住的顫抖,他的身子似乎脫離了他的意識。

格裏特合上窗簾,他手上拿着一個塑料袋,裏面裝了兩罐啤酒,黑暗中他們坐在沙發上,手裏握着一罐不斷往外冒出白沫的啤酒,太久沒有相見,見到了卻不知道說些什麽。格裏特喝了一會兒,說道:“你這樣喝悶酒,太糟蹋了。”

王耀從身上摸出幾張十塊拍到格裏特胸膛上,啤酒也順着他的手流進大衣裏。

“十五塊,你給多了。”格裏特找了零。

“你比以前沒意思多了,喝酒還要計較錢的事情。”王耀牙齒咬着啤酒罐的邊緣,他的身體裏有一種躁動,或許是酒精的作用,他沒敢多喝,喝一點灑一點倒一點,很快就見了底。格裏特在沙發的另一端打量着他,等他把啤酒罐扔到地上之後,才說:“真浪費。”

“喝多了明早就起不來了。”

“酒量真差。”

“你現在才喝了幾小口吧,太矜持了,”王耀脫掉鞋子,盤着兩條腿盯着格裏特,“快點喝。”他自己都感到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興奮感使他的困意消失了,而格裏特學着他的樣子脫掉鞋子,手一抖,啤酒灑了一半。

“還說我,”王耀聞着酒味,勁兒居然上來了,“真浪費。”他的臉燒得厲害。

格裏特一仰脖子,把啤酒全部喝完:“嘛,雖然說是自己打算一個人喝悶酒的,但是能有個人陪着喝,還是挺不錯的對吧?”

“你去哪兒了?也不聯系我,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我們回學校有多空虛,”王耀紅着眼睛看着格裏特,“打排球,六缺一,你他娘的太缺德。”

“跟小學弟打吧?随便拉一個人上都可以。”格裏特歪着看王耀莫名其妙撒無酒瘋。

“不要,我的無敵戰隊,”王耀打了個酒嗝,“怎麽可以讓一個人随随便便破壞掉。”

“那塞給你一個技術和我差不多的就行啦,學弟裏面肯定有。”格裏特手裏捏着啤酒罐。

“不行,不是你不行,”格裏特心裏一暖,誰知王耀接下來說道,“我還想看你用鼻梁接球呢,那次真是帥呆了。”

“……”格裏特把手裏的啤酒罐完全捏扁。

“啤酒罐?給我。”王耀向格裏特伸出手。

格裏特抛給王耀,王耀沒接住,他穿着襪子下地摸了半天,又坐回原位。

“那時候我是真的很喜歡安東尼奧,嘛,你別這樣看着我,”王耀握着啤酒罐。“高三中秋之後你就不和我說話,死活不肯。可是運動會的時候,你就坐在我斜前面,亞瑟在我的正前方坐着,我們倆在那兒聊,你就在那裏捏咖啡罐,啪的一下那罐子就炸掉了,淋了你還連累了亞瑟。亞瑟那一臉的絕望我到現在都忘不了,真逗。”

“格裏特,快,笑一個,”王耀笑岔了氣,“亞瑟的表情我真是忘不了。”

格裏特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王耀的笑聲漸漸安靜了下來,他靠在靠背上,格裏特注意到他的頭發又留長了,被汗水糊成一團黏在臉上,笑聲的消失使得屋子再一次陷入了泥沼。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好像你已遠去。

你聽起來像在悲嘆,一只如鴿悲鳴的蝴蝶。

你從遠處聽見我,我的聲音無法企及你。

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

格裏特以為王耀睡着了,起身去找被子給他蓋上,但是他剛走到王耀面前,就聽見王耀低低的嗚咽聲。

“你去哪兒了呢?”王耀問道,“格裏特,亞瑟和我說你在賭場工作。”

“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糕。”格裏特把糊在王耀臉上的頭發拿開。

“你會去哪兒呢?”王耀雙手勾住了格裏特的脖子,他的臉和格裏特的臉緊緊貼在一起。平和的呼吸霎時變得急促了幾分,王耀琥珀一般的眼睛閃閃發亮,他擡起下巴,狠狠咬住格裏特的嘴唇,如同的他的身體想要做的那樣,沒羞沒躁的親吻眼前的人,格裏特只是托住王耀的頭,讓他離自己更近一些。

末了,格裏特推開王耀,食指撫摸着嘴唇上的傷痕:“我不是安東尼奧。”

王耀安靜地看着他。

“見鬼。”格裏特念了這麽一句之後,扳着王耀的肩膀狠狠啃了三下,啃得王耀從下意識罵娘到只能半俯着身子勉強維持理智,他的臉已經漲紅了,他躺在沙發上,任憑格裏特如何解開他的衣裳,輕輕咬着他的耳朵。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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