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筆記
“坍塌歷233年7月25日, 周末。
距離我主動請纓來二號裂縫已經半年了,我的腳步仍然停留在地下兩千米的位置,他們說要絕對保證我的安全。但這就好像和情人做愛, 明知道終點就在前方, 卻只能進一半, 淺淺蹭着。
硬得厲害,難受極了。
說到情人,實在想念我那屁股賊翹胸肌賊大的好寶貝, 有生之年還能再見面嗎?
為什麽不能讓我把他帶到地下呢?這枯燥乏味的研究生活真的很需要調味劑。
哦我的傑西……傑尼?等回到地面的那一年,希望我沒有老得幹不動你。”
……
翻開的紙張被一只手強行蓋住。
桑覺像個朗讀課本的學生,很規矩地捧着筆記, 即便是一些過界的句子,他也不會停頓,仿佛不知道害羞為何物。
筆記被強行合上時,他還疑惑地偏頭,看着霍延己。
那雙眼睛十分純粹,天真但不稚氣,卻又有種與世隔絕的懵懂。
霍延己冷靜地問:“只寫了這些?”
桑覺眨了下眼:“你不喜歡聽這些嗎?”
“……”霍延己握開他的尾巴, “幫我看看水鳴他們去哪了,可以嗎?”
桑覺說:“他們在操控臺看見了電梯制動按鈕和地圖, 所以想去啓動發電機試試——”
霍延己一頓:“發電機在什麽位置?”
桑覺搖搖頭,他沒看地圖, 只聽水鳴随口提了一句, 距離這裏有三百米,升降電梯很可能也在附近。
“去多久了?”
桑覺算了算:“兩個小時。”
去兩個小時不算太久, 畢竟這可是裂縫深處,危機四伏, 到處都是污染物,就算真的有發電機和電梯,這麽多年過去說不定已經有所損毀,修起來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但——
“社區的人也被帶走了?”
桑覺回憶了下:“他說人手不夠,想要活着出去大家就都要出力。”
沒有通訊器,就沒法聯系對方,三百米在地表不算遠,但基地附近的岩洞就和迷宮一樣彎彎繞繞,別說找人了,不把自己弄丢就不錯了。
霍延己問不遠處的士兵:“水鳴中校離開之前,拟定了如果發生意外怎麽支援的計劃嗎?”
士兵回答:“沒有,長官。”
霍延己臉色一冷。
他想起身,卻被不滿的桑覺按了回去:“阿芹說,你至少要休息滿十個小時。”
霍延己想拿開他的手,竟然沒拿動。
對上桑覺認真的眼神,霍延己往後坐了坐,靠在牆上:“桑覺。”
“嗯?”
“科林之前告訴我,你的槍法很好。”
“嗯。”
“誰教你的?”
桑覺眨了下眼:“我的監護人……還有朋友。”
在廢墟長大、與世隔絕的流浪者後代,為什麽會使用‘監護人’這個詞?
事實上從隕石季結束,人類回到地表生活後,基本就很少存在‘家人’這個概念了,大家都在地下城出生,像一批批定點生産的貨物,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概念,自然也不存在什麽監護人。
桑覺看起來有些不安,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像只小奶狗,做錯事後想要從主人的反應中确認沒事了。
這麽形容有些冒犯,但确實是第一想法。
桑覺胳膊清瘦,手腕可以被輕而易舉地被大拇指和食指圈住,卻有着常人都沒有的力量——基因突變?
勉強也能說得通。
“他們找到在基地發送求救聲波的幸存者了嗎?”
“沒有……”
根本就沒有什麽幸存者,是007強行侵入了基地系統重啓了控制臺,朝外發送了求救聲波。
水鳴不僅沒找到人,還發現基地根本不像有人進來過,地上布滿灰塵,卻看不見一個腳印。
桑覺遲疑道:“你是不是又懷疑我不是人……”
“沒有,桑覺。”霍延己眸色不動,“但你有秘密,對嗎?”
桑覺遲疑地點點頭。
霍延己道:“每個人都有秘密,不是所有秘密都可以和別人分享,哪怕是朋友。”
桑覺戳了戳手指。
霍延己看着他的反應,淡淡道:“我不追問你的秘密,但如果以後觸及到什麽隐私,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不想說’,盡可能不要編造謊言,可以做到嗎?”
桑覺答應了。
作為第一好朋友,他也許是該坦誠一點。
霍延己繼續道:“但如果是為了保護自己,那多少個謊言都沒關系。”
“好哦。”桑覺乖乖問,“你還想繼續聽筆記嗎?”
“好。”
桑覺繼續讀着伊凡的日記:“電梯徹底竣工了,這是一項長達二十年的偉大工程,充滿奇跡,直達八千米地底。八千米不是電梯的極限,而是裂縫的極限。
我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到底是什麽毀了我們?也許不久後的将來,我們就可以控制污染了。”
……
“盧斯博士似乎發現了什麽,他要我留守基地,由他帶隊前往八千米的地下,探索污染的本源,這令我不能接受。
我是一名科學家,我畢生都在追求裂縫與污染的真相,我之所以抛棄屁股賊翹的傑尼守在沉悶的、時不時要吸兩口氧氣否則就會憋死的兩千米地底,就是為了今天……可盧斯博士卻把我拒之門外。
我渾身的熱血都冷了。
該死的。”
……
“三天過去,我收到了第一條來自地底的聲波訊號。大意是他們一無所獲,很失落,只發現了一種無需光合作用的地底植物,除此之外,地底很黑,很寂靜,那裏的磁場與衆不同,它不幹擾我們的訊號,卻吞噬了聲音。
盧斯博士是這樣描述的,‘要湊近耳邊大聲呼喊才能聽到彼此的說話聲,一旦彼此超過一米的間距,呼吸、腳步、言語,一切的一切都不被聽見,就好像他們來到了無聲的地獄,唯一突兀的是自己砰砰直響的心跳’。
他們沒有收獲,我竟然有些幸災樂禍。傑尼說過我很善妒,或許是的。
我想成為直面真相的第一人,我是一名科學家,解開污染的謎題是我能賦予自己的最高榮譽。”
……
“十天了,他們還沒回來。中間只傳過一次聲波,盧斯博士說萊爾失蹤了,悄無聲息,但他們沒發現任何怪物。
不,有一只怪物,一只他從未見過的,超出了已有認知的怪物,他不被血肉之軀束縛,它靜靜站在暗處,注視着他們。
它一直跟着他們。”
……
“一個月過去了,我對着傑西?哦不,傑尼的翹屁股照片lu了一發,他們還是沒有回來,也沒傳回來任何訊息。
攜帶的幹糧與水足夠他們堅持這麽久嗎?我很疑惑,也許他們早就發現了什麽,只是不想與我分享。
我滿心妒火地等待着,希望我的寶貝能立刻出現在我面前,撅起屁股給我發洩一通。”
……
“沒等回來盧斯博士,倒是收到了總部發來的信息,讓我們準備好撤退,會立刻派人來接我們。我詢問原因,他們只發來了一張衛星圖片。
那是絢爛無垠的太空,每顆星球都有自己個性。可此刻,數不清的隕石正以難以言喻的速度直奔我們的星球。
完了。
這波隕石群在六十年就有預測,但明明說它們百年後才會闖入我們的星球,那群老家夥估算錯誤了!!
地下城還沒完全竣工,目前還沒有地表的一座B級城市大,它能容納多少人?”
……
“我瘋狂聯系盧斯博士,我嫉妒他的才華,但他應該活着。可無論我發送聲波,他都不曾回應我,沒有任何人回應我,下去的26人仿佛集體失蹤,徹底失聯了。”
“也許是命運,我準備獨自撤退的前一刻,我收到了盧斯博士發回來的訊息,是一段聲波音頻。
那邊确實過于寂靜,仿佛在一個真空的環境,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與哐哐直響的心跳聲,也許他把錄音設備放在了胸口,我才能聽得這麽清楚。
我記下了他說的每一個單詞,但沒有聽明白。
‘聽我說,伊凡……接近,本源……不要下來,不要下來!他們都死了……不,沒有死……永生了,不不不……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我能認知的範疇……我、我……蔑視……
不是所真正真相,都該追究。’
只要最後一句清清楚楚。
他到底像是說什麽?
我想不明白,我把這段音頻發給了總部,随後立刻沖向電梯,想把他們帶回來,但我驚愕的發現,電梯被人用程序遠程關閉了……這只能是與盧斯博士同行的工程師幹的,我不知道秘鑰,無法重新開啓電梯。
為什麽?下面到底有什麽?永生又是什麽意思?我聽錯了嗎?”
……
“我留了下來。
地下城只能容納三千萬人,而如今全球人口還有十幾億。大多數人都會被抛棄,真正的末世要來了,容不下沒有用的人。
把我的位置留給其他人吧,女人,孩子,或者辛苦建造了地下城的工人……
好吧,其實是總部發現盧斯博士和他的團隊回不來以後,就放棄了來接我,我的價值還不值得他們大費周章。我很恐懼,我還不想死,還想操一次傑尼的屁股,像兩個Q彈水潤的蜜桃,很誘惑。
但就算進了地下城,我們的文明又真的能延續下去嗎?
人類太脆弱了,卓越的科技讓我們驕傲自滿,裂縫的污染也沒能讓我們學會謙卑,甚至蔑視着這場災難,認為我們有資格直面污染本源,解決本源。
蔑視……蔑視!我明白了,盧斯博士是說‘裂縫’蔑視我們,不不,是地底的本源在蔑視我們。
祂是什麽?
是不能理解的能量場,還是遠古病毒?直到這一刻,我才承認自己匮乏的想象力。
但也可能什麽都沒有,只是盧斯博士瘋了。”
……
“基地的糧食很多,只要隕石不砸進來,夠我活幾百輩子。
從來不見天日的兩千米地底,在隕石群沖破大氣層的那一刻,竟然透進來了一縷紅光——你也許會覺得它象征希望,但其實是代表毀滅的絕望。
我滿懷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對人類未來的恐懼……
我要在死前最後懷念一次我的傑尼,我親吻了他照片……上的屁股。
損失撞擊地面的那一刻,我坐在基地門口,盡情地lu着我的老二。
但他們回來了。
他們陸陸續續地從岩洞裏走出去,圍觀着呆滞的我。他們從地底八千米的位置走了上來……我不敢相信,我褲子都忘了拎,數了又數,26個……剛好26個。
原來……原來‘永生’是這個意思。
我将伴随着極致的荒謬死去,永遠無法得知真相。”
……
桑覺每個字單獨拎出來都認識,連起來沒一句懂的。
他不是很明白:“地下到底有什麽?”
霍延己淡道:“其實盧斯博士死前也給總部發了一段音頻。”
桑覺一問:“說了什麽?”
“他說,下面什麽都沒有,人類務必遠離地底,接受新世界,別再探究所謂的本源和真相。”
既然下面什麽都沒有,為什麽務必遠離?
這段說辭就很矛盾。
當時沒人有精力理解他話中的含義,因為地表就要毀與隕石季了,他們忙着整理資料,撤進地下城,當時所有科學家得出了一致的結論,至少要一百年後,隕石季帶來的地表輻射才能減退到人類能适應的範圍。
霍延己眸色晦暗不明:“但隕石季結束後不到二十年,地下城的先輩們就回到了地表,地上的輻射比較之前确實有所增強,但并不致命。”
桑覺不明白:“為什麽?”
“那時候有人翻出了當年盧斯博士傳回的音頻,最受支持的論點是裂縫下面真的有什麽,吸收了地表99.9%以上的輻射。”
這個推論是有根據的——
人類在地下城避難的那些年,地表幸留的某個探測儀拍到了9號裂縫的異象,裂縫出現了極光一樣的彩色風暴,就好像饑渴的裂縫正在吞噬能量。
而異象消失的那一年,地表的輻射程度竟然奇跡般地回到了安全數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