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抱抱
【007日記十五】
【當前已知的信息零碎且混亂, 單看盧斯博士的音頻文字,并不能分辨出裂縫深處有什麽。
而伊凡卻深受影響,最終在瘋瘋癫癫中死去, 甚至曾質疑為之奉獻一生的科學。
但經驗告訴我, 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能用科學解釋。
人類之所以把某些東西視為‘魔鬼’, 不過是因為那些物質與能量超乎了他們的知識儲備,是他們無力反抗的存在,所以才會将其魔化。
人類只能接受‘物質’和‘存在’, 而他們超出掌控的未知能量場,都會使他們陷入恐懼。
這一趟收獲匪淺,霍楓上将很可能去了地底, 從他寫下的最後文字來看,他與人類高層似乎共同策劃了一個‘謊言’,一個欺騙了所有末世幸存者的謊言。
會與我捕捉到的那份代碼為《黎明》的機密文件有關嗎?
當前《黎明》修複進度5%,期待揭秘的那一天。
而小惡龍終于和001號會面,他的善惡有待分析。】
·
在這種空蕩陰暗的環境裏,聲音略大一點都有回聲,何況是槍響。
“砰——!”
阿芹驚得捂住嘴, 癱在地上,耳邊嗡嗡一片, 槍聲連綿不絕地回蕩,一聲比一聲弱。
槍口硝煙未散, 槍下人已倒。
子彈精準地穿透腦顱, 水鳴當場死亡,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
科林和其他士兵看着這一幕, 靜靜的,齊齊擡手行禮。
由于身為中将的霍延己也是監管者最高執行官, 所以隊內一直有個不成文的傳統——
如果霍延己在場,所有被感染或瀕臨失序的軍人,都會由他親自動手。
外人會覺得霍延己冷血殘酷殺人如麻,但他們自己卻清楚,那是因為霍延己的槍法精準到無人能比。
被他殺死的人,半秒的痛苦都不會有。
霍延己突然拿出手套,桑覺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拉了下他的手。
然後上前,蹲下替水鳴合上眼睛。霍延己的腿傷嚴重,不适合再彎腰拉扯。
忽略傷口,水鳴就像睡着了一樣。面色平靜,稍有蒼白,但很平和,擠給桑覺的那一抹笑容還淺淺地挂在唇邊。
只有阿芹不明所以,眼眶通紅。
畢竟是相處了快一天的軍官,水鳴還救了她幾次,從來沒在安全區生活過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半晌才喃喃道:“為什麽……”
霍延己撫摸槍口,垂眸問:“你的同伴怎麽死的?”
“中校說,他們被感染了——”阿芹突然意識到什麽,語無倫次道,“我親眼看到了,他們突然變得很奇怪,臉上開始化膿,像觸手的粘液一樣……”
桑覺猜到水鳴殺了那四個社區居民,感染也一定是水鳴動的手腳,但他不太理解為什麽。
是因為他們人品不好嗎?
阿芹惶然地坐在地上,同樣不理解原因,她到底只有十七歲,一直生活在那小小的社區,從未看過外面的世界。
突然經歷了這兩天的事情,她有些繃不住了,眼淚直掉:“為什麽……為什麽留下我……”
水鳴是惡人嗎?
當然不是,從十九歲選擇‘進化’開始,到如今已經快十年了,從出生開始,他受的每一項教育,到他死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保護安全區的居民。
他能對那幾個不知好歹的人下死手,卻沒辦法殺死一個本性純良的未成年女孩。
“您,您是因為這個殺了中校嗎?”阿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覺得所有人都不該死,她的同伴,水鳴中校,他們都應該活着才對。
大家都應該平平安安,共同努力離開裂縫,被外界的陽光籠罩。
霍延己語氣淡漠,顯得格外冷血:“我不會因為我的軍官殺了幾個反叛者後代,便處以私刑。”
桑覺探出腦袋,小聲解釋道:“水鳴中校被感染了,只是他一直在隐瞞,沒有說。”
阿芹慢慢洩了力,呆呆着坐在那裏。
她一時有種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茫然,爸爸被類人生物吃掉,已經确認死亡,弟弟還沒找到,但她心裏有數,大概率也沒了。
其他認識的居民也基本都變成了屍體,她好像突然變成了孤家寡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離開這裏,不知道會不會在關鍵時候被這些冷冰冰的士兵抛棄。
就算成功進了安全區,一點規則都不懂,她真的能能融入進去嗎?還是她将永遠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熱鬧之中?
“科林燒掉屍體,染真去看看控制臺。”
“是!”
桑覺拉拉霍延己的衣角:“那我們呢?”
霍延己道:“去拉電閘。”
發電機是啓動了,但是還需要把基地的電閘拉開,破譯秘鑰的可能性不大,但總要試試。
桑覺跟在霍延己身後:“我沒告訴你水鳴被感染,你生氣了嗎?”
霍延己淡淡反問:“我怎麽知道你知道他被感染了?”
跟繞口令似的,桑覺思考了一分鐘才聽懂。
對呀……他是通過聲律波動和氣味判斷一個人是否被感染,但人類做不到這一點,自然不會知道他看出水鳴被感染了。
他好像把自己給暴露了。
桑覺磕巴了下:“我……我嗅覺很好,他身上有不一樣的氣息。”
好幾個小時前他陷入流土,被救上來還迷迷糊糊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被感染了,但當時沒分清是誰。
後來清醒了,自然直接辨認出是水鳴。
霍延己順着他的話,随意問道:“那為什麽沒告訴我?”
“因為我覺得他沒有惡意,能多活一會兒就好了。”桑覺不想霍延己生氣,努力解釋,“如果他失去理智傷害別人,我會殺了他的。”
然後就聽到一聲淡淡的笑。
桑覺走到霍延己面前,仔細地盯着他的臉,試圖捕捉笑過的痕跡。
霍延己面色平靜,眉頭微挑,仿佛在問他看什麽。
桑覺:“……”
裝,繼續裝。
人類都是會演戲的生物,都應該塞進電視機裏。
霍延己道:“看完就走吧。”
桑覺暗自哼了聲。
基地雖然大,但區域設施非常明确,很輕易找到了配電室。
配電箱裏的電線密密麻麻,各種顏色,按鈕也多,卻連标簽都沒有。
霍延己說:“你來。”
桑覺一呆:“我看不懂……”
霍延己好整以暇站在後面:“我說,你做,相信你。”
桑覺頓時信心百倍,不能辜負第一好朋友的期望。
“好噢!”
霍延己道:“先打開左邊的藍色中號按鈕,這代表基礎生活配電。”
桑覺照做,這裏有上百根電線,縱橫交錯,需要仔細辨認,從能精準地找到對應的按鈕。
霍延己接着說:“将黃色電線鏈接的所有小號按鈕都打開。”
桑覺問:“這代表什麽?”
霍延己說:“代表總控制臺。”
桑覺發現所有電線中,紅色數量是最多的。他好奇地問:“紅色線是什麽?”
“炮彈。”霍延己語氣淡淡,“你可以按一個試試。”
桑覺身後的尾巴頓時僵住,直直立在那裏,鱗片微微外掀,看得出主人很緊張了。
霍延己沒逗他,那真的是炮彈供電按鈕,只不過僅僅是啓動供電而已,真要發射攻擊什麽,還需要去控制臺操作。
他擡手順了順尾巴鱗片:“不試試?”
“不、不了吧。”桑覺眨了下眼,回首看着霍延己,“你不是說,不可以被別人用指腹碰任何地方嗎?”
霍延己松手,勾了下唇:“不錯,長記性了。”
桑覺很苦惱:“可我喜歡讓你摸尾巴。”
霍延己:“……”
桑覺和他的尾巴仿佛是兩個物種,主人漂亮的眼睛滿是糾結,尾巴尖卻已經親昵地勾住了霍延己手腕。
仿佛在說:你摸摸,求你了。
“你不喜歡我的尾巴嗎?它很喜歡你。”桑覺問,“真的不可以摸嗎?”
“……”霍延己反手握住,淡道,“可以——但約法三章。”
桑覺快速按完所有黃色按鈕,眼睛亮亮的:“你說。”
“第一,不許在外人面前再叫那兩個字。”
“哪兩個字?己己嗎?”桑覺苦了下臉,雖然它的諧音是澀澀,可真的很順口。
之前還想,如果霍延己不喜歡,那他就只在外人面前叫好了。
霍延己冷靜道:“可以私下當我面叫,但不許在外人面前叫。”
他不希望一段時間後,監管者最高執行官除了驕奢淫逸、冷血殘忍之外,又多一個喜歡被叫性器官的謠言。
桑覺噢了聲:“好叭。”
答應得很勉強。
只有兩個人知道的昵稱怎麽能叫昵稱呢?這樣別人怎麽知道他們是好朋友的關系?
哼。
“第二,從現在起,不許在我之外的人面前暴露尾巴,更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你是畸變者。”
“好哦。”
桑覺本來就是這麽做的,只是之前深陷流土,又因缺氧意識不清,忘記收回去了而已。
霍延己繼續道:“第三,回安全區後,你要開始看書。”
桑覺一呆:“什麽書?”
霍延己說:“任何書,科普污染物的、地表環境、特殊地形的,都要看。”
“為什麽……”小惡龍很為難,他不喜歡看書。
“桑覺,所有裂縫裏都存在流土地形,很好辨認。它的顏色比其他地面淺一些,周圍濕度更高,氧氣卻會變少,仔細看就會發現流土表面過于平整,連石子都不存在,這是岩洞裏不可能出現的地形。”
桑覺抿了下唇。
勾着手腕的尾巴尖松了松。
霍延己沒有心軟,語氣淡淡,說了很長一段話:“桑覺,也許你很厲害,不怕任何人。但你過于缺乏常識,如今這片土地上各種各樣的稀奇生物多到數不甚數,對付它們的方法也各不相同,除非你以後都窩在城裏不出去,否則就必須要吸收經驗。”
桑覺知道霍延己是對的。
但他沒想過會留在這顆星球很久,自然沒考慮過別的事。
他低下頭,嘟囔道:“不是也許,我本來就很厲害。”
“嗯。”霍延己頓了頓,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如果再懂得一些知識,就更厲害了。”
果然,小惡龍還得順着哄,一聽這話頓時就乖了:“我知道了。”
他尾巴突然動了,直截了當地圈住霍延己的腰,後者差點長匕首都到手裏了,在刺傷尾巴的前一刻堪堪止住。
腰上的尾巴纏得很緊,霍延己垂眸,問:“……桑覺,你在做什麽?”
尾巴把霍延己帶到桑覺面前,他伸出手:“抱抱。”
霍延己:“……”
桑覺嗅了口,好香。
“我的監護人曾告訴我,如果朋友的心情不好,可以給他一個擁抱。”
霍延己骨裂的左手垂在身側,右手微微擡起,半晌還是放下了。
“我心情不好?”
“嗯。”桑覺道,“因為水鳴死掉了,你擔心我也會死掉嗎?所以要讓我看書,學習經驗。”
霍延己問:“是嗎?”
桑覺很自信地點頭:“是的。”
腰上的尾巴纏得很緊,是無法掙脫的力道。
霍延己突然捏了下的尾巴尖,抱住他的身體頓時敏感一顫,仿佛全身上下竄過一股電流。
尾巴瞬間松開了他的腰,眨眼就消失不見。
桑覺耳根染上薄薄的紅:“你忘記我說了的,不可以捏那裏。”
霍延己淡道:“那為什麽要用尾巴勾我?”
“嗯,嗯……”桑覺憋了半天,“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擁抱。”
“擁抱只需要伸手,不需要伸尾巴——這更像邀請。”
“邀請什麽?”
霍延己沒回答,桑覺的耳根逐漸紅透了。
他咬了下紅潤光澤的下唇:“尾巴也是私密部位嗎?也算調情嗎?”
“既然被摸會讓你有……”霍延己微頓,“會讓你有特別的感覺,那就算。”
“知道了……”桑覺辯解,“剛剛不算,那是尾巴自己想圈你的腰,不是我。”
他睜大眼睛,試圖獲取霍延己的信任。
真的,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尾巴就圈上去了。而且,霍延己擔心得有點多餘,他的尾巴暫時還不喜歡霍延己以外的人。
“怎麽,你和你的尾巴是兩個物種?”
桑覺一本正經地回答:“是的,它有時候不受我的控制。”
霍延己道:“那你應該好好教育它,讓它聽話點。”
桑覺很配合:“我會努力的。”
霍延己關上配電箱的門,朝外走去,後腰突然被什麽尖尖的東西碰了一下。
他回首看去,只看見桑覺離自己一米遠,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好幾下,尾巴也并沒有在外面。
他說:“別使壞。”
桑覺滿臉無辜:“我沒有。”
霍延己收回視線,微不可見地掀了掀唇角。
冰冷的軍靴踩在門檻上,霍延己突然停住。
桑覺險些撞到他的背:“怎麽了?”
霍延己緩緩拿出槍,遞給桑覺,瞬間進入戰鬥狀态,聲音拔涼:“有人來了。”
不僅來了人,還不是和他們一同墜進裂縫的受難者。
當前位置離大廳很遠,桑覺這麽好的聽力都沒聽不到任何異響,他不知道霍延己是怎麽判斷出有敵人的。
這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玄學,說經驗也好,第六感也好,總之,常年刀尖舔血的人對危險總有一種遠超旁人的感知力。
桑覺學着霍延己的樣子放輕腳步,冰冷的長廊滿是灰塵,一步一個腳印,盯得越久,越感覺走廊盡頭随時會沖出敵人。
不過桑覺走路本來就沒有聲音,從前在母星實驗室,他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以惡龍的形态生活。而動物往往都有一種來自基因的本能,習慣隐蔽行走,擅長掩蓋蹤跡,不願被天敵發現移動的痕跡。
桑覺鼻子動了動……外面确實有別人,還不止一個。
側面的走廊上,有數十道腳步聲慢慢靠近。
霍延己靠着牆,下颌線冰冷鋒利,和他的刀一樣。
腳步聲最近的剎那,他突然動了,寒光在空氣劃出一道鋒利的半弧,霍延己直接擒住來人,一道血珠飛濺在牆上。
與此同時,桑覺聽到了一排排槍拉保險的聲音。
“……你的潛行還是這麽厲害。”被霍延己抵住喉嚨的男人啧了聲,擡手投降。
他剛好面對桑覺的方向,饒有興致地打量了桑覺一會兒。
這張臉桑覺見過,在老卡爾家的電視機裏——霍延己的兄弟,霍将眠。
士兵們放下槍,齊聲行禮:“中将。”
霍延己放下匕首,語氣緩慢而冷淡:“上将違背《司令安全協議》來這裏做什麽?二號裂縫有什麽吸引你的東西?”
“你不幸遇襲身陷囹圄,我怎能坐視不管?”霍将眠笑着,緩緩道來,“正苦惱怎麽下來呢,你們就啓動了發電機和電閘,我才能遠程啓動電梯秘鑰,下來找你。”
這話的可信度太低了。
他身後的軍人将走廊占得滿滿當當,除了這些,外面肯定還有更多的士兵,否則科林他們不至于一點聲音沒有。
至于電梯秘鑰這件事,除了當初的總工程師,應該就只有當初的機密文件裏有記錄,霍将眠能知道秘鑰,一定得到了更高層的許可。
精準地帶隊來到基地這一層,總不能是提前預知到他們在這裏。
霍延己掀了下唇,語氣卻十分冰冷:“軍用控制臺指揮長,熱武器專家,觀察員,醫療兵——找我倒用不上這麽多人。”
霍将眠不置可否地一笑:“順路做點別的事。”
桑覺看看他,又看看霍延己。
這兩人的氛圍好奇怪。
霍将眠擡手抹了下脖子,剛剛被霍延己割出的傷口還在冒血。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碾了碾指腹的血,笑着話鋒一轉:“不過,以前幾十米之外,你都能精準辨別出我和阿青的腳步,今天怎麽沒有?”
霍延己淡淡反問:“您覺得?”
“你剛剛是真想殺了我?”霍将眠依舊笑着,“我們延己是在懷疑什麽?懷疑我制造了這場爆炸,想致你于死地?還是懷疑我早已反叛,做了什麽背叛人類安全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