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見程熠已停下腳步，簡寧放開了拽住他襯衫袖子的手。襯衫的質感還殘留在指尖，她怕自己唐突到對方，把手背到身後，盡量自然大方地面對程熠。

程熠側身看着簡寧，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看看簡寧，忽然發現她不但長得清純白淨，看着人的眼神還帶着股請求的小心翼翼，很有楚楚動人的氣質，跟《民國往事》女主角的溫柔氣質倒是相符。

程熠正面面對簡寧，“看過原著嗎？”

簡寧感覺有試鏡的機會了，眼睛一亮，迫切地點點頭。

程熠想到剛才去樓下找編劇修改的劇本片段，于是說：“就演女主角發現兒子在學校跟人打架，勸他好好讀書的那一段吧。”

坐在沙發上的李遙滿臉問號地嘀咕：“原著我也看過，裏面有這段嗎？”

姜岚聽到李遙的話，再望向簡寧和程熠，開始擔心起來，怕簡寧跟大部分人一樣，沒注意到文中的這個小細節。

簡寧提住一口氣，“好！”再左右看看，像是在找“兒子”的參照物。

程熠走到辦公室中央，“我來演你兒子。”

簡寧一愣，心想你長得高大威猛的，怎麽演一個七八歲的小孩？

接着看到程熠盤腿坐到了地上，高度也就變得跟女主角的兒子差不多。

簡寧呼出一口氣，盡量放松一些，自言自語道：“開始。”

她為了有點民國的感覺，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剪裁跟旗袍很相似的白色連衣裙。她長發披肩，踩着高跟鞋走到程熠面前，單膝蹲了下來。

優美的身形線條無心地展現出來。

程熠并沒有配合地裝出小孩的模樣，而是像塊大石頭，坐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着簡寧。他注意到簡寧此時抿着嘴，眼神很氣憤。

她帶着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了程熠幾秒，眼淚慢慢在眼眶中萦繞，卻沒有掉下來。她吸了吸鼻子，咬了咬牙根，拽住了程熠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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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剛才輕輕地拉住他的襯衫袖子不一樣，這一次她用了力氣地抓住了他。

程熠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突起關節，再擡頭看向她時，就聽到她的聲音帶着慣性的溫柔，激動地罵道：“媽媽白天要在店裏站十幾個小時，看人臉色賣東西，晚上回家給你做完飯，還要繼續給人做些手工活。一天到晚這麽辛苦，就是為了賺錢供你讀書，希望你将來能有出息。結果你呢？居然在學校跟人打架！你能不能争口氣呀！”

她的眼淚一直含在眼眶中，晶瑩剔透地晃動，讓看到的人都會心生憐惜。直到說最後幾個字的臺詞時，才墜落到臉龐。但她沒有貪戀淚痕存留在臉上的時間，幾乎是眼淚剛落下，她就用手背拭去。

眼淚流完，戲也就演完了。

她習慣性地小聲對自己說了句：“收。”

程熠注意到她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也跟着一抓，不禁覺得有點可愛。

戲演完了，程熠站起身，也将簡寧輕輕扶起。

遠處的李遙在簡寧一蹲一站之間，只注意到了這妞兒的身材真的好！至于演戲什麽的，他不關心。

而姜岚卻嘆口氣，搖搖頭，覺得沒什麽希望了。

因為這個片段在原著中只是一筆帶過，具體的細節表達是靠簡寧自己對人物的理解，來進行演繹的。原著中的女主是個脾氣特別好的人，姜岚跟大多數人一樣，覺得女主角應該是溫柔的勸說兒子，而不是責罵。

站在辦公室中央的程熠和簡寧，沒注意到沙發區的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

簡寧亮晶晶地眼睛，用眼神在問：我演的怎麽樣？

簡寧演的比程熠想象中要好。

他手插進褲兜，聲音低沉而溫醇，“你先回等消息吧，我有決定了會通知你的。”

常見的HR面試時的結束語。

簡寧點點頭，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高考剛結束，等待放榜的日子。

等姜岚跟簡寧離開後，程熠從辦公桌上的煙盒裏拿出一支煙點着，李遙走到他身邊，也跟着點着一支。

李遙問：“不當場拒絕是怕麻煩嗎？”

程熠吐了一口煙，“我媽想硬塞人，我當然不想要。但這個女演員演得還不錯，個人形象也貼近角色。”

李遙有些意外，夾着煙的手垂了下來，“你還真考慮用她了？”

程熠搖搖頭，“單論演技的話，還是周蕊更好一點。”

李遙笑了一下，繼續抽煙，“所以是怕周蕊那邊節外生枝，所以留着簡寧當備用？”

程熠不耐煩地掐掉煙，坐到座椅上，準備繼續改劇本，“不，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其實我現在就後悔了，不該給我媽那邊的人留什麽希望的。以後要拒絕時，肯定又有麻煩。”

李遙無奈地搖搖頭，離開了程熠的辦公室。

程熠看着手裏被勾勾改改的劇本。

他剛才就是覺得劇本裏這一段的情節不對勁兒，才去樓下讓編劇把原本女主角對兒子的“勸說”改成“責罵”。

沒想到剛才那個女演員，竟然會跟自己的想法一樣。

**

簡寧晚上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手機落在公司了。她簡單做了點晚飯，吃完後，坐地鐵回公司拿手機。

到了公司門口，發現辦公室竟然還亮着燈。

簡寧納悶，公司最近挺清閑的，怎麽還有人在加班？難道是楊希？可是沒聽她說呀……

她走進去，發現竟然是姜岚還留在公司裏，一個人望着窗外，喝着紅酒。窗邊的桌上放着一只空酒瓶，和一支半空的酒瓶。

姜岚拿着高腳杯，像是剛哭完。

簡寧走過去，擔心地問：“岚姐，你怎麽了？”

姜岚站在二十六樓望着窗外的繁華夜景，又喝了一口酒，“我覺得自己好失敗。當初跟程磊離婚時，阿熠本來是選擇要跟着我的。但我那時候一心想要重振事業，就把他留在他爸身邊了。”她突然哽咽，眼淚又湧出來，“那時候他才六歲了。”

難怪程熠看着自己母親的眼神會那麽疏離。

簡寧不理解當初的姜岚為什麽會那麽狠心，但又心疼她此時的脆弱。

姜岚自嘲一笑，“當初為了事業，什麽都放棄了。結果現在卻越來越有心無力。”

杯裏的酒喝完了，她又重新倒滿。

簡寧上前一步，取過她手裏的酒杯放到一邊。“岚姐，母子之間沒有隔夜仇的，有什麽心結說開就好了。”

醉醺醺的姜岚看着空蕩蕩的手，搖搖頭，苦楚地說：“你也看到了，他面對我就像面對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阿姨。還肯叫我一聲媽，也像是背負着責任才勉強叫出來的。”

簡寧輕撫着姜岚的後背，“岚姐，你別多想。畢竟血濃于水……”

她一邊勸姜岚，一邊不知不覺地帶姜岚走出了大廈，打車把姜岚送回家。

安頓好姜岚之後，她走出姜岚的別墅，看着夜空懸挂的下弦月，吹着涼風，忽然很想家。

爸爸最近工作順不順心？媽媽的護膚品用完沒，用不用幫她買新的？

簡寧低頭眨眨眼，讓淚花消失不見，心裏想着等自己賺到錢，就帶爸爸媽媽出國去旅游。

**

周蕊年近三十，但看着跟二十出頭的簡寧差不多。

她纖瘦、高挑，穿着一身造型師精心搭配過的時髦裝扮，坐在程熠辦公室的沙發上，翻看着新改好的劇本。

程熠對在她對面的沙發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耐心地等着她看完。

周蕊看完後，把新劇本捂在心口，絲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豔，笑着對程熠說：“程先生，新劇本是你寫的？”

程熠放下茶杯，淡淡地說：“不是，編劇寫的，只是照着我的意思改動了一些方向。”

新導演一般都急于表現自己，只是參與一點點劇本創作，都恨不得劇本署名只有自己。周蕊把這頂高帽子放到程熠頭上他都不戴，周蕊對他更多了一份欣賞。

她看着英俊多金的程熠，目光更加柔情了一些。

程熠不跟她扯別的，直接問道：“如果你對新劇本感到滿意，不如我們早點簽約？”

周蕊把劇本壓到腿上，面露難色，“之前跟程導談好的是一千五百萬，但我的經紀人覺得現在這個價錢低了，他想提高片酬。”

程熠神色毫無波瀾，“我明白，畢竟你剛拿了影後，提高片酬很正常。只要你的經紀人開價合理，我都可以接受。請你的經紀公司盡快拟好新的合同，我們也盡快簽約吧。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堅持拍完這部戲是為了完成我爸的遺願。但我本身還有其他工作，所以耗不起太多時間。”

周蕊低頭看着劇本，指尖輕撫封面上“民國往事”四個大字，再擡起頭，看着誠意，十分懇切地說：“當明星的，沒一二十年的積累之前，就都得聽公司的安排。片酬的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但無論如何請你把角色留給我。我會盡量說服公司降低片酬的。”

程熠似乎并沒有被她的誠懇打動，“如果你自己做不了主，那片酬的事，我還是跟你的經紀人詳談吧。”

周蕊怔了一下，又笑了笑，“好的。劇本我可以帶走嗎？我想仔細琢磨琢磨角色。”

程熠“嗯”了一聲，“可以。”

談完新劇本的事之後，程熠送周蕊到逐影門口，周蕊自己開車回到經紀公司。

她走進經紀人肖言的辦公室。

肖言看到她，從酒櫃裏拿出一支酒和兩只高腳杯，倒上酒後，笑着問：“新劇本怎麽樣？”

周蕊坐到椅子上，把新劇本随手一扔，完全沒有了剛才在程熠辦公室裏對劇本的愛惜。她點了根煙，疊起腿，吐了口煙說：“新劇本比程導之前的還要好，看來程熠還是有兩下子的。”

她又抽了口煙，回想起程熠身上那種無法撼動的沉穩氣場，覺得對付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往煙灰缸裏點了點煙灰，有些擔憂地說：“不過他看起來不簡單，我怕從他身上吃不到肉。”

肖言嗤笑一聲，“他們搞投資的人，多的是錢，不愁他付不起片酬。但你剛拿到影後，如果拿獎後的第一部戲提不起來身價，以後在圈裏可就得慢慢熬了。”

他向前湊近周蕊說：“而且拿獎後的第一部戲，必須是大電影，不然還是自降身價。現在能拍大電影的導演裏，最好忽悠的就是這個門外漢了。”

肖言說的有道理，但周蕊總覺得有些不安。

肖言把倒上紅酒的高腳杯推到周蕊面前，“高導送來的，試一試。”

周蕊眼睛一挑，“高導？”

肖言感覺自己鴻運十足，笑得一臉得意，“高遠來找我，說新戲想找你演，開價三千萬。”

周蕊想了想高遠以前拍的作品，“不，我還是想拍《民國往事》”

肖言“啧”了一聲，“我們的首選當然是《民國往事》，但可以借着高遠的邀約來造勢，狠狠地宰程熠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