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姐, 請問你的姓名?”

“祝蔚。”

“你和死者什麽關系?”

“血緣關系上的父女。”

肅穆安靜的派出所內,祝蔚覺得面前的人有點眼熟,幾個問題過後終于想起來了。

之前來實習的時候, 她曾和阿宇因為餘茶失蹤一事來派出所配合調查過, 當時接待他倆的就是面前這位叫“魏超”的民警。

當他聽到“血緣關系”這句時,臉上短暫的神情變化被祝蔚捕捉,普通父女肯定不會這麽介紹,而且在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亡現場後還能如此淡定, 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掉,換做誰看了都得驚訝。

“我随我媽姓。”

“噢。”

魏超猜出這家人可能有什麽故事, 他把詢問報案人的話又問了祝蔚一遍,兩人除了身份不同, 在那間房子裏的遭遇差不多。

只不過報案人是昨晚來做的筆錄, 祝蔚則是今天來的。

“既然你是死者女兒, 為什麽昨晚在鄰居報案後走了?你不是說從廣州特意來看他的嗎?”

祝蔚不知道自己的解釋魏超會不會信,“趙敬淳在我三歲那年就離家了, 前年我才第一次見他,單獨相處的次數一只手數得過來, 所以他死了我并不難過, 也不想摻合進來。”

祝蔚回廣州後趙敬淳還去看過她一次,不過只是出差順路, 這次雖然她打着看趙敬淳的名義來見阿宇, 但她不能把真正意圖和警察說, 沒必要。

“那你今天怎麽又主動來了?”

“我不來你們也會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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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超一時語塞,他轉了轉手裏的筆, 說:“死者身上沒有外傷, 要想查明死因大概率需要屍檢, 如果屍檢證明他殺,我們會移交給負責刑事案件的公安機關。”

祝蔚想起杜己睿曾跟她說過的話,“其實趙敬淳有心髒病,身上常備藥的。”

“你在現場有沒有看到什麽?或者覺得異常的地方?”

祝蔚想想,“我不确定算不算,報案的那個女鄰居,我感覺她對趙敬淳家很熟悉,當時屋裏沒開燈,她摸黑就能準确找到開關在哪,我覺得有點奇怪,再有我沒這個小區的電梯卡,趙敬淳家在十九層,我是跟着別人上到十七樓之後從樓梯走上去的,在樓道裏我碰見一個物業工作人員,他從十九樓的樓道門出來,沒坐電梯,你們可以問問物業。”

魏超回憶了下,這位報案人說她和死者只是普通的鄰裏關系,偶爾在小區裏見面會打招呼,了解不多,知道趙敬淳是老板,經濟條件不錯。

再有,昨晚來的另一個人自稱趙敬淳的朋友,他也提到了趙敬淳有心髒病史,且家中常備治療藥物,但死者家抽屜裏的藥都不見了,看來這個人的死不像單純的因病離世,至于那位物業工作人員應該很好查。

詢問暫告一段落,祝蔚留下聯系方式離開。

走出派出所,她掏出手機,在接受詢問前手機裏有幾個未接來電,最後一通她接了。

打電話的人是阿宇......

回廣州一年多,祝蔚和這邊唯一聯系的人就是付西文,卿松和秦理一開始還在群裏發信息,質問祝蔚為什麽不告而別?後來見祝蔚不回,慢慢的群頭“長草”,沒人再說話了。

而阿宇呢,信息和電話都沒有......因為祝蔚最後一天上班,阿宇有事沒來公司,祝蔚留了張紙條在他桌上——“我走了,不再來,珍重。”

除了茜玥,大概沒人知道她為什麽離開,但以祝蔚對她的了解,她不會主動把真相告訴誰。

逼走祝蔚,讓留下的人一團迷霧,才是她的目的。

派出所外,阿宇倚車門站着,他身上的黑色皮夾克被穿出雲層的太陽照耀,祝蔚猛地想起許久前的一幕。

她和阿宇坐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隔着一扇潔淨的窗戶,看路邊的銀杏葉落進黑土裏,跟眼前情景如出一轍。

在廣州的時候,祝蔚偶爾走在街上會想,如果有一天她和阿宇重逢,會是怎樣的情景,假設的畫面有很多種,可每一種都和眼前不一樣。

等她走近,面對面,兩人彼此打量,目光晃動之間好像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十一月的街頭,呼吸間白氣萦繞,阿宇沒什麽變化,甚至胖瘦都一樣,但臉色有點蒼白,下巴布滿胡茬,即便這樣還是很帥......

“來幹什麽?”

“......”

“問你呢?”

祝蔚盯着阿宇的胡茬,盡力克制想要擁抱他的欲望。

“說話,祝蔚!”

這是阿宇第一次吼她,祝蔚最直白的感受是人走茶涼......趙敬淳剛死,阿宇就已經不把她當回事了。

“來見你。”

阿宇一愣。

“來見你。”

祝蔚又重複一遍。

“上車。”

祝蔚不理,轉身去路邊攔出租。

阿宇追上去,一把扯住她,“不是說來見我嗎?怎麽又要走?”

祝蔚冷冷回道,“見完了。”

給個甜棗再打一個巴掌,折磨人的手段無情至極......

阿宇張了張嘴,氣到一時說不出話,祝蔚甩開他,像他們最初遇見時一樣冷漠。

“罪犯都有申辯的權利,你之前什麽也不說就回廣州,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現在才問,不覺得有點晚了嗎?”

“......”

你倔,就不允許人家也倔了?!

祝蔚知道阿宇比較冤,站在他的立場,他沒做錯任何事,只是祝蔚單方面覺得受到傷害而已......

阿宇語氣軟下來,“警察為什麽找你?”

“趙敬淳死了,鄰居報案的時候我在現場,所以警察找我,就這樣。”

“趙哥的死不簡單,你先上車跟我回去,行不行?”

祝蔚被他懇求的樣子弄得心頭一軟。

“祝蔚。”阿宇又叫了一遍她名字,罕見求人的語氣。

“......行。”

說完祝蔚打開後車門坐進去。

阿宇感覺腦袋一陣陣的昏沉,兩天沒睡了,他現在的臉色就像頭頂陰郁的天氣,有過之而無不及。

......

黃昏,暮色灑在擋風玻璃上,仿佛整個世界陷入一片虛假祥和之中,只是這份餘晖已經沒什麽溫度,和車裏氣氛一樣冰冷。

從車子啓動到熄火,祝蔚一個字沒說,阿宇一個字沒問。

和初次見面的薄情不同,此時的兩人各懷鬼胎,在一片迷霧漩渦裏攪動。

車還是之前那輛,座位之間放的漱口水是他一直用的牌子,車裏混雜着淡淡的煙草味和漱口水的薄荷味,搭配冬季獨有的清涼味道,搞得祝蔚有點恍惚,好像她從未離開過,可看着車窗上自己的倒影,沒有之前的輕松和雀躍,反之被迷茫取代。

等車停下來,祝蔚看見熟悉的保安亭和公寓樓,又是這裏......

回到樓上,房門打開,她不像上一次來那麽猶豫,而是直接走進去,屋裏沒什麽變化,走的時候她把阿宇家收拾得很幹淨,幾乎抹去了所有有關她肉眼可見的痕跡。

“你不住這了嗎?”

阿宇脫掉皮夾克,“嗯,偶爾回來坐坐。”

夜晚,一個人,抽一根煙或者喝一罐啤酒,然後離開。

“是不是有外人住過,你覺得不舒服?”

阿宇長出一口氣,把祝蔚拽到沙發旁坐下,“什麽時候來的?”

“昨晚。”

“住哪?”

“酒店。”

祝蔚聽着阿宇摻雜了疲憊的磁性聲音,緊張得雙腿并攏,臉頰燥熱。

阿宇從冰箱拿了瓶水給她,祝蔚搖頭沒接,“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一起全跟你說了吧,趙敬淳前段時間說想讓我休年假過來看他,我答應了,但昨天來我提前沒告訴他,趕到的時候他家房門開着,我在門口猶豫要不要進去,然後鄰居出來,問我找誰,之後她跟我一起進去的,那時趙敬淳已經死了,鄰居報了警,就這樣。”

祝蔚說完站起來,“你要是沒什麽想問的我就走了。”

“坐下。”阿宇扯她手腕,把她拉回原位,“我讓你走了嗎?”

“你已經不是我老板了。”

而且辭職後秦理代阿宇要把工資轉給祝蔚,她沒要,貌似這樣就能徹底劃清界限。

阿宇抽出煙點了一根,他慣用平複情緒的方式。

祝蔚聞着煙草味,莫名地也跟着平複了些。

“在你回廣州之前,你要實時跟我在一起。”

“憑什麽?”

阿宇裹了口煙,“我說了,趙哥的死不簡單,我怕你也有危險。”

“那我要今晚就走呢?”

脫離上下屬關系,祝蔚骨子裏的個性鋒芒毫不遮掩地露出來,阿宇并不意外,但他還是筆直地看着祝蔚,目光疲憊卻柔軟。

“留一晚吧,至少。”阿宇說。

見面才半個小時不到。

祝蔚心軟下來,“你看起來很累,去睡會兒吧,我不走。”

阿宇搖頭。

“真不走。”

阿宇還是搖頭,“我不信。”

當初答應他五月份才回學校,結果在四月不告而別......多留一個月的意義或許對祝蔚來說沒什麽,但對阿宇不一樣。

“我怎麽做你才相信?”

“跟我上樓。”

祝蔚不知道他要幹什麽,起身跟過去。

走到樓上,阿宇指着床,“躺下。”

“你到底要幹嘛?”

“躺下。”

祝蔚拗不過他,剛坐到床邊,被阿宇一把推倒,緊接着他躺過去,抓住祝蔚手腕,說:“你別想再跑。”

你別想再跑......

祝蔚一動不動盯着天花板,手腕被阿宇壓着,可她卻感覺好像整個人都被阿宇壓住了一樣,心跳加快,呼吸不穩。

她腦子裏不可自控地反複出現趙敬淳死時的情景,這種後知後覺的沖勁太過猛烈,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尾往下淌。

從前她有爸爸,雖然多年不見,但總歸“父親”這個位置上還有個人,現在才是真真切切地失去了......

阿宇察覺到什麽,伸手去摸,了然祝蔚在哭後并沒有試圖寬慰阻止,而是将她攬進懷裏,淚水從他的脖頸流到胸膛,溫熱過後是一陣清涼,快速交替。

等抽泣聲逐漸變小,再到停止,祝蔚在阿宇睡着前迷迷糊糊聽到他問一句。

“祝蔚,你讨厭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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