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大漠的旅人,總是灰頭土臉的。

大金站在回龍客棧門外,等着父親跟老板娘結算油錢。這是沙漠裏最後一處綠洲。再往北走,就是旅人們不容進入的聖域了。每一次來給老板娘送油,每一次都要等好久,這倒不是老板娘拖欠,而是總有旅人揣着銀錠子打聽聖域的事。大金蹲在門口,看着旅人進進出出,都覺得聽煩了。

她便是從聖域來的。

她自小就生長在那裏,那裏地廣人稀,她要找隔壁的阿牛采葡萄,都要走一個時辰。在聖域的中心,是他們的聖山,每年都會有聖女賜福。她自懂事以來,就覺得過年是跪破一件新衣服,全年穿打補丁的舊褲子的日子。她不懂回龍客棧裏,這些旅人讨論的天下,帝王,駐軍。她甚至不明白,這些人這麽辛苦要尋找聖域,難道也是為了每年跪破一條褲子,腿軟的卧床一周?

“小姑娘,又來啦。”穿着盔甲的中年人一把抱起她,“你阿爸呢?”

“在裏面。”大金認識他,他是這裏的駐軍頭頭,他們駐軍都是穿這樣的衣服,就是內裏的布衣不同,聽老板娘說,脖子裏露出紅內衣的是頭頭,她扯了扯中年人脖子上的紅布,讓他放她下來。

“你們自哪兒來?”他蹲在她面前,即便聲音放的很溫和,但還是有一種砂礫的威嚴。

“北面。”

他眼神亮了亮:“是天煌教?”

“你也想去聖域麽?”大金問他,“聖域比這裏人還少,你去那裏連吃的都找不到的。”

“那裏有什麽?”他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激動。

大金避開他的目光,搖了搖頭,聖域什麽都沒有。走路只有自己的腳印,碰上野狼大聲喊叫都聽不到回音,什麽都沒有。他們已經很久沒挖出井水了,都是靠聖山上下來的人分發。

中年人還想再問些什麽,又碰上馬賊來犯,匆匆離開了。

馬賊這個物種,其實跟聖域的野狼一樣。

碰上了都是命。

這是她阿爸告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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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大金說,她好像有點喜歡那個“駐軍”,阿爸笑着問為什麽,大金說,因為他們會主動打馬賊,我們來回這一路,阿爸就不會擔驚受怕啦。

阿爸笑着問:“那大金長大也要成為那樣的人麽?”

大金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大金跟父親先去族長那裏給阿牛送藥。阿牛前陣子跑出去玩,被野狼傷了,現在還在床上哼唧。兩人玩了一會兒天就黑了。阿牛說他想看月光,賴着大金背他出去。

離着族長家十公裏外有處水源,叫月牙泉。阿牛提議去那裏,大金去牽駱駝,阿牛不讓,扒着大金的脖子不松手,兩人僵持了很久,終是大金好脾氣,背着他往月牙泉走。

天上的星星好像伸手可得,大顆大顆的閃着。

阿牛可以看到大金微微濕潤的額頭冒着粉色的汗珠,可以看到她抿着唇,憋着勁兒,卻瞪的大大的眼睛。阿牛看着她的側顏,想要看的更多,一不小心翻倒在地上。

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

她的眼睛真美。

“大金,你看,星星多美啊。”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眼睛,她擡頭去看漫天星辰。

原來大漠不是什麽都沒有。她突然有一點點感動,不知怎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安靜的夜裏突然被這聲細弱的哭聲震驚,狼群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夜風帶來了狼的氣息,阿牛慌亂間要捂住大金的嘴,大金擦幹眼淚,正好看到了一個人,那人白衣飄飄,截殺了奔向他們的狼群。

她看到了那個人,看到了他手腕上一閃而過的金色。

那像是正午大漠的細沙。

她好像見過那樣的東西,每年過年,她去山上拜見聖女的時候,聖女的侍從就有那樣的首飾。是聖教的人。

後來,兩個人被家裏尋了回去,罵了很久。

大金的阿爸認識到女兒長大了,又問了大金想做什麽。大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一夜救她的白衣男子,她說:“阿爸,我想上山。”

永正九年,十一月初九,大金入天煌教,拜風雪堂門下。

天煌教是山下居民心目中的聖山,從小聆聽天煌教教義長大的大金,背起教義來毫無壓力,深得大師姐賀寒薇的喜歡。大師姐念她年幼,每日還多加給她一個白煮蛋,因着年紀小,晚課都免了她,要她好好睡覺,好好長身體。如此這樣養了一年多,大金看上去一點也沒長個,賀寒薇憂心的摸了摸她的頭:“大金呀,你老實跟師姐說,你是不是被他們欺負了?怎麽養的這麽辛苦,不見效果呢?”

二師兄正巧叼了塊烤狼腿進來:“我瞧着是睡多了,多曬曬太陽就好了。哎呀我說師姐,你這樣護着她,她是不是你親生的啊?”本要去練功的三師兄又退回來,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大金,“這誰啊?哪個堂的啊?”

大金哇的一聲,抱着大師姐哭了起來。

大金入門的時候年紀小,僅有四歲,加上長期營養不良,看上去更是豆芽。入門第一年,因為師姐偏愛,她并沒有習武,只是做早課,識字讀書。今日被二師兄王亮這樣一攪,賀寒薇覺得,大金該習武了。

習不習的好倒是其次,主要的是強身健體。

大金第一次去了練武場,見到了好多同門,二師兄不知從哪兒掏出根狼腿兒,踹了她屁股一腳道:“從今兒開始,你就跟着他們練,別給你師兄我丢人。”說着去跟門口的點到的師兄應卯,那位師兄看了眼大金,問王亮道:“這是誰的人?”

王亮啃了口狼腿兒面不改色道:“賀寒薇的私生女。有事找她。”

基礎,無外乎增強體力,紮實下盤。

因着沙漠廣闊,挑水買菜都需要騎駱駝,去隔壁串個門都要十裏路,所以大金的體能,出人意料的好。本來那些人嫌棄她矮小,讓她跑步在最後,後來跑完百公裏,大金總是灰頭土臉的第一,從那之後,他們也不好意思再讓這個小矮子吃沙子,就讓她領跑了。大金覺得這些不知姓名的師兄師姐特別好,這樣她就不用天天洗衣服啦。于是她跑的很賣力,師兄師姐們跟的很吃力。

一個月後,賀寒薇去訓練場看大金,被負責點卯的石聚鵬攔下:“你回去跟大金說一下,氣出了也就算了,也別太讓新入門的師兄弟難看。”

賀寒薇不明所以:“怎麽回事?”

“還不是你們風雪堂的那個小個子,剛來的時候老吃沙子,現在占了個好位子,帶着大家跑步,跑的這群入門弟子都快斷氣了。”

賀寒薇胡亂的應了,抱着大金回風雪堂。問她功課做的如何,大金覺得還行。賀寒薇道:“還行就是沒有付出全力,你現在是打基礎,打基礎就要付出全力。知道麽?”

第二天,付出全力的大金,把師兄師姐們跑殘了。

點卯的石聚鵬看不下去了,給大金加了兩塊石板。又于心不忍:“要是太重,你可以拆一塊,切記,不可以再跑的那樣快了。”

大金伸了伸腿,看着沙子裏踩下去到腳踝的小腳印,點了點頭道:“石師兄的話大金記下了。這樣兩塊鐵板我應該是跑不了平日的速度了。只是拖了師兄師姐的後腿就不好了。”

石聚鵬看着她誠懇的大眼睛,覺得更加不忍,又道:“你盡心便好。”

大金重重的點了點頭。

如此,到基礎課驗收的時候,她已經能負重六塊石板了。

驗收那天,大師姐賀寒薇特意給她換了件新衣服,欣喜的發現大金長高了一點點。看來王亮說的還是有道理的。

“今日人很多,不過不要怕。”她替大金梳了辮子,“平日怎麽學的,今日照舊就是了。”

大金點了點頭,吃了桌子上的白煮蛋。跟着師姐去了訓練場。

今日訓練場上的人很多,比她這輩子見的人都多。她一直以為沙漠沒有人,聖山只有聖女和風雪堂的師兄師姐。沒想到,今日的訓練場上,黑壓壓一大片,白色的衣袖怎麽鑽都鑽都不到頭,撥的她的手都累了,最後索性由師姐領着,悶着頭往前拱。突然間,她腦門一陣涼風,拱過了勁兒,撲在了地上。

賀寒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松開了她的手,她趴在地上,瞧見鼻尖處鑲着金線的黑靴,這人連腳都有若有似無的香氣,她深吸一口,被憋一鼻子香氣跪好,小臉漲的圓圓的。她沒敢擡頭看坐上的人,生怕被他發現,自己剛剛偷偷吸了他一鼻子香。

那人聲音十分冰冷,他道:“這就是大金?”

大金閉着嘴,點了點頭。

“回師父,是。”

“今日若是有人選了你,你大可随他去。若是沒人要你,從今往後,你師姐就是你師父。”他冷冷淡淡的說完,大金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賀寒薇還想争取些什麽,大金卻沒什麽反應,她點了點頭,反正風雪堂的堂主她沒見過的,師姐教她識字,在她心中本就是半個師父,如今要她拜師姐為師,她覺得風雪堂的堂主,挺大度通情理的。她給堂主磕了個頭,向新弟子的隊列走去。

王亮難得沒偷帶吃的,站在堂主身後道:“你瞧那小臉氣的,圓鼓鼓的。看着也挺有意思的,師姐咱要不打個商量,師父既然不要她了,你給我呗。”

賀寒薇站起身,搖了搖頭。

因着好多人是慕名上山拜師的,入門之初就已經宿在了該師堂下,親疏關系早已形成,今日的拜師大會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萬不會有哪個人資質特別好,幾位堂主打起來搶人的。所以前面兩排很快就分到了各堂,剩下的,便是沒什麽關系,只是寄居在各堂的新入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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