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最近山下野狼橫行,天煌教輕點了一批小輩弟子去山下除狼。本來也沒大金什麽事,誰知道她的小師妹昨夜受涼,今日肚子痛的厲害。她瞧着不忍,便替她下了山。

領隊的是尋仙堂的聞和同,論輩分與大金同期,是這一輩裏相對出色的弟子,已經下過幾次山,去過一趟中原。在小輩弟子裏很有人氣。大金跟在隊尾,也聽不到前面的聞和同說什麽,大漠揚起陣陣黃沙,前面的話語聲更小了。突然有弟子大叫,說是看到了一頭狼。隊形瞬間就散了開來,她個子小,總是比別人看到的晚一點。後來大家就把麻袋給她,讓她在後面剝狼皮,待她剝了六張皮,發現身邊的人似乎都不見了。她直起身,看着望不到邊際的大漠,試圖從漫天黃沙中辨別一個方位。

東面傳來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速度極快。她眯着眼睛仔細瞧了會兒,只能在黃沙中辨別出一隊人馬,由東向南走。

“大哥你看,這有剝了皮的狼崽子。”風沙中傳來一名大漢的聲音。

他們順着狼屍的方向掉了個頭,就看到了提着麻袋的大金。

大金站在那裏。

為首的人穿着看上去很好的衣服,不是他們這兒的紗,而是一種并不透明,卻十分順滑的料子。兩人相互打量了片刻,馬上的男子調轉了馬頭道:“附近住戶的孩子。”

“帶回去?”那男子提議。

“這麽瘦小,有什麽用。走吧,今兒的收獲可以了。”為首的男子再也沒看她一眼,帶頭走了。這條隊伍有十一個人,他們都騎着馬,後面的馬兒身上,似乎還背着很沉的東西。一柄明晃晃的金光閃了閃,大金突然喊住他們:“等一下。”

前面的人,沒有理她。

見對方不理,她快步跟了上去。

那明晃晃的金光本就在馬背的布袋裏不穩,沒走兩步就颠了出來,是聖教的護手。她擲出麻袋,砸在了對尾那人頭上:“這是哪來的?”

那人這才看清,原來這個豆芽菜,穿的跟剛才那夥人一樣。

“大哥,他們好像是一夥兒的。”

為首的男人勒住缰繩,看着她:“死了。”

“你殺的?大金看了眼地上的護手,“這上面沒有血,你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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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似乎是要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一擡手,剩下的十個人就舉起刀向大金砍來。大金自上山以來,每日早課,晚課習武。每月四次與二師兄拆招。每月月底例行堂內檢閱拆招,并無實際對敵經驗。她可以說是她這一代弟子中,唯一一個未曾出世的弟子。刀光閃過她的額頭,她覺得刀鈍。下一招側削她左耳,她覺得這老生常談,好像是剛入門那會兒拆招才會出現的招式。她突然想起那個時候自己避過這招時,下一招就被對方震掉了刀。待她回憶完了幼時習武的記憶,一群人已經都趴在了地上。馬兒嘶鳴,拉回她的思緒,看着兩匹脫缰的馬跑沒了蹤跡。

“他們在哪兒?”大金随手撿了一把刀,随便威脅了一人。

“流沙群,東面有個流沙群。”為首那人狠狠瞪着她,“不過現在你過去,也救不了他們。”

大漠中的流沙,淹沒一個人無影無蹤,人不知什麽時候會中招,大漠就像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餓的孩子,突然張開了口,吞噬他滋養的孩子。到頭來,他們不過是大漠養的家畜。

大漠總是這樣無情。

大金想着,扔了刀,從他們貨物裏抽出了四捆麻繩,帶走了他們的水囊,騎上馬對為首的人道:“我們從不會在沙漠謀害自己的同胞。若是你能活着走出這裏,就是天神原諒了你們的貪婪。”

她騎馬而去,隐約聽到背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大笑聲。

外人,總是這樣嘲笑他們的信仰。

她見過很多剛入門的弟子與聖域的居民因此起沖突。她曾問過聖女,如果他們不信教,為何還要來到山上。聖女淩煙告訴她,外面的世界,人太多,他們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人,已經失去了對自然的敬畏。等到他們在這裏生活的久一些,大漠會指引他們看到天神的。

她看到了站在一處高地伸手拽人的聞和同。聞和同聽到馬聲,以為又是那幫馬賊殺了回來,心中懊惱不已,都是自己意氣用事,要擒住馬賊為民除害,才會連累師弟師妹。他已經決心絕不撒手,就聽到大金喊道:“聞師兄?”

聞和同聽到來人是同門,心中大喜,手上勁失了兩寸,被拽了下去。一串麻繩套在了他腰上。

“聞師兄身旁還有幾位師弟師妹?”大金看不到凹下去的地方,只能提高嗓門喊道。

“最好再下兩根繩子。”聞和同抓住師弟的手已經脫力,他将套在自己身上的麻繩又多打了幾個圈,套在了師弟身上。聞合同指揮着大金抛了繩子,就聽得馬兒吃痛嘶鳴起來。流沙因馬兒反向拉拽加速流動,他不知這一匹馬能不能拉住他們這些人,若是實在不行,他就斷掉自己的繩子,以保住身旁的師弟。

大金匕首刺馬尾,血滲入金色的沙地,拖出了近百米。她跳下馬一邊拉繩子,一邊将繩子向巨石和枯樹上纏繞。她突然感覺到有一根繩子一松,聽到有人大喊“師兄”,心下不好,便跳了進去,一把拉住了在下沉的聞合同。

她腰上系着粗繩子,另一端挂在剛剛聞合同脫力的那塊高地上。她手心起了許多血泡,聞合同抓她的手,握的她火辣辣的疼。她咬了咬牙道:“師兄還要善後。怎麽能就這樣放棄了。”

聞和同這才看清了來人是誰。他對大金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同期他知道領跑的是個背着石塊的小姑娘,就那麽一點點,跑起來更是只有一點點,他對她所有的印象,只有她跑過之後留下深坑一樣的腳印。

他們這一批弟子,大多是刻意回避這段入門記憶的。誰都不會主動提及自己跑不過只到大腿高的小姑娘。後來聽說她去了醫藥堂,他們都會避開她值守醫藥堂的時候。就是這樣次次故意錯開,導致他根本沒有認出隊伍裏竟然混着一個她。她的眉眼已經張開了許多,身量也抽長了不少。雖然說不上是大姑娘,但已經漸漸開始有了姑娘的樣子。

他怎麽能不如一個小丫頭!

大金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又了力氣,反倒是拽着她,爬到了高處。

馬兒拖出師弟師妹在不遠處的淺沙上□□。

大金活動了下被他捏青的手腕,跳下高臺去分水和食物。

同行的師弟師妹認出了那匹馬,也認得出馬上的食物,他們看大金的眼神,有些不明。但生死之後,已無力去辯些什麽,他們默默的接過大金分發的食物,默默的啃了起來。

天色茫茫,夜星挂起。

有弟子提議回去報信,聞和同點頭同意。但是他要留下來照顧師弟師妹,只能讓大金跑這一趟,大金揉搓着青紫的手腕,取了一囊水,正要回程,突然被一名弟子拉住。

“等一下。”他瞪着大金,“師兄不覺得可疑麽?連師兄都因救我們險些遇難,她卻能平安無事,還帶着馬賊的東西來救我們。”

“你想說什麽?我聽不懂。”大金想要甩開他的手,他捏的她青紫的手腕很疼。

“你跟他們是一夥兒的。”

登時,大金感到了他們投來的氣憤,以及仇視。

“你什麽時候入門的?是不是他們的內應?你到底想做什麽?你還想演戲到什麽時候,是不是以為我們都死了,回來查看,沒想到聞師兄不曾放棄我們,這才中途變卦,演了這出戲。”

大金看着僅救出的三名弟子,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這麽想。

聞和同聽到他們的争吵,走過來呵斥了抓住大金的師弟。

一旁強忍未哭的師妹,突然崩潰大哭。

聞和同本要出聲制止,大金先問道:“那你們想怎麽做?”

“你,你留下,讓師妹回去。”他拉了一把旁邊哭的斷氣的女子。女子摸了一把臉上的灰,目光決絕,點了點頭。大金見這位師妹哭起來中氣十足,想來回教中也不是問題,也就應了。那位師妹又與師哥相互打了氣,起身要去牽馬。

“這馬你不能帶走。”大金攔下她。

“為什麽!”師妹比她高出許多,出聲呵斥,“你個叛徒,是想讓我走不出這沙漠麽!”

馬屁股上的血窟窿雖然已經結痂,卻也已經無力負擔一個人回去,大金摸了摸馬頭道:“它受傷了,走不了。”

“你胡說!”師妹一把推開她,翻身就要上馬,被聞和同一把抓下來。

“跑回去報信。”他冷聲道。

“師兄!”

“其實你不想一個人回去也可以。”大金似乎沒看到她眼中的恨意,“你們丢的行李裏,有報信的煙火。我回去找一下。”

“你在這歇着,我去。”聞和同道。

大金不明白這有什麽好搶的,她看着一臉疲憊的聞和同道:“聞師兄輕功不如我,若是遇到流沙,我脫險的可能要多一些。師兄且在這照顧師弟師妹吧。”

聞和同苦笑一聲,他已經是這一代的翹楚,就被她平淡的道出了“不如”,他們這一代弟子,碰上大金,當真是郁結在心。

“早去早回。”

“嗯。”

大金一個人在沙漠裏走着,卻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風沙的聲音太大了,狼的叫聲太多了。她感覺找不到自己,眼前的路她認識,可是卻迷路了。

她蹲了下來。

看着手掌磨出的大血泡,低聲哭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年紀小,沒人會真心實意的當她是師姐。可是她卻自己背上了師姐的擔子,這委屈好沉好重,她突然很想念大師姐,想要一個水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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