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4

伊瀾見他又雙手合十眼睛微閉故作高深,頓時有點掃興,她淘了塊手帕将手擦幹淨,叫來徐博:“給你。”

“這是?血?”泥土抹在白色的帕子上,帶着一抹暗紅。

伊瀾點了點頭,拿着帕子在銀槍蠟頭上抹了抹,槍頭隐隐變了色。

“還好你沒殺人放血,不然現在暈着的,可都要橫着擡出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鑄劍山莊閉門殺人呢。”伊瀾揶揄道,陸七正聽說有了進展趕過來,正好聽到伊瀾這話,臉色一拉,但礙于大家風範,也沒說什麽。

“苗疆地廣人稀,有些寨子會強行吞并另一個寨子,但是管不過來,就會用喂□□發解藥的辦法控制別人。苗疆毒物多,所以也算是靠山吃山,毒這東西,在他們那裏也算不上是多麽金貴。”伊瀾解釋道,“不過就是不知道,這批人恰好就是被控制了呢,還是專門喂好送上門的了。”

“阿彌陀佛,看來此事就要去地牢問個清楚了。”玄容看向陸七。

陸七讓出一條路:“大師請。”

徐博還在嗅那怕帶血的帕子,仍有一事不解:“那照這樣說,這毒血濺到皮膚上才會有可能中毒的吧。這倒是能解釋為何打掃院子的家丁最先倒下。可是陸三公子當時站在擂臺上,今夜來鬧事的還有一些人,一打起來就走了,這些人中毒,就說不過去了。”

伊瀾笑了笑,“鑄劍山莊難道就是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麽?怎的就一定會見血。”說着她看了眼陸七。

陸七今晚已經很煩躁了,被伊瀾指桑罵槐的損了兩回,已經到了極限,撸起袖子喊道:“你有什麽話一次說個痛快,一個走商的,裝什麽大家閨秀!”

“然然!”徐博喊道。

“陸七施主言過了。”玄容冷聲道。

陸子別過頭去,咬牙不語。

外面,響起三更天的梆子聲。

聲聲近,又聲聲遠。

伊瀾緩緩轉過身,看了眼陸七,目光最後落在玄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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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沒生氣,她在這裏讓主人不痛快做什麽。

她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今晚的夜色很好,沒有烏雲遮月,每一顆星星,都十分閃亮。伊瀾覺得這一路自從遇到了玄容,她總會不自主的擡頭看天,總會不自主的看別人對玄容的态度,總會不自主的羨慕他有信仰,總是不自主的要維護他的信仰。

她心裏明白,她只是不自主的,回到了大漠的日子而已。

她摸着手背上的刀疤,笑着搖了搖頭:“是我失态了。”

陸七沒想到她氣勢突然弱了下來,也很自責,小聲道:“是我的不對,我太急躁了,伊瀾姑娘不要生我的氣了。”

伊瀾笑了笑,搖了搖頭。

“這外面冷,我們進屋說吧。”陸七剛剛一頓失言發洩,現下也冷靜了下來,伸手過來就拉伊瀾,卻被玄容隔開。

“大師不進去?”伊瀾笑了笑,看着出神的玄容。

玄容本想說些什麽開導她,站到她面前才覺得開口都是佛經,由他此刻說來,既是亵渎了佛祖,又是玷污了伊瀾。他竟站在那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伊瀾覺得今夜的玄容沉默異常,想來是擔心中毒的人的安慰,她勸道:“大師慈悲為懷,不如去跟他們聊聊天,開導開導他們,免得人些放個飛鴿傳書,再找了同門來鑄劍山莊鬧事。”

陸七“啊”了一聲,臉色一白。

其實她去二哥那請徐博的時候,二哥就跟她說,要她安頓好衆人,一個都不能放出去,派人看好鳳城城門,可疑人士都盯好。陸七行走江湖仗着財力和名氣,也沒見過這些肮髒的想法,理所當然的就覺得,二哥的意思是在鑄劍山莊中的毒,鑄劍山莊當然要管。看城門是為了防止壞人走,卻并未想到伊瀾說的這一層。

然而她今日所見,今日的疲憊煩躁,全來自于這些江湖人的□□,忽覺得,伊瀾說的或許才是二哥真意。

她素來是個明事理的孩子,見伊瀾真的是為鑄劍山莊着想,也就忘了前面伊瀾種種無禮,甚至還覺得這是個爽快的姑娘,恨不得好好結交一番,她叫來了小厮問了各個廂房客人情況,又虛心道:“伊瀾姑娘肯來助陣,是我鑄劍山莊之幸。眼下我資質尚淺,今日這一難關,還希望玄容大師與伊瀾姑娘多多幫我才好。”

“陸七姑娘客氣了。”伊瀾笑了笑。

陸七又一次誠心道了歉,将中毒者的名單拿了出來,請教道:“如今住在這裏的人不少,昏迷的這些還好說,半醒半睡的這些裏,不知道先安撫誰比較好?”

伊瀾看着她。她以為,以陸七的江湖閱歷,不會問她,直接順着武林輩分拜訪了。

陸七接着道:“伊瀾姑娘大可直言。”

伊瀾在名單上,看到了天煌教教衆的名字。她突然覺得手背刺痛,名單脫手,掉落在地上。玄容彎身,撿起名單,看到她微微發抖的左手。

“可是哪裏不适?”他道。

他眼中,閃着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關切。

伊瀾與他相處多日,知道他心細如塵,生怕他看出疑點,敢忙避過頭去。

玄容看懂了她的拒絕。

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似被針紮一樣的有些痛,又覺得十分釋然。

伊瀾閉上眼,穩定了情緒,裝出一副在思考的樣子。許久,她平靜了思緒才道:“天煌教非我中原教派,最容易生出嫌隙,眼下安撫住他們最為重要。”

陸七一聽連連點頭:“伊瀾姑娘說的太對了,這放血的馊點子,就是他們那個白護法出的。”

伊瀾裝作若無其事的調侃道:“那大師一會兒可要好好的動動嘴皮子,感化感化她了。”

伊瀾也不想插手鑄劍山莊的事,她心裏也清楚,這點小心眼可以,觀大局,她只怕眼界還沒那麽開闊。陸七雖然看上去有做的疏漏的地方,但自出事至今,沒有引起任何騷亂,可見其手段。伊瀾看着這個身量并不高的小姑娘,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突然想到了曾經的陸瑾白。

他們陸家人這麽聰明能幹,陸瑾白應該也平安無事吧。

天上似乎有什麽飛過,陸七掃了一眼,九節鞭就飛了上去,只聽一聲凄鳴,陸七臉色變了變,看着挂在樹上的凖。

“又是丐幫想混進來打聽情報。”陸七将受傷的凖扔進小厮捧着的籠子裏。

伊瀾逗了逗這只受傷的鳥兒,她早就聽說丐幫擅長馴飛禽傳遞消息,金算盤還一直說,要是能将丐幫這手學會了,他們賣賣情報就能賺的盆滿瓢滿了,哪兒還用得着跑商啊。伊瀾看着陸七習以為常的模樣,看來丐幫很有可能真的是靠賣江湖情報為生。

凖啄了她一下,她抽回手,看到它歪着的脖子下面,有一顆紅點。這個标她認得,大漠馴養的蒼鷹,都是以此區別于野生蒼鷹的。她拿過籠子,解下凖腳下的信筒:“雙刀重歸鑄劍山莊,陸六未曾現身。”

玄容接過她抽出的紙條,又遞給陸七。

陸七見丐幫并沒有把中毒的事傳出去,松了口氣道:“他們也還是有點分寸的。”

不,不是他們有分寸,而是這張紙條,根本不是要傳給丐幫的。

對于天煌教而言,死多少中原人都不叫人。

他們不在乎中毒與否,他們只在乎,何時才能再入主中原。這是千萬教衆未達成的心願,中原武林,是不會懂的。伊瀾看着一臉不在乎的陸七,看着垂目入定的玄容,看着滿天溫婉的繁星,她沉默了。

白芙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她敲了敲隔壁的牆,隔壁過了很久才傳來微弱的回聲,她推門去隔壁看了看随她一起來的教衆,他們也跟白芙一樣放了血,卻并不能向白芙這樣有力氣行走。白芙正要回訪,就見玄容在走廊那頭走了過來。

“施主可以下床了。”玄容道。

白芙半身倚靠在柱子上,半身向他前傾:“大師可找到解藥了?”

“伊瀾施主正在問解藥。”玄容道。

白芙看着鑄劍山莊的假山:“你們中原人,果然做事麻煩。”

“衆生平等,人命珍重,怎可輕易造殺孽。”

“大師是在與我說教?”白芙詫異,“大師可知道,天煌教也是有自己的教義的。”她小聲譏諷道,“不過,我不信。”

“白護法可是服用過什麽草藥,才能下床行走,也許就是一味解毒藥草。”玄容問道。

白芙仰頭看着他:“你們這的藥草我一碗都沒有喝。而且就是喝了也沒有用,不然裏面那兩個廢物,就不會還昏迷着了。大師見過六公子麽?”

“六年前有緣得以一見。”

“我也見過他,他以前就跟我們不一樣。跟那些來習武強身的中原人也不一樣。他剛入天煌教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他一定會出沙漠。那個時候年紀小,還總希望着,有個人能帶我離開那個什麽都沒有的地方。但是他選擇了我師姐。”白芙看着頭上一輪殘月,像極了陸瑾白打給大金的那對彎刀。

這些年,她生死一線,怕跟大金一樣,被人下毒,所有她提前試毒,她可以強忍着毒發拼命習武,她可以殺掉所有對她有敵意的人,她可以成為天煌教最好的刀,最有用的人,她總是要活下去的,只要能活下去,怎樣都可以。

“我師姐,死在六年前,是被毒死的。”白芙笑了笑,“陸六公子不知道,也沒有人在乎。今時今日,他們想起了當年送出的雙刀,也是只問刀,不問人。說起來,我師姐也真可憐。”

“阿彌陀佛,死者已矣,白護法切勿傷身。”

“大師不喜歡我對吧,陸家人也不喜歡我。”白芙伸出手,下午刺穿的手掌上包着紗布,月光下隐約可見血水印出來,“其實我也不喜歡我,但是我喜歡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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