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5
夜色漸漸褪去,東方隐隐生出一抹銀邊的紅光,日月交相呼應,天上的星星漸漸失去了夜晚的光芒。
伊瀾看着滿口血肉模糊的漢子,請求徐博将他傷口簡單處理一下。徐博忙活了大半夜,伊瀾就跟那個苗疆人幹瞪眼。直到一切收拾妥當了,伊瀾才蹲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燙,又轉身請徐博去煮一碗退熱的湯藥,徐博離開之後,她擺弄着拴住他的繩索,道:“我放你走。”
鐵鏈微微晃動了一下。
伊瀾也沒有看他,繼續想辦法将鏈子摘掉,“你不要亂動。”
長長的地牢裏,傳來有人進入的腳步聲,這邊鏈子還沒有打開,伊瀾明顯感覺到他的體溫在升高,手似乎要抓住她表達什麽,她微微擡起頭,想問他怎麽了,這人猛然把她推開,鐵鏈應聲而斷,伊瀾眯起眼睛,看到了提着燈籠的那個人。
光暈擋住了他的臉,但從他衣着來看,是位得體的公子哥,她看了眼被斬斷的鐵鏈,段裂處平整光滑,看來來人內力也不容小觑。他手上的劍閃着青光,是當世不可多得的好劍。
伊瀾随手抓了把剛剛徐博剩下的草藥,擲向那人,粉末觸碰燭火,忽然發出一聲巨大聲響,來人反應不及,整個人向後飛去,伊瀾擡手強攻,煙霧彌漫中,他長劍支地,單手與她拆招,但因伊瀾起了先手,沒給他後發制敵的機會,終是漸漸落了下成,伊瀾意欲奪他的劍,斬斷另一根鐵鏈,他突然發力,劍鋒掃過之處,煙霧退散,伊瀾向左側閃避,又隐沒在煙霧中。
“何方宵小,報上名來。”
他嗆了幾口煙,卻不見着急,仍是謹慎的試探伊瀾的位置。
伊瀾看到拷問臺上的鐵鈎,輕功勾過,剛從火臺上拿下還有些燙手,所到之處煙味都被燒的刺鼻,伊瀾本想突襲,不料因為氣味暴露了行蹤,只見青光一閃,長劍已至。
“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那苗疆人看伊瀾危難卻不退縮,不由得含糊問道。因他說的是中原話,卻十分不清楚,伊瀾也沒聽清,但來人的劍卻是慢了一寸,這一寸的機會,伊瀾再次反擊。
“你是誰,鑄劍山莊為什麽要關你?”持劍的男子聲音低沉,警惕之中不乏柔和。
二人又拆了幾招,伊瀾見煙霧要散盡,隐秘了蹤跡。
地牢之中,又只剩下兩個人,不過這一次,是兩個男人。
他穿着紫色的水絨緞衫,雖然看得出趕路疲憊,卻不減其俊美英氣,他四下又尋了一遍,不見剛剛動手的女子,這才蹲下身,看着地上的苗疆人。
他見那人傷的很重,皺了皺眉,斬斷了另一根鐵鏈,用苗疆話問他:“我鑄劍山莊絕不會對人如此無禮,你是誰,為何會被關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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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押的苗疆人聽到這流利的苗疆話,抓住他的衣角道:“我是阿奇壓,我們死了很多人,他們用殘酷的刑罰逼迫我,我告訴他們我們是秦少主派來的。若你是同胞,請放我離開。”
男子将他扶起,又找了些水未給他喝:“你傷的這麽重,要去哪裏?”
他推開水,不語。
徐博端了一碗退燒的湯藥來,因此次中毒多有體表發熱患者,所以鑄劍山莊準備的驅寒散熱的藥很多,徐博也就是跑了個路,他剛到地牢門口就見有名男子劫走犯人。他正要大叫,那名男子的長劍就向他指來,藏在按住的伊瀾快速擋在了徐博前面。
劍挑破她左肩衣衫,長袖滑落,露出臂膀。
伊瀾翻身拿起徐博手上的熱湯藥,潑向那人。
他卻不似剛剛那樣機敏,整個人都如果傻了一樣,任由湯藥潑在了臉上。伊瀾拉過徐博往外跑,二人跑出地牢關了石門,徐博突然道:“剛剛那個人,長得有點像六公子。”
身後的石門緩慢開啓,他白嫩的臉上被燙的浮起一層紅暈。藥汁滴滴答答的在發絲上滑落,他掃過她的臉,目光落在她左手背之肘部的長疤上。
晨曦,青朦朦的天空。終于擠下了那輪殘月,遠處隐約可聽到雞鳴聲,他抹掉臉上的藥汁,遲遲沒有将手放下來。
“六公子一個人回來的?”
她就像是初見他的陌生人,問着熟人才問的問題。
他緩緩的放下手,晨光照在他臉上,依稀可辨少年時的輪廓。他看着她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力透心肺:“我妻一同回來的。”
她笑了。
“大師覺得,鑄劍山莊能找到解藥麽?”白芙看着清晨的第一束光,轉頭問他。
“施主不妨放下戒心,相信鑄劍山莊不會放棄武林同道。”玄容道。
“他們或許不會放棄你們,但不一定不會放棄天煌教。”白芙冷笑一聲,站起身,她全身還十分軟,用不上力,整個人幾乎要貼在玄容身上,他身上有常年青燈古佛的檀香味,她深深嗅了嗅,貼在他耳邊道,“大師會不會棄我不顧?”
玄容看着青色漸漸褪去,朝陽染上橘色。
“大師見沒見過陸六公子打的那副雙刀?”她柔軟的前胸,貼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他絲毫的心動。
玄容向後退了一步,靜靜的看着她:“貧僧見過。”
“那副雙刀本來就是我天煌教的東西,是我師姐的兵器。”白芙勾住耳後的長發,“大師沒有見過我師姐,一定不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當年她得到這副刀的時候,跟這副刀差不多高。差不多只有這麽點。”白芙比劃了一下,“就是這麽小的人,脾氣卻倔的很。她怕別人看不起,凡事總要做到最好,但是最好的,總是最讨厭的。我那些師兄師姐們都不喜歡她。後來出了一件小事,大家就把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了。其實那事就當時看來,特別蠢,就是嫉妒。所有的人,都把嫉妒的嘴臉發揮的特別正義,他們指責我師姐是奸細,是叛徒。我師姐讀書少,見識也少,卻是個實幹的人,總想通過行動證明自己的清白,她根本不知道,別人要的不是真相,就是要她堕落,要她消失而已。
大師去過大漠麽?
我師姐一生都沒走出過沙漠。
她是我見過最純真的人。她救過污蔑她的同門,命懸一線都沒有舍棄過他們的性命。但是結果呢?所有的人都活的好好的,死的人是她。”
朝霞将天空染成了紅色,玄容對着太陽升起的地方,念了聲佛號。
他聽到白芙繼續道:“如果我師姐還活着,我信她一定不會舍棄我。”
“貧僧懂得白護法的謹慎了。”玄容道,“白護法之所以能中毒保持清醒,并不是因為有什麽秘而不宣的藥草,而是求生的意識。白護法不信任何人,所以也不指望任何人,貧僧雖然覺得此種活法過于辛苦,但尊重白護法的生存方式。白護法今日提起了許多過往之事,人脆弱的時候,總是會懷念最美好的日子。想來白護法與這位師姐的相處,十分融洽。然已逝之人,若不能放下,只會徒增牽絆。白護法年紀尚輕,不如一切向前看。”
“向前看,然後呢?”白芙反譏。
玄容并不惱,繼續道:“讓過去過去,讓今天是今天,讓心裏有未來。”
白芙微微一怔,低聲道:“大師又在說教了。”
小厮又端了退燒驅寒的藥過來,白芙猶豫了一下接過,小厮都準備好了倒藥的臉盆,見她竟然喝了,面露欣喜,脫口而出安慰了兩句,開心的離開了。
白芙看着那小厮的背影,還聽到他跟別的送藥人一起暢想她恢複時的激動,突然也有了一絲開心。
“白護法聰慧,自然知道什麽是對的。”
白芙搖了搖頭:“是大師開導的好。”
白芙已經支撐了一日一夜,如今強撐的戒備一放松下來,全身驟然使不上力氣,向玄容倒去。玄容單手扶住她,正要扶她回房,就見伊瀾走了過來。
伊瀾光着左臂,手背上的疤痕十分刺眼。玄容本以為她的疤只是手背上那一塊,沒想到竟是蜿蜒直肘部,他只覺得有些心疼,下意識的攥緊了拳,抱緊了白芙。
伊瀾擡起頭,正對上他的目光。她忽而笑了,朝陽下,那笑意有些莫名,玄容這才發現,他懷中抱着一個女人。
他将白芙抱回屋子,再出來的時候,伊瀾已經走了。
他站在伊瀾剛剛走過的地方,看着她走遠的方向。
他打了一壺熱水,尋到了剛剛換完衣服到正堂的伊瀾,伊瀾看上去是要出門,他沏了一壺茶水,攔下她道:“忙了一夜,驅驅寒氣。”
伊瀾邁出門的那只腳收了回來,轉身看着他,笑着走上前去,湊到他身前聞了聞,道:“胭脂味兒。”
玄容垂下了眼。
伊瀾見他又要入定,接過他手中的茶道:“你煮的?”
玄容擡起頭。
“大師煮茶,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她笑了笑,一口幹。玄容不知道為何覺得有些開心,又擔心她是不是會燙到。默默的摸了摸茶壺。
“大師知道麽?陸瑾白回來了。”她湊到他面前,小聲道,“不過我把他關地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