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9

月朗星稀,鑄劍山莊裏裏外外被圍了三四層,還不是同一夥人。本該作為和事老少林代表玄容,已經有三個時辰沒有說過話了,看他的樣子,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陸三坐正堂中央,主持着莊子裏各項事宜。

郝飛虎也不知外面那層駐軍是哪裏調來的,根本不認他們,搞得他們也只能窩在鑄劍山莊。

他蹲在擂臺上,跟出來透風的玄容繼續叨叨:“他們管我師姐叫伊瀾,這名兒挺好聽的。”

玄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大師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去睡會兒,要是我師姐真不行了,還勞煩您念往生經。”

玄容沒理他。

郝飛虎并不擅長察言觀色,在他看來大師就是話少高深,看破世俗,不屑與他這樣的凡夫俗子說話。他也不在意,反正也都習慣了。

他小時候覺得每個将軍都是英雄,加入了千羽軍才知道,哪有這麽多規矩,這麽憋屈的英雄。憋屈的久了,就有了愛唠叨的毛病。

伊瀾坐在房頂上,即便鑄劍山莊是整個鳳城最高的建築,這裏的星星,依然很小。她摸了摸腰間還未送出去的解藥,不覺有些好笑。陸劍峰沒有解藥也可以活的這樣好,真的是把她當猴耍。

她摘下腰間的馬袋,挂在房檐上。

她在後院尋到了昨夜被陸七打下的凖,那大鳥見了她直撲翅膀,伊瀾沖着它噓了噓,大鳥更激動了。她沒辦法,只好夾了籠子跑到小角落。

這只凖倘若真的如她所料,應該是天煌教帶來的。

秦彩脖子上帶的那顆石頭,是當年她怕陸瑾白在後山走丢送的,石頭裏封有鳳鴛香,是天煌教追蹤人專用的。黑夜中,她放飛了這只凖,與它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陸劍峰分配好莊內事後,邀玄容一道品茶。

玄容看到桌子上還有上午未撤去的茶水,那是伊瀾斟給他的,他止了小厮收茶具的動作,看着那只茶杯出神。

陸劍峰支退了衆人,問大師對眼下的情況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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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容看着水波層層蕩開,好像她笑靥。

“大師可還記得我大哥?”陸劍峰重新倒了兩杯熱茶。

陸莊主身材高大,站定如千年古松,雖然露面極少,但見過的人,皆是一見難忘,他身上有一種不問世事的出塵氣質,其劍法卓絕快意,當世只怕難有敵手。玄容在很小的時候曾經見過陸莊主一次,那時他已經有了劍宗之勢。然而玄容此刻卻想不起他是什麽樣子,滿腦子都是伊瀾,他想到的是伊瀾在客棧門口點起的紅燈籠,想到的是她替他鳴不平時的軟聲勸慰。

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他不知道陸劍鋒又跟他說了什麽,甚至不知道說了多久,只是看到天快亮的時候,他想去看看伊瀾好不好。

他起身,已經覺得深秋蕭索。

陸劍鋒跟玄容坦白了一切之後,見玄容未未答,便覺得有些嘲諷,少林不愧是少林,能在改朝換代還存活至今的,也只有他們了。最狡猾的也是他們了。

他突然想起十三年前他打的第一副兵器,雖然劣作,但卻欣喜。

只可惜當時二哥看過之後,果斷認為他沒有鑄劍的才能,讓他專修武學了。他從未開過鑄劍大會,此刻他卻有些懷念那件劣作了。他向兵器閣走去,林院深深,閣中一層正中央,擺放的是這一屆鑄劍大會的雙刀,寶刀架子上,坐在托着下巴等他的伊瀾。

“我這趟回來,本是來給三公子送藥的。沒想到白跑了一趟。”

陸劍峰失聲大笑,半晌才道:“見過我六弟了?”

“你也知道,地牢裏關的是你六弟?”伊瀾想了想道,“也對,畢竟是你算計好的。”

陸劍峰覺得累了,尋了個角落席地而坐:“你跟他,感情就是好。不管我跟小七怎麽說,他都相信你。而你,也沒辜負他的信任。”

伊瀾聽他這麽說,就知道小白沒事,得意道:“你也不想想,小白吃了我多少草藥。”

“你的傷怎麽樣了”陸劍峰問道。

她摸了摸腹部,想了想道:“你是說那個苗疆人?你們是不是覺得就是會讀書的中原人最聰明?覺得我們外族人都傻?不過聰明的中原人,你們還記得不記得老祖宗說過的‘好人有好報’‘外族人有大智慧’的話?”

“前一句倒是經常聽街坊大嬸提過,後面的,你真當我中原人讀書少?”陸劍峰忽然覺得一掃多日疲憊,竟然能與她在此時此刻說笑起來。

“你們對他用了酷刑,我救了他。他感激我,所以救了我。當時他并沒有傷我,撲倒的我時候,幫我躲過了地牢的暗箭。”

“他死前跟你說了什麽?”陸劍峰問。

伊瀾驚訝。

“那一箭是我放的,我當然知道他跟你說話了。”陸劍鋒笑她蠢。

伊瀾憋火:“你既然這麽聰明,自己猜。”

陸劍峰不語,伊瀾能找到這裏,看來只有一句話了:“找到秦彩。”

陸劍峰猜的不差,那人死前與伊瀾說的是:“救救秦彩。”

伊瀾雖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是也順着鳳鴛香的指引,找到了藏在頂樓的秦彩。此刻她正在頂樓閣樓昏睡。

“你怎麽找到她的?”

“妙言言都追得到,還找不到一個睡着的姑娘?”伊瀾頂回去。

陸劍峰笑笑:“你比小時候,脾氣大多了。”他看着這個出落的十分漂亮的姑娘,問道,“喜歡中原麽?”

伊瀾微微一怔,這裏地大物博,人多熱鬧,什麽都有,卻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陸劍峰感慨道:“是不是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麽。是心裏少個人,或者是少一群人,那些知道你,記住你,與你分享喜怒哀樂,願意讓你甘心守護的人。不如留在鑄劍山莊吧,六弟他值得。”

“他已經娶妻了。”伊瀾拒絕道。

陸劍峰語氣中透着決斷:“她很快就會消失了。”

“你們想做什麽?”

陸劍峰冷笑兩聲:“毒人山路,就是秋盟主遇襲的那條山路。那些毒人并不是什麽當地百姓,而是朝廷的兵。浔陽馮氏替皇帝秘密練兵,急于求成用,用了藥物,那些人失控了。馮家為了補救過錯,提出冰蠶血符能抑制毒性,就算抑制不住,以冰蠶血符的毒性,也可以毒死所有失控的人,這樣也能永絕後患。但是朝廷已經不信馮家了,他們秘密聯系了我們。鑄劍山莊給這些兵士提供武器,沒辦法拒絕。老六因此去了南疆尋找冰蠶血符。”

秦彩悠悠轉醒,聽到樓下有人說話,順着人聲走了下來。

陸劍峰繼續道:“去年三月,老六寄來了信,說他在苗疆娶了妻,他的妻子從小被秦家做少夫人養着,是秦家培養冰蠶的藥人,他推測,冰蠶血符很有可能是指的秦彩的血,後來他們遭遇秦家追殺,便斷了聯系。我們幾次去秦家要人,也幾次打着采礦的名義暗地去苗疆搜過幾次,秦家就惱了。”

秦彩抓着欄杆的手發抖,看着伊瀾求助。

“不過我卻不能把秦彩給你們,外面的千羽軍還在等她。”他說完,看着無助的秦彩。他沒說的是,陸莊主先天有疾,陸瑾白是莊主一手挑入莊子的,恩同生父,陸瑾白不忍看大哥受苦,這才常年四海尋醫。陸瑾白尋找各地名醫名藥,就是聽聞秦家有冰蠶一物,才會跑去苗疆。所以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什麽是冰蠶血符,就是眼前的秦彩。

“那些毒人中的毒,跟莊子上這些人是一種了?小白帶秦彩回來,本就是擔心鑄劍山莊安危,你們看到秦彩的血确實能解毒,所以千羽軍就要帶她走。”伊瀾自言自語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麽,跳下來道,“那你為什麽帶回秦彩?”

“人總有想保護的東西。”陸劍峰苦笑一下,“我既不忍傷害我六弟,也不能讓鑄劍山莊陷入危難。我,還沒下定決心,讓六弟恨我。”他看着伊瀾,“但誰能想到,你還活着。”

“什麽意思?”

陸劍鋒笑而不語:你還活着,陸瑾白就會忘記失去秦彩的傷痛,只要他有你。

伊瀾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不由得嘆了口氣道:“沒想到這裏面這麽曲折,你們江湖人太複雜了。你想好怎麽跟月星姐圓謊了麽?”

陸劍峰笑道:“只怕圓不了,你們會來就是個意外。她只要不記恨我險些變成毒人就是萬幸了。”

陸劍鋒自嘲,月星醒了,武林同盟知道真相也是遲早的事,鑄劍山莊就完了。除了依附朝廷,被江湖人唾棄,他們已經沒了別的出路。然而,即便是保住了這個空殼子,沒了大哥,沒了六弟,鑄劍山莊也是完了。

眼前的鑄劍山莊,就是在做困獸之鬥,已經窮途末路。

他自負看透天下詭計,卻落得如此下場。

伊瀾看了眼秦彩,想了想道:“你們這些身不由己,我聽了也理解不了。只是秦彩不能交出去,她已經有了身孕,她是小白的妻子,小白會傷心的。更何況我知道了這麽多,難保你不會殺我滅口,畢竟我這麽死過,就算你留我,我也不敢住了。不如我們把此事推給聖火教,給大家一條生路。”

陸劍峰笑她見識少,只知道一個聖火教。

“你是不是還記得當年回龍沙漠的仇呢。”

“你是不是不知道,聖火教的教主還活着來參加鑄劍大會了。”伊瀾頂了回去,她看到陸劍峰尋死的眼神亮了亮,繼續道,“你應該也知道,我遇到秦彩之後去藥鋪抓過藥。在那遇見了惡人谷的人,出來的時候是抱的是他的血和藥草。你以為天下的冰蠶藥人只有秦彩一個?馮家比你們聰明多了,他們一直在找的,根本不是秦彩。”

伊瀾覺得命運很奇妙,她明明是為了逃離冰蠶血符一事,才從西域商會寄居到武林同盟。沒想到中原看着大,實際卻那麽小,走了這麽久的路,還是回到了原點。

陸劍峰腦中飛快的盤算起來。

伊瀾見他沒回話,以為還沒說動他,繼續道:“玄容大師也見到那個妖女了,不如讓大師出面與你作證。”

“聖火教有以前就有拐孩子的劣跡,教衆又十分神秘,說他們研究毒人可信度極高,我說的我自己都信了。”伊瀾感嘆道,“更何況,她身邊确實跟着一只大冰蠶藥人。”

伊瀾打定主意,今夜的事絕對不會告訴雷少則。

陸劍峰已經想好了一套完美的甩鍋計劃,心情不禁大好:“此事只怕瞞不過智多星。”

伊瀾看着他:“其實也沒必要瞞的。此次武林同盟也沒什麽損失,更何況還知道了你們跟秦家的恩怨始末,這事也調解的差不多了。你們在武林同盟理虧點,也算是給了秋盟主個面子,他們放心還來不及,也不會現在拆鑄劍山莊的臺。畢竟有個聽話的盟友,比有個財大氣粗鎮壓不住的盟友強太多了。就是糊弄糊弄朝廷,找個人來背黑鍋,這事也就圓滿解決了。我看千羽軍也挺願意讓聖火教去死的,畢竟那麽多将士折在聖火教,積怨已久了。你看,皆大歡喜。”

“為什麽事情到了你這裏,變得這麽的,容易?”陸劍鋒問。

伊瀾想了想答道:“大概是我涉世未深,缺少敬畏。”

天色已經大亮,外面有人來尋陸劍峰,伊瀾叫住他問道:“這事就你一個人知道?”

陸劍峰點了點頭:“小七年幼無知,你別見怪。”

“不怪不怪。”伊瀾連連點頭,回頭在陸二少那裏,将來龍去脈全說了一遍,陸二脾氣不太好,陸七小姐哭着跑出去,三年未歸,那已經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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