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1

佛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玄容方知她的離去,是心動後的心痛。

他換下新的僧袍,将她留下的血跡打掃幹淨,客棧的房間亦如她未曾回來過一般。

他給老板留了字條,挑了一匹快馬,只求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追上伊瀾。

從未有哪一個夜晚讓他覺得如此黑暗,也從未有哪一陣風,讓他覺得如此有阻力,風在他耳邊呼嘯而過,他好像此生終于有了活着的實感,他要找到她。

城門未開,他在城門下找了許久,在一個角落找到了一匹正向他跑來的黑馬,馬背上還有未幹的血跡。玄容記起在寧都,她就是從水裏出來的。他立刻下馬,沿着護城河找她的蹤跡,水面有月光晃動,他看到了浮起的衣角,他跳下水。深秋的護城河已經十分刺骨,他一把拉過還在下潛的她,将她護在懷裏,向城外游去。

水似乎也沒那麽冷,阻力似乎也沒有那麽大,心中那些焦躁與不安,也在抱住她那一瞬間愈合。他探出水面,先将她遞到岸邊。

伊瀾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好奇的看着他。

玄容跳上岸,擰掉衣服上的水,但見伊瀾向樹林處躲了躲,似乎在從小包裹裏拿換洗的衣服。他這才想到自己追的匆忙,什麽都沒有帶。只得背過身去撿樹枝。

“大師你追我做什麽?”伊瀾換好衣服,露出頭來看着他。

她并未束發,長發傾瀉而下,玄容一時忘了低頭。

玄容見她換好了衣服,讓了讓地方讓她烤火。她臉色很白,眼底還有淡淡的烏青,他很想找個什麽地方,讓她好好靠一靠休息一下,而不是讓她面對着濕漉漉的自己。她又向旁邊坐了坐。

“大師既然追來了,還怕我傳染不成?”伊瀾笑道。

“我,我想烤烤衣服。”

“大師請便。”

火光下,玄容映紅了臉,伊瀾見調笑夠了,倒在草地上閉上眼,聽到他脫衣晾曬的聲音,“出家人都是這樣的麽?這樣的沒理由的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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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容看着她,她閉着眼睛,他可以大膽的看她。她看不見他眼中的愛戀,這樣也好,這樣最好,他小聲“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大師既然追上來,我就跑不過你了。”伊瀾道,“你會帶我回去麽?”

“你好些了麽?”玄容看她嘴唇發白,擔心她說這樣多,會不會累,“你留了書信給月星壇主,告訴她,我另有要事,帶你一起上路了。你既然不想留在鳳城醫治,我們就去寧都。”

玄容等了許久,她都沒有答話。見她似乎是睡了,玄容站在風口,替她擋風。突然間一陣風起,伊瀾似乎一動未動,他突然慌了起來,走到她面前,幾次喚她,她都未能應答。他的心情從未如此大起大落過,火苗舔舐了他的僧袍,他迅速的拆下還帶着熱氣的僧袍,給她保暖。她被他抱起的動作搖醒,看到他一臉驚慌,第一次覺得,原來和尚也是人。

她安慰他道,“我以前,也是學醫的。”伊瀾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很是懷念,“這毒既然不能讓人頃刻速死,便是不會死了。只是難免會有些不舒服罷了。”

天快亮的時候,玄容去驿站買了馬車,帶她去求醫。

秋雨傾盆,行路泥濘。他們本要北上去寧都尋名醫,但遇上雨天,海水漲潮,不得過江。其實去寧都,陸路要快于水路,但陸路必經毒人山路,現下已經沒有人敢走那裏了,是以登船的客棧裏,大大小小的過江商旅擠在一起,只想問誰家的船夫可以要錢不要命的先渡人。

玄容與伊瀾在此住了兩日,退燒的藥草已經用盡。因為秋寒,多有發熱的人,此處藥草已經告急,伊瀾斷藥一日,眼睛已經燒得紅澀,玄容替她加蓋了被子,道:“最近天氣不好,這附近的草藥都賣光了,看這雨勢,一時半刻也停不了,我去山上采藥,你千萬不要自行走動。”

“山上?”伊瀾喝了口水,極力保持清明,想了想地勢,“你是說毒人山路?那裏可不是什麽良民百姓,大師又何必冒這個險。”

玄容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麽。

毒人山路現下是個什麽樣子,其實他也并未去過,但秋盟主都不能全身而退,可見其兇險,大雨在砸在泥濘的土地上,濺起層層迷霧,玄容整了整鬥笠,向山裏走去。

天色一直很陰暗,分不出早晚,壓抑清冷,遠處可以聽到嘶啞的長嘯哀嚎,雨水中混雜着腥臭的氣味,偶然随風夾雜着腐肉。

玄容根據采藥人說的采藥地點,依次排查,因為這裏太久沒有人來過,采藥人指出的幾個進山口的采藥點已經荒蕪,他只得再想深處尋找。

他路過荒蕪的村莊,看着破舊的民房,那裏有發瘋的毒人在互咬,腳下還有許多毒人的屍體,玄容蹲下身,念誦一段往生經,繼續前行。

山路泥濘難行,雨聲漸大,山上時有亂石滑下,他咬了咬牙,靠近山路,任由亂石砸在他身上,取下了山腳下的藥草。他起身要走,沒來得及避過砸在左腳的落石,似乎是骨折了。

空中忽而發出一聲長鳴,炸開一朵紅色的煙雲,不知是何人放的信號,只見一個老頭騎着驢子慢悠悠的走來。

水神藥本是來這裏擄幾個活着的毒人,回去做研究的,沒想到看到一個穿的還算幹淨的毒人真好砸在山腳下,他驅了毛驢就過來,看到了玄容,他看到玄容背囊的藥草,賊笑兩聲道:“你是來進山采藥的?”

玄容眸色一沉,他認出了水神藥。六年前回龍沙漠,就是他撺掇聖火教四處拐擄孩童,因為孩童耐藥性不強,天性敏感,适合試藥。他那時也被喂過幾次藥,有時渾身奇癢,有時悶痛難當。水神藥這輩子藥過的人太多,根本不會想到他曾經見過玄容,還琢磨着怎麽将毒人帶回去,但仔細瞧了瞧玄容,似乎不是個會說話的能思考的毒人,頓時沒了興趣,驅趕着小毛驢就要走,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掉回頭來:“你是個和尚?”

他用鞭子挑開玄容的鬥笠,大雨傾灑在玄容臉上,模糊了他的神色。

水神藥很激動:“聽說和尚的肉有奇效,延年益壽解百毒。”但他武功不行,人又膽小謹慎,見玄容敢只身入毒人山路,想來武功是不錯的,也不敢直接去擄人。

水神藥時常不靠譜,研究藥理藥性成癡,但醫術卻是十分出衆的,玄容看着他道:“我有一朋友,現下中毒不醒,你若能醫治好她,割肉亦可。”

水神藥感覺猶如天助,立刻跳下毛驢道:“好好好,我就割一塊。”說着就要動手,被玄容止住:“先救人。”

“先割肉。”

“先救人。”

“先割肉。”

玄容想到他出來已經有兩個多時辰,不知伊瀾現下怎樣,不願與水神藥再耗下去,于是點了點頭道:“也罷,割了你便随我去救人。”

水神藥在他手背上剜下一塊肉,小心翼翼的用布包好,還好心的給玄容上了一點點金瘡藥,轉身就走,玄容正要攔下他,忽覺頭暈想吐,水神藥甩開他的手道:“傻和尚,好好歇着吧。給你上的那點藥,夠你暈幾個時辰了的,別掙紮了。”

玄容只覺天昏地暗,倒在地上。

天地水霧彌漫,他只得看着水神藥的毛驢越走越遠。他掙紮着起身,調理了一次內息,神智雖然能保持清明,但這藥力卻讓他提不上內力,眼下去追水神藥已經沒有勝算,他又沿着山路,繼續尋找另外幾位藥草。

玄容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盡深夜,雨還未停,伊瀾睡的正熟,他替她換了降溫的汗巾,又将新熬好的藥喂給她喝。

“我還以為你走了就不會回來了。”伊瀾聞了聞他端着的藥碗,見他臉色不太好,伸出偏燙的手摸了摸他額頭,“着涼了。”

她體溫過高,其實摸不出來。

“你又何必跟我一起走。”伊瀾喝了兩口湯藥,“你也不需要管我,你又不欠我什麽。”

玄容摸了摸湯藥,似乎還是有點偏燙,便放在桌上,涼一會兒。

“我是不是給你添了許多麻煩?”伊瀾看着他。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安。

明明害怕被舍棄,卻還要趕他走?

“我們等不了雨停了。今日我去山間探過路,不如我們走陸路吧。”玄容道。

伊瀾想了想,點了點頭:“好。”

雨勢稍微小了一些,玄容駕馬車,連夜奔向毒人山路。他只想盡快找到救她的方法。

水神藥覺得今天簡直賺大發了,連帶着多撿了幾具毒人屍體,直到太陽下山才走到會合地點。淩彤每到陰天下雨腹部總會隐隐作痛,她見水神藥來晚了,伸手就要拿他洩憤。水神藥吓得滾下毛驢,還好駱子安擋了淩彤一擊,水神藥躲在落子安身後。

“還以為你死在鑄劍山莊了。”淩彤冷笑道。

“教主息怒,息怒。”水神藥今天空手套了一塊肉,心裏還正美的很,特別願意做小伏低,“這不是陸家擺了酒宴,一一答謝我們這些四周城鎮的大夫,所以來晚了些。”當日鑄劍山莊戒嚴之後,駱子安和淩彤見無法再深入打探,就讓水神藥混進鑄劍山莊招攬大夫的隊伍裏,約定了出來之後在此地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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