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
關澤脩留下一句話就走了,寧奕用手臂捂着眼,狠狠爆了聲粗口。
那天之後,他們就沒見過面,不是寧奕羞于面對關澤脩,而是關澤脩一言不發,不知所蹤。
寧奕當然不會為了他的離家而擔心,這麽大個男人,上哪兒是他的自由,況且他也确實沒有練習好,再看到這個男人,自己要留給他一副什麽樣的表情,不見就不見吧。
一個姓關的不見其人,另一個姓關的追得倒勤。
自從關俊要了他的電話號碼,往來就沒斷過。男孩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不在白天和入夜打攪他,只是清晨或者飯點,偶爾一兩句貼心的問候,真要将當初那句含在舌尖上的喜歡變成行動,甚至幾次旁推側引地提到那日的早餐,作為感謝,想要請寧奕吃飯。
空寂寂的山莊裏悶了幾天,寧奕也想出去走走,正好男孩住的離曾文浩不遠,就一起叫上了。
曾文浩是第一次見關俊,虛着眼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奕,怎麽沒聽說過你還有個弟弟?”
寧奕扭頭看男孩,終于回過味兒來,一身清清落落的男孩,還真像比着自己長的。
關俊被他們瞧得低下頭,耳朵根子後面的皮膚都紅了,寧奕就手一把摟過他,親昵又呵護:“沒錯,就是我弟。”關俊直愣愣地看着他,連話都不會講了。
曾文浩是個老好人,但凡寧奕說什麽都不疑,他笑着遞過餐牌給關俊:“喜歡吃什麽随便點,沾你的光,難得也讓你哥出出血。”
排檔菜油重舍得下料,所以味道香,寧奕吃的挺高興,筷子動個不停。
曾文浩瞟了他一眼,拉凳子湊近,神神秘秘地擡手肘碰了碰他:“上回給你那東西,你……你朋友,他看了嗎?”自打上回寧奕從他那兒走了之後,他的心就一直懸着不放。
筷子尖兒在菜上一滞,撿了塊魚腩夾到男孩碗裏:“多吃點。”然後才慢悠悠回曾文浩,“看了,不是。”寧奕知道曾文浩想問什麽,但他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回不是,好像真的急于要掩飾什麽似得。
男孩猜着他們的啞謎,眨眨眼問:“看了什麽呀?”
曾文浩摸摸鼻子,不自在地低下頭,倒是寧奕大方:“還能是什麽,碟呗,男人看的那些。”他口氣輕松,但臉上挂的樣子又有點戲谑,“其實也沒什麽,都不是真的。”這句話都不知道說給誰聽。
曾文浩端着酒,給自己和寧奕分別滿了一杯酒,碰杯:“可不都是假的,演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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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裏憋了股壞笑,寧奕煞有其事地逗他:“不過有些還真勁,看得人受不住,嗳,你看完都是怎麽解決的?靠自己?”曾文浩當場被一口酒嗆得臉紅脖子粗。
關俊體貼地把飲料往曾文浩面前挪了挪:“曾哥,你喝點水。”
曾文浩牛飲得灌下去大半瓶:“我靠,你看你不解決!”他和平時一樣在桌子底下搞偷襲,直取中路,給寧奕一個扣手截殺,“解決啊,可我不靠自己。”
曾文浩晃了胳膊,把手腕扯出來揉揉,這小子的身手還是那麽快,哪次也沒逮中他:“那你靠誰?”曾文浩不服氣地問。
——那你靠誰?
霎時間,熙熙攘攘的聲音閉了音,菜肴失了迷人的煙火氣,像層看不穿的霧瘴卷卷而上,組成一雙深邃的眼,“寧奕,你靠誰。”那把聲音幽幽在逼迫他。
塑料筷跌到地上,脆脆一聲滾遠,神思從老遠外的山海邊被拽回來,關俊從筷桶中拔了一雙新的,輕輕擱到寧奕碗上,寧奕感激地沖他笑笑。
曾文浩梗着脖子,不去看寧奕的臉,連着下去兩杯酒:“這件事要我說也沒什麽,男人嘛哪兒有經撩的,正常的就沒幾個抗得住。”他說着,聲不大,蓋在炒勺、竈火、叫喝和哄笑中,又字字清晰,自有一番深意,“不過阿奕,你……你那個朋友和我們都是一樣的普通人,有的事玩玩就好了,別太當真。”
啤酒沫含進嘴裏苦得皺眉,寧奕和曾文浩走一個:“我像是那種人麽?”他不知不覺說了真話。
關俊是個會看臉色的,一來二去又張羅着夥計上了一輪新酒,又加了兩道菜:“寧哥,曾哥,多吃點,這頓算我請。”他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喝了一嘴白沫,笑得令人難以拒絕,“這裏是我家,也該我做東。” ??曾文浩不答應:“這裏還是我家呢,別舍不得你哥,今天我就想喝他的。”他微微擡高下巴,給他寧奕一拳,下手一點沒客氣。
“小意思。”寧奕揉着胸口,英眉展開,又是副紮眼的笑模樣,“不過你少喝點。”他同男孩說,關俊一會兒還要開工,在黑門少不得喝酒被灌。
男孩沒讓他搶走杯子:“沒事,這兩天關少在呢,邢哥沒功夫管我們。”
搞了半天,他說怎麽不回來,原來是有了好去處,樂不思蜀。
半頓飯,寧奕吃得心不在焉,桌面上來來往往講些什麽都沒認真聽,杯子過來就幹,酒瓶空了再續,到最後曾文浩都快喝吐了,打着酒嗝,醺醺地靠在寧奕肩上,咕哝:“兄弟,那些肚子裏揣着花花心思的人,我們搞不定的,也玩不過來,你……你千萬不要被人牽着鼻子走,有的東西你一旦要是沾了,就真的……呃……真的,完了。”
“你說得對,就是玩笑,鬧着玩而已。”一句話醍醐灌頂,寧奕推開沉甸甸的腦袋,踢開椅子踉跄站起來。
關俊伸手去扶他,被寧奕罷手攔下,晃晃悠悠自己站定了,擡手對着瓶子把最後一口酒吹了。酒瓶錘落,滿桌的勺碗杯碟都震得乒乓響。
嘴唇半邊挑起道不羁的弧,寧奕很少這麽笑,有點放開了的無所謂:“既然都是出來玩,這把莊家也改換換人了。”
關俊在夜燈下追出店門:“寧哥,你去哪兒?”他後悔自己的自作聰明,擅自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寧奕沒說話,夜風将他的衣服吹成一道帆的形狀,也無法攔下他往前的腳步。
關俊追不上他,跑了兩步:“你是不是要去找他!”風太大,寧奕好像要被風帶走了,他急着大喊。
前頭的人似乎停了下,風塵吹進眼裏,生出一顆珠,睫毛眨了眨,珠就成了淚,路燈下飛過一枚白色的垃圾袋,街上空蕩蕩。那句別去好嗎?他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
邢硯溪對吧臺外的醉鬼一點沒客氣,他就是開店賣酒的,什麽樣沒見過。他本可以用對待別人的态度冷冰冰丢下一句,不知道,不曉得,不清楚,不過眼前這個人嘛,還真就有那麽一丢丢的特殊。
“寧警官這麽急着找他,打CALL給他不就好了,怎麽問我要人?”
寧奕推開邊上一個看熱鬧的酒客自己坐上去,那人看他眼紅紅的樣子不敢惹他,罵罵咧咧走了:“叫他出來,我知道他在這兒。”
“這你可就為難我了。”邢硯溪放下手裏長長的吧匙,眯虛眼看寧奕,笑得像種狡黠的動物,“黑門又不是幼稚園,不負責托管,他愛上哪兒也不會和我報備。”生動的光影下豔麗的人,笑容裏有一種如芒的尖銳,“再說了,關澤脩是你什麽人吶?寧警官管得太寬了吧。”
寧奕沒讓開那道戲谑的審視,直勾勾地盯着他,在吧臺上放下一小袋東西:“什麽人都不是。”
邢硯溪的眼睛尖了,冷冷瞪他:“寧警官這是什麽意思?”
食指和中指玩兒似的挑起袋子,寧奕看着邢硯溪說:“我也想知道袋子裏裝的是什麽玩意兒。”
未知成分的白色齑粉随着手指的撚動,在酒吧搖頭光束燈的閃爍下變幻各種迷離的熒光色,像個不斷調頻的信號燈,打着危險的警告。
“你這是栽贓。”邢硯溪咬着牙,目光恨不得嚼碎他。
一道抛物線飛來,邢硯溪順手接住,攤開掌心,是那包粉,“你這兒還缺我這一樁誣陷。”寧奕笑得很流氓,大有點不管不顧的野勁,“你不是很厲害麽,什麽都能搞定。”
邢硯溪閉了眼,在心裏問候了一百遍關澤脩的老母,終于嘆了口氣:“你狠,這事兒我搞不定。”
他在寧奕手裏吃了癟,可不打算輕易咬出老友:“有本事你自己帶他走,我絕不攔着。”
這話落實了人确實在黑門,寧奕不再為難他,點頭徑自跳下吧椅,面朝着吧臺,一點點往後退。他沒看面色不霁的冰山調酒師,而是盯着他身後無遮無攔的大落地鏡。
後背撞到蹦跳的肉體,在舞池中撞開一條路。
他推開中央正在賣力扭動臀部表演的男孩,靠在那根殘留體溫的鋼柱上仰頭,伸出截緋紅的舌尖,潤了潤幹燥的嘴唇,然後脫下衣服。
邢硯溪感覺不妙,可來不及等他擔心,口哨和人群就淹沒了一切。
四起的咒罵聲在寧奕甩飛外套的一瞬變了味道。
整個黑門,都為臺上的男人,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