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看到滿目瘡痍的山莊,寧奕還是難受了。
關澤脩從他房裏出來,看來昨夜他是在那兒睡得。他比寧奕早一刻起床,這會兒已經簡單梳洗完畢:“這裏暫時不能住了,收拾東西,帶你換個地方。”
寧奕沒聽見,低頭盯着幾枝被碾爛在地上的白蘭出神:“真可惜。”手裏的花瓶就剩下個耳把。
碎片紮手,關澤脩從他手裏接過來,扔了:“不可惜,人沒事,家還會有的。”
家這個字刺激了寧奕,他瞳孔放大,人有點遲疑,好一會兒才想透,自己是在山莊住得久了,有了依賴。
關澤脩帶他去的新地方,他曾經來過,海濱洲際大酒店19層的套房,成排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個俪灣港的景色。只不過他來的時候是夜裏,沒有眼前這片璀璨的明光。
男人在床邊擺放開東西,招呼他:“過來,給你換藥。”
手勢還同昨晚一樣輕,淺褐的藥水在傷口上洇透,氣息就軟絨絨地掠上來,也不是疼,也不是癢,手指連着手掌和整條膀子都麻。
寧奕找了個由頭,扭頭觀察整個套房:“你住賓館都挑同一間房?”這種偏執倒像他。
男人從豐密的睫毛間眈他,目光也染了日光的亮,寧奕的臉一陣刺辣辣,迷藥或許致亂,但他們都沒忘記那晚在臨窗邊的浴缸裏幹的荒唐事,胡作非為的手,慌亂的呼吸,蜷縮的腳趾尖和飛了電流的背脊,絕非誰逼迫誰。
“一直是這間。”關澤脩說,“山裏太遠,出門辦事我偶爾會在這裏住,就租下了。”
同他一起住了這麽久,寧奕還真沒見過他徹夜不歸。
關澤脩沒有錯過他的好奇,自顧自說:“有的客人很趕時間。”他沒繼續往下說,但看起來寧奕是聽懂了,瞳孔一點點放大,毫不知情地流露他幹淨的驚訝。
“我叫了客房服務,一會兒會有人送吃的上來。”關澤脩刻意不看他,從櫃子中取出西服穿上。
寧奕什麽都沒說,直至電子門禁聲起,他的聲音才追來。
看不見人,也沒出房,但他用喊的,語音有點高,尾聲帶顫:“是去見你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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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澤脩沒否認,半天才說:“晚點回來,帶你去吃雞油花雕蒸花蟹。”
最愛的金湯撈飯也不能喚回他出竅的靈魂頭,寧奕在床上坐了十幾分鐘,漫無目的走到關澤脩打開過的大衣櫃前,腳下的地毯綿綿消了音,步子簌簌的,安靜又寂寥。
打開衣櫃,真如男人所說,幾套西裝,幾雙牛津鞋,像個短住的別宅。拉開抽屜,那些正經腔十足的紳士感,又變了一層意味。疊放得整整齊齊的白色襯衫上,是一根赤紅的signalwhips指揮鞭,催馬用的皮質長鞭鞭身筆直,如果大力彎着鞭身,末端蛇尾狀的手拍就會像道紅色閃電一樣揮動。
寧奕不知道在想什麽,指尖在扁直的鞭尾上摩挲,他知道這比情色還紅的鞭子的用意,就好像那些用意正使在自己身上,尾端掃過乳‘頭,硬了,胸口心髒的位置忽地一下疼。
像被毒蛇咬傷般,寧奕扔開鞭,逃到外頭。
恒溫的豪華套房,寧奕的後背濕了,不是熱的,是驚的,冷汗順着脖子滑進衣服裏,經由出風口的涼風凍起一身疙瘩,寧奕搓了搓臉,強迫自己靜下來,他撥通曾文浩的電話。
“今天好日子啊,你還記得有我這個搭檔哦?”
“我有事找你。”
“是,你多忙啊,沒事你能惦記我?”這老兄還在為他上次不告而別生氣。
寧奕不理兄弟的埋怨,一改往常嬉笑,快速報了關澤脩的名字和一串數字:“替我查查這個日子和他有什麽關系。”
“你還在懷疑他?我們不是查過他的背景了?就是一個歸國華僑而已。”
“你不覺得奇怪嗎?”寧奕打斷曾文浩,“一個本地人,能查到他的學歷,卻查不到他的出生,知道他參與過那麽重要的項目,卻連他家裏人姓甚名誰都調不到。”
寧奕覺得自己忽略了一些問題,朦朦胧在腦子裏卻抓不住,關澤脩的資料太少了,也太幹淨,幹淨到像是有人刻意斷章取義,只留了些能見人的部分,像座露頭的冰山,在水面上浮出一點尖。
“再查查,就這個日子,近來10年的這天都別錯過。”
關澤脩确實是去談一樁買賣,但不是客人,是合夥人。
文榮為了耍威風,特意挑在了老宅,他爹的那間能看到大海的書房。
文堃走後,文家大宅就成了他的屬物,他早就想好了,要什麽刻板的書房,這地方迎風斬浪這麽刺激,時常辦辦派對才是物有所用。
關澤脩來了,還是一身筆挺的西裝,皮鞋擦的一塵不染,哪兒有一點昨夜遭了大難的樣,比文榮更有這家家主的氣度。
妒氣就在皮肉下邊,從細長的眼角紮出刺尖:“挺守約的,還真來了。”
關澤脩沒什麽表情地掃他一眼:“你不該動他。”
還真用對了勁,文榮來了興致:“你還真是長情啊,不過長得幾分像,你就當寶了。欸,跟我說說,那小警察的屁股正不正,伺候得你爽不爽?”
關澤脩不受他激,反而帶了點笑,神清氣閑的:“你以為,我今天來是為了他?”
輕松的樣子不像硬撐,文榮将信将疑:“不是他,那你來做什麽?”除了這個,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理由能讓關澤脩乖乖上門。
俊美的男人理所當然地笑了:“你定下的時間,你說我來做什麽?”
文榮眯了眼,鷹逮雀似的盯他:“你真肯把那22%的股份讓出來?”
關澤脩收了點笑,但依舊勾着唇角:“給你,然後呢?”他的目光是涼薄的,像霜,看得文榮脊骨發毛,自覺矮了半頭,“先不說這些股份到你手上會怎麽樣,文氏這幾年的投資方向多在海外,項目都正值大把大把花錢的時候,老産業已經拉不動需求,要你掌權,打算怎麽填這些坑?”
這些事文榮是知道的,他在外頭搞的幾家公司說好聽了是自己創業,其實就是挂在文氏下頭靠文家賞飯,那些海外的基建每砸一天都是錢,像個喂不熟的無底洞,他自己公司參與的部分,還有幾筆爛賬收不回來呢,怎麽敢再往裏賠身家。
這個問題他答不上來:“你有辦法?”
關澤脩莞爾一笑,配上他的好皮囊,文榮看傻了眼:“不用2年,1年之內,我讓文氏的股票漲20%。”
文榮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疼醒:“說到底,你就是不肯交出來。”他皺起眉頭,眼神如起惡念。
同他的煞氣不似,關澤脩保留了良好的風度:“我的确不打算現在交給你,因為你處理不了。”他平和得不正常,反好像文榮自己挖了個坑,還被人提了軟肋蠱惑,“在你動氣之前,不妨想想,是要一個老态龍鐘的文氏,還是一年後打開新局的文氏。”
文榮看着那張小時候就讓他産生目眩感的臉,動搖了:“你怎麽保證你能做到,要是一年之後,你反悔了呢?”
關澤脩十指交叉,聳了聳肩:“的确沒法保證,但我可以證明誠意。”
“你怎麽證明?”
關澤脩往書桌下文榮的兩腿眈了眼,眼神勾笑:“從廣濟堂手裏留下你的一雙腿,如何?”
汗珠沿着耳廓淌進去,文榮努力吞咽了口水,來抵禦這陣冰冷的瘙癢,比起錢,他更在意的只剩下這條命:“我憑什麽相信你?難道……真是你搞的鬼?!”
文榮驚到說不出話,每每他因為妒忌在他老爹面前說關澤脩居心叵測,不懷好意,就是牟圖文家家業來的,都被他老爹狠削一頓教訓。可現在,一切都明白了,文榮整個人坐直,眼睛是紅的,身子半傾向前,做出一副魚死網破的狠戾樣。
這點認真愉悅了關澤脩,他從沙發上起來,慢慢走到書桌前:“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你沒得選。”他也撐着桌沿俯下’身,文榮能從他逼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樣子,惡鬼一樣難看的樣子,“我要是你,就不搞那麽多小動作。”他體貼地替文榮正了正扯歪了的領結。
文榮讓開了,他知道他說的都對,但還是忍不住撂狠話:“別想糊弄我,你那心肝小情人是警察,要弄他太容易了,我只要……”
關澤脩打斷他,對于文榮的色厲內荏露出點識破的不耐:“你要是動得了他,你随意。”他站正了,為自己整平袖口衣角,準備要走。
文榮從窒息的壓迫感中剛喘得口氣,就又聽男人說。
“我有辦法保下你的腿,就有辦法拿回去。”
“表哥,你是聰明人。”
“別做傻事,別讓我覺得你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