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下)
從結賬到出店,關澤脩牽着他的手,再也沒放開過。
寧奕的臉在燒,臨周末的商場,亮堂堂的燈光,人來人往的眼睛,又辣又燙。他們雙手交握,行過一群群人,一排排落地櫥窗。櫥窗裏,男人的面目平靜,步态從容,仿佛與他攜手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自有一股風流,率性。
穿短裙梳羊角辮的女孩提着個花籃,怯怯攔住他們:“帥哥,你好。”她笑盈盈的,臉上兩個可人的酒窩,鄰家少女一樣明媚,“耽誤你們一點時間,我們商場開業,底下的中庭正在舉行慶祝活動,填寫我們的問卷可以獲得一朵玫瑰送給你的愛人,拜托拜托,一定參加嘛。”
象征愛情的紅花,關澤脩沒有拒絕:“好啊。”他接過來,笑笑看向寧奕,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花遞給他。
女孩的在他們緊扣的手指上好奇地張望,寧奕的心猛得一緊,驚醒一般從他手裏抽出手,手機在口袋裏震個不停,他走遠幾步,背身接通電話:“喂,對,是我……”
“阿奕,你到哪裏去了,怎麽一晚上都不接電話。”是曾文浩,口氣沖沖的,看來早上的電話也是他打的,寧奕揉揉眉頭,“抱歉,睡太熟了,沒聽見。”這借口未免太敷衍,想他們出勤的時候,寧奕就是上一秒剛睡熟,有點風吹草動都能第一個跳起來,可曾文浩沒拆穿他。
“找我什麽事?”寧奕心不在焉,眼睛一邊瞥那邊和女孩有說有笑的男人,一邊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明顯冷下來的臉,關澤脩和女人互動起來熱絡快活,怎麽看都不像是個純gay,還有昨晚,那條項鏈……
“我按着你給我的時間繼續摸,還真查出點眉目,你猜怎麽着,還真和文家人有關。”
“郵箱和手機都要填嗎?”關澤脩笑着問女孩。
“你要是不想填,就随便寫一個,不過嘛……”招人疼的酒窩俏皮地露出來,“真的號碼,還是得給我一份。”她同他撒嬌,甜美得像糖,“萬一你要是中了最後的大獎,我可以通知你呀。”
“阿奕?你在聽嗎?”
“啊,在,在呢,你接着說。”寧奕盯着玻璃上的反光,看關澤脩在女孩遞過去的紙片上飛快寫了行什麽,混蛋,到底寫了什麽?
“原來這一天是文仲明的小女兒文懿的忌日,差不多從十年前,每年的這個日子,一個登記名為Elvin Man的家夥都會在G城入境,逗留數日。雖然中間有中斷過,但今年,同一個名字,他又回來了。”
文仲明?文堃的爹,文榮他爺爺?難道說,不是那條項鏈?他料錯了:“人是怎麽死的?”寧奕問。
“不知道,都死了二十幾年了,文家人對這個小女兒又諱莫如深,我們能查到有關她的信息不多。雖然查不到文家,但是我搞定了別的。”曾文浩的話音上揚,明顯帶了邀功的顯擺,“我從出入境管理局那邊,弄到了Elvin Man的照片。”
玻璃窗裏,女孩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像個傾心的少女一樣戀戀不舍的走了:“是誰?”來不及了,趕在曾文浩回答他以前,寧奕挂斷電話。
Advertisement
“給。”他轉身,一朵紅豔豔的鮮花,沾着晶瑩的水珠,飽滿地出現在眼睛裏。
寧奕抿嘴:“給我這個幹嗎,我又不是女人。”他故意不看他手中的玫瑰,從他身邊走過,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輸入,浩子,把照片發我手機上!
皮鞋聲沒追上來,隔了一會兒,垃圾箱發出咚的一聲,有什麽被抛了進去,寧奕的心也跟着落了地,跌進一堆長了刺的花梗間,猝然痛疼。
中庭的活動擠滿了人,大獎是噱頭十足的地中海10日雙人游,屏幕上的宣傳輪番滾動炒熱氣氛,活動內容說難不難,只要在今晚慶典煙火點燃之後,兩人接吻超過10分鐘,就可以上臺參與抽獎。
寧奕走在前面,一刻不停地瞪着手機。
【寧奕,你幹什麽呢,一晚上沒影,還挂我電話!】
【……照片呢?】
【……小同志,擺正你的姿态。】
【請你、求你、拜托你,你自己挑個詞。】
【靠!你這是求人的态度?】
【你到底拿沒拿到照片?】
【……急什麽!剛查到,我讓菁菁發給你。不過阿奕,你老實告訴我一句,為什麽急着要Elvin Man的照片?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誰?還有,這個日期你從哪裏弄來的?】
寧奕當然可以搪塞一個借口,曾文浩這個人雖然敏銳,但為人善良,就算他的答案千瘡百孔,搭檔也不會戳穿他,但最終,手指一滑,寧奕退出了微信。消息提示,有信息進來,沒有文字,是張大格式的圖片。
人太多,信號交雜,照片定在20%上一動不動。司儀在臺上興奮地熱場,人群也山呼着起伏。他突然擡頭找了找,很輕易地看見男人。關澤脩在與他10步之遙的地方,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隔着情侶們躍躍欲試的笑臉,10步的距離,是橫在他們之間無法逾越的天塹。
倒計時的指針已經預備好,越來越多的人聚攏,看戲的,湊熱鬧的,奔着獎品去的,真的假的,男的女的,人多到塞不下,為了占個好位置,有人甚至攀上紮滿心形氣球的金屬腳手架。秒針跳了,從10遞減,有幾對眼裏盛着真情的愛侶已經忍不住,面貼面,抱緊了彼此。
寧奕看紅了眼,他是羨慕的,也是驚恐的。他恍然意識到,自己所有的反常,都源于對一個男人的渴望。他嫉妒那些姑娘,嫉妒她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圍着他,拿癡癡的眼睛看他,而他只能站得遠遠,從心虛的眼角偷偷把他望,他甚至佩服那個表錯情的男性店員,活得比自己大膽,比自己執着,他不敢想不能講的話,原來說出口,也并非想象中可笑難堪。多麽傻,差一點,他就可以擁有那支玫瑰,可他放棄了。
一叢煙花在秒針跳零時竄上靛藍的天空,炸開一束星火,照片又下載了一點,已經能看清額頭,寧奕被人推搡,手機飛了出去,他想去撿,有人快他一步抱住他,在盛大的狂歡中,仔細将他吻住。
不及旁人熱烈,也不具昨晚的侵略性,這是一個不帶情色的吻,但吻得很認真,男人像對待一件珍寶一樣捧起他的臉,輕輕點他的嘴唇,吻不夠似的一下又一下,讓寧奕沒了招架。
有人發現他們的忘情,口哨和尖叫,手機攝像頭的快門聲,擰成一股音浪。男人放開他,寧奕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但下一枚煙火在巨大的玻璃穹頂上怒放時,他再度吻上他,這一次,嘴巴一碰上就發了狠,要命的親。肺像填滿了煤的火爐一樣要炸開,鼻子裏的氣熱得要将他們倆融化,漫長的厮磨耗光了所有氧氣,寧奕像個瀕死的人一樣猛然睜開眼。
“你發什麽瘋!”寧奕用衣袖狠狠擦拭紅腫的嘴巴。
關澤脩沒說話,抓着他的手臂,又貼過來:“要是我說沒有呢。”寧奕像受了驚,一把推開他,手機被人踢開,屏幕亮了,照片又顯出來一點,焦灼的停在40%的位置。
關澤脩順着他的眼睛去看,被寧奕突兀地叫停:“我們這樣算什麽?”他聲音哽塞,倒不全是假的。
“你在乎嗎?”男人輕輕看過來,睫毛下落的弧度,是一種全然無法讓人責備的無辜,“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你呢?能回答我嗎?”
“在乎?”嘴角的皮膚戰抖,寧奕覺得好笑,“你是男的,我也是。你這麽做,就是在乎了?!”沙啞伴着真情,聽的人揪心,“在你眼裏,你把我當什麽人?”寧奕用一種破死的決心,把見不得光的心事展露人前,只要他也亮一亮真心,他就敢什麽都豁出去。
有人躲在人群中不嫌事兒大的起哄:“真愛無罪!”人們笑了,笑聲中有祝福的,有驚訝的,更多是看戲般等着瞧男人怎麽回他。
可關澤脩一句話也沒有說,寧奕搖了搖頭,他的笑容脆弱而冰冷,像塊被踩爛的冰,碎在每個人眼裏,又出奇的好看。
“你聽到了……”像個玩笑,男人開了口,不是,不是他要的那句。
人們驚訝地發現,男子臉上那點僅剩好看也蕩然無存,笑得比哭難看,好像死了一般:“別再跟着我。”
室外的空氣比室內好,可擡頭的煙火也更撩人,在耳邊隆隆炸響,震得人心慌,心髒後知後覺地疼,痛得寧奕站不住,他握緊手裏發燙的手機,彎下腰。
他們誰都不信誰,誰也不服誰,就算緊緊貼在一起,也抵消不掉心裏那10步的距離。愛麽?他說不上來,他們的關系遠和他所知道的愛相距甚遠,敢不敢?他想過的,如果關澤脩真的答上來了,他該怎麽辦?幹澀的眼睛酸了酸,又眨了眨,真是一個瘋癫的答案,寧奕捂着眼,笑了。
廣場上突然起了騷亂,大波的人哭着,叫喊着,洪流一般擠開大門湧出商場,仿佛一幕災難片的現場。寧奕拽住一個匆忙從他身邊跑過的人:“裏頭出了什麽事?!”
那人臉色慘白,喘氣如牛:“倒了!腳手架!倒了!砸死人了!”
血往腦子裏倒流,逆着人群相反的方向,寧奕沖進商場,心形的氣球鋪天蓋地,坍塌的金屬架下壓了好多人,寧奕發了狂一樣和幾個人一同去扒。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找,那麽顯眼的男人,沒道理會錯過,但是沒有他。
寧奕慌了,眼眶中的淚撲閃撲閃打在染血的金屬架上,洇出許許多多小圓點:“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他念咒一般哆嗦,仿佛那是他信心的來源。
手機在腳邊震動,提示照片百分百接受完成,可寧奕全不在乎了:“關……澤脩……”灰色小羊絨西裝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死死抓住潮濕的眼睛,捏碎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