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上)

“Elvin Man既然留在G城,就很有可能會去黑門,阿奕,你要留神,他随時會出現。”曾文浩的囑咐在腦袋中如半瓶水颠簸,寧奕恍惚着,沿山林小道往山上走。

遠遠的,山莊門前的空地上,一輛銀色的賓利挺顯眼地停在那兒,有客到訪,這倒是件新鮮事。

寧奕沒有進去,找了棵一人多寬的榕樹,手插在口袋裏背風頭,耐心等,大約45分鐘之後,山莊的大門開了,枯葉上簌簌響起一前一後的腳步聲,銀色賓利的車窗搖下來:“那這件事,我們就這麽說定了。”一截白到病态的手指,玉枝一樣伸出來。

“關……”和方才頗有距離感的口氣截然不同,舌頭尖上含了一個人的姓,關澤脩挺括的背影彎下來,讓出車中男子半張清癯秀氣的臉,薄薄的鳳眼疏離寡淡,靈活的眼睛從細長的眼尾看人又別有一番風情,只是一瞬的間隙,寧奕認出他,曾在山莊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關澤脩私底下那些擺不上臺面的生意,名聲顯赫的貴客。

那雙玉蘭一樣的手像對待一個老情人一樣,細心為關澤脩系好胸前的領帶:“以後,我沒機會再享受你的服務了吧?”似惋惜,尤不舍,最後莞爾。

沒等來答案,車子便發動了,銀色的賓利融成遠處一個小點,消失在寧奕來時的路。

又在濃蔭底下站了十幾分鐘,寧奕跺了跺發麻的腿,走向大門,在兜裏掏出一串鑰匙,看都不看就用其中一把開了鎖。搬回山莊的那天,他就從門口的石頭縫底下把鑰匙小心摸了出來,撣去一層浮土,小心和自己其他的鑰匙拴到了一塊。

入了屋,往客廳和二樓轉了一圈,沒看見人,反而在地下的射擊室內找到了男人。關澤脩正将一把拆散成零件的勃郎寧槍重新裝上:“回來了?”他頭也沒擡,就知道誰來了。

寧奕靠在門口:“這麽好興致,一個人下來摸槍?”

“來了個朋友,随便玩了兩把。”

還差一個彈匣沒歸位,寧奕攔住關澤脩:“好久沒和你比一把了,我們倆來一場。”

槍口轉了個頭,被寧奕接到手上,關澤脩縱容地看他将子彈一顆顆推入彈匣:“既然是比賽,贏了,有什麽彩頭?”他伸手去攬寧奕的腰,撈了個空。

咔噠一聲,彈匣入膛,寧奕後退半步,舉槍做了個瞄準的姿勢:“贏了再說。”

寧奕和關澤脩比試過很多次,很清楚這個人的能耐,要是固定靶,他全然沒有勝算,如果能沉住氣,移動靶倒是他的強項,關澤脩沒什麽意見,很痛快的就答應了。

跑豬靶在滑道上開始移動,臨賽的緊張氣氛,寧奕卻想到什麽快活事,露出一口白淨的糯牙,笑了:“好像最開始,我們就是這種關系。”

關澤脩從槍架上挑了兩把4.5毫米的小口徑手槍,換下寧奕手裏的勃朗寧:“什麽關系?”

Advertisement

寧奕看了看,挑了把稱手的:“不對眼,互相不服氣,總想着要壓對方一頭。”

“那是你吧。”寧奕尋聲望過來,發現黑色的眼睛正從斜落的睫毛下淺淺地觑他,“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不知怎麽的,寧奕的心就酸了。

“那你怎麽想的?”突如其來的問題,盯着男人完美的側顏,寧奕幾乎要将他看穿。

空氣凝固了幾秒:“你很特別。”關澤脩從睫毛倒落的陰影中對寧奕捎去微笑,他的表情很溫柔,甚至有些天真的回味,“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你很傲氣,但不是驕傲,是骨子裏天生的硬氣。可你的眼睛又很單純,往裏,我能看見你的執着。”

寧奕突兀地打斷他表白般的自述:“想說我傲慢無禮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的。”哪怕他被關澤脩無限深情地望着,心跳猝然漏了一拍,“說來我還挺好奇,當初你是怎麽答應接受顧局的委托的?”老爺子一輩子光明磊落,不可能使手段逼關澤脩點頭,而寧奕也存了一個繞不開的疑問,“教一個警察學會勾‘引男人的本事需要不小的勇氣,這種麻煩事,實在不像你會招惹的。”他迫切想知道,關澤脩接近他的真實目的。

“我要說我一早就看上你了,你該不會信吧。”挺作弊的回答,寧奕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一早?是多早?”他以猜忌的目光審度男人的笑。

“你可能不一定記得,我剛回國的時候,有天在黑門外的馬路邊見過你,當時你騎了一輛黃色的死飛車從我身邊經過,差點撞上我。”

那件事寧奕有印象,因為撞壞曾文浩的大黃蜂,他吃了兩個月的方便面存修車錢:“那個人是你?所以你早有預謀?”寧奕驚愕,他完全沒有想到是這個意料外的答案。

關澤脩悉心為寧奕戴上防護用的耳套:“嗯,從一開始,我就對你別有用心。”

寧奕跟受了驚似的快速撇開腦袋:“滿口謊話。”

隔着一副耳套,關澤脩張了張嘴,悶悶的聲音,怎麽聽怎麽不似真實:“對你,我只有真話。”寧奕幾乎要錯覺,這句接近無聲的表達,是他自己腦補的産物。

移動靶的規則,射擊一經開始,就必須連續射完規定的彈數,不得中斷。這是對射擊者思維、反應、判斷和心理控制的綜合考核,稍一點偏頗,就很容易與勝算失之交臂。然而關澤脩想也沒想,頭連着尾,槍聲轟然,一次射完所有的子彈,直到空膛。

換了一張新靶,輪到寧奕,他停在那兒,手裏有槍,可眼裏一片空白:“文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突然的,他像是憋不住了,扣扳機的手指不可查地發抖。

怕是再不說完,這股沖動勁頭就要過去了,寧奕摘掉耳套,徑自往下:“上午隊裏有消息來,他回G城了,也許很快我就能在黑門遇上他。”寧奕為自己的莽撞找了個合情理的借口,“到這一步花了我不少的精力,我不想一點準備都沒有。”關澤脩面目平靜,可迎着寧奕的喉結悄悄滑動了一下,寧奕知道那是他妥協的前兆,只要自己再用一點顫巍巍的眼神去求他,這很狡猾,甚至讓人覺得不齒,可是效果卻拔群,“告訴我,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寧奕想着,真就這麽幹了。

“你知道我無法拒絕你。”關澤脩看着他,俊面孔怆然地笑了笑,“文先生……”鮮少的,男人提到一個人時,會如此掙紮,“他是個很紳士,又很有魅力的人。”聽到這句話,寧奕的心裏咯噔一下,涼了半截,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像烈日頭底下曬化的冰棱一樣發出岌岌可危的碎裂聲時,男人又說話了,“那是在別人眼裏,骨子裏,他是一個極度自卑,膽怯又缺乏安全感的人。”

“這聽上去可不像在說同一個人。”

“怎麽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表裏如一?”關澤脩問寧奕,“是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還是用批判的思維去辯證他的言行舉止,哪一件是真哪件是假?”手指在左胸上輕輕劃過,寧奕無端感到痛疼,心像要從裏被剖開,血淋淋的露出來,“或者,更簡單一點……只依從你的內心對這個人的感覺?”

嘴巴咬緊了不說話,寧奕似乎是有答案的,可又無論如何開不了口,仿佛一出聲,他所有僞裝至今的堅強,就真的該碎了。

捧起低垂的下颚,臉貼着臉,關澤脩吻寧奕鬓角倔強翹起的頭發:“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只要你問,只要我知道。”這麽說,簡直是把顆心都掏給他。

寧奕的背脊僵了又軟,想好的話折了個頭,吞回肚子裏,換成一種最感情用事的問法:“你有沒有騙過我?”

男人貌似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如果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我說什麽,你還會相信麽?”

黑洞洞的槍口端起來,BANGBANG聲震耳欲聾。

無須看結果,寧奕扔落槍:“你贏了,來拿你的彩頭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