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
寧奕說的餐廳,隐在一片老街中,在一爿風鏽的鐵窗戶下,新生出一個香氣袅繞的小世界。
服務生一眼就認出了寧奕,十分熱情的帶路,臨飯點前,店堂裏已經座無虛席:“坐這個位置可以麽?”是個過道上添出來的小臺子,前後空間倒很富裕。
寧奕往琉璃玻璃下靠窗的小桌貪戀地看了看,拉開椅子坐了下:“就這兒吧。”
上的是金湯的海蟹,泡白色的米粉,兩只蟹螯耀武揚威地張爪,連眼睛都是活生生的黑。
寧奕剔蟹肉的手靈巧,轉眼盛了一小碗,送到Elvin Man的碟子裏:“先別吃雪糕了,你左手邊放的是米醋,要是吃得慣的話,可以加一點。”
舌頭上還沾染桂花香氣,Elvin Man就等不及了,寧奕看他西方人寬大的手指捏個小小的醋壺,倒酒一樣收不住,幹脆拿自己的跟他換了:“幾滴就好。”
Elvin Man吃了一口鮮,眉毛都眯起來:“WOW……”他毫不吝啬美食帶給他的沖擊,小孩子般閃爍眼睛,“這個叫什麽?”
“雞油花雕蒸花蟹。”寧奕放下一個完整的空蟹鉗,在放了檸檬片的水碗過了過手。
“雞油……?”
Elvin Man被震撼了,像很多西方人一樣,東方的食物對他們來講有一種近乎雲屯霧集的神秘,這些黑眼睛太擅長從一種俗得無法描繪的食材中找到靈魂最渴求的滋味,就好像眼前的東方美人,僅用他的一雙手,就完美分解了對他來說堪稱難題的螃蟹。
“我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麽美味的食物……”Elvin Man的目光從寧奕的手指游到他的嘴唇,“你的這裏,沾到了……”
寧奕用拇指抹:“這兒麽?”
長手臂伸過來,食指劃火柴似的在寧奕一邊的嘴角上打了個勾:“這裏。”鮮甜的汁水順着指頭被Elvin Man舔進嘴裏,跟吃什麽好東西似的吮着,他風流的笑了。
這笑容是不太過分的,讓人看了能将埋怨的話忘記,Elvin Man很會把握分寸,在寧奕的臉色變化前,自己找了個臺階:“你經常來這間餐廳?”他問,“這裏的人,和你很熟的樣子。”寧奕只是同他們點點頭,道了一句老樣子,菜就陸續送上桌。
其實也不是熟,只是店員好記性,把他愛吃的菜色記得清清楚楚,其實哪次也不是他點的。
“來過幾次。”寧奕避重就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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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筷子在筷架上擱下:“你有心事?”比起眼前無法理解卻覺得好吃的食物,寧奕臉上的神情Elvin Man倒是熟悉的,那是一種為愛傷透了神的躲避,像一束薔薇被雨打橫,卻依舊昂着精致的花蕊,将所有泥濘都藏在足下。
可偏偏,這樣的心事是動人的。
“你和你的……男朋友,還好麽?”Elvin Man突然想撥開薔薇帶刺的花梗,踏一踏濃蔭的葉瓣下,寧奕力圖掩飾的不堪,“你們……是不是分手了?”
根本不待對方回答,Elvin Man便像一個守護多時的情郎一樣亟不可待地表白:“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如果我是他,任何理由都不能令我放棄你。”
寧奕本該是憤怒了,為他一眼被揭穿的感情,可Elvin Man盛大的熱情又讓他從骨子裏覺得好笑:“你會麽?”寧奕帶着如霧般淺淡的笑容,輕輕看他。
輕巧,卻如釘。
Elvin Man知道他不信,無所謂地聳聳肩:“別這麽看我,搞的好像我不明白愛是什麽。”他很大方,也很直接,“我也愛過人,我懂那種感覺,着了魔一樣,你說的想的都不是你自己控制的了,多風趣的句子到了你嘴裏都透出一股傻氣,你所做的,無非是希望能夠讓他注意到你,或者,在意你。”
不謀而合的情感共鳴,将寧奕的注意力拉回到Elvin Man身上:“你喜歡的那人……也是……男人?”
Elvin Man倒不在意:“我對女人沒感覺,很早就試過了。”他接過寧奕為他斟的茶水,屈了兩根指節學鄰坐的客人在桌上叩,點頭致謝,“他和你一樣,也是G城人。”
瞬時間,寧奕面前有棱有角的五官變了,柔軟的發絲和睫毛被鴉羽一樣濃烈的顏色傾覆,絨布般迷離的灰綠色眼珠像被漩渦吸進去一樣,從深處泛出黑色,那些橫在鼻梁上細小的雀斑被白到無暇的皮膚取代,完完全全成就了另一張水墨的面孔,寧奕閉着眼睛都能勾勒的人。
Elvin Man還在繼續他的回憶,低啞的嗓子,綿綿的,像吟首情詩:“他很漂亮,也很神秘,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他就像是神話裏的阿多尼斯,充滿不可言喻的吸引力,第一次見他,我就發誓要追求到他。”
泡久了茶水,散發陳舊的味道,寧奕喝了一口,苦澀在舌苔上蔓延:“後來呢?你們在一起了嗎?”
“我以為是的。”Elvin Man笑笑,笑意停在他微揚的唇,黯淡了眼神,“可那只是我的想法。”仿佛一刻懂了情,入了凡胎,這個老外的臉上有了天使墜落成人的真實。
“你的想法?為什麽這麽說?”連寧奕自己都沒感覺到,他緊張起來。
匆匆一眼間,寧奕便在男人的眼中,照鏡子一般看清自己:“起初我也以為我對他是特別的,他是那麽溫柔,又那麽有風度,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快樂。但相處久了,當我不再安于只是和他保持那樣的關系,我卻發現……他的這份溫柔,并不僅僅是對我。”Elvin Man搖搖頭,似乎這麽做就可以搖走不開心的過往,“他對誰都是一樣的,那些溫柔是他拒絕我們的說明。”他用了複數,表情傷心,“他早就有愛人了,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可惜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有愛人……”寧奕嗫嚅般自語,叫Elvin Man聽了去。
“嗯,也在G城。”他盯着寧奕瞧,瞧他精致的腕口下伸出來的手,和手中茶杯裏晃蕩的茶湯,“同你和我,是完全不相同的類型。”然後沖寧奕眨了眨眼。
寧奕怔了怔,張口,似乎想講,你說你的故事,為什麽要拉上我,可Elvin Man沒給他這樣的機會:“不談這些了。”他将興致挪回一桌佳肴,“現在還早,吃完飯,我帶你去找點樂子。”
寧奕以為Elvin Man指的樂子是帶他去開房,兩個為情所傷的人像初冬的熊似的滾在一起,緩一緩風雪刮在身上的寒冷,可Elvin Man直接拉着他踏入了春天。
一曲緩緩的樂,斑駁的光碎着倒下來,舞池裏的腳步撥開細碎的光,所有人都像求偶季的火烈鳥,在一個巨大的黑池塘裏尋着配偶。
Elvin Man貼着寧奕的耳朵:“今晚不用你端盤子,你不是這裏的侍應生,是和我一樣是來消遣的客人。”他掏出現金,很慷慨地抛在侍者送酒來的托盤裏,“放輕松點,我來買單。”
寧奕并沒有他的豪情,連興奮勁都沒有,木着一雙眼,空虛地将周遭看着。
Elvin Man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放軟了語氣,拿心心相惜的口吻博同情:“說真的,這地方沒有你,我可不敢來。”
寧奕哪兒會不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他抿着酒,從灰綠色絲絨的眼睛邊,望到吧臺上兩個湊近了交頭接耳的人:“怎麽?你的情敵在這兒?”
“嗯哼。”
“你現在的表情,可不怎麽像為情所傷。”
Elvin Man哈哈大笑:“曾經,寶貝,曾經,現在我最喜歡的人,是你。”他含情脈脈地低頭,再近一些,就要把吻蓋在寧奕的眼睑上,“我不會在一個不愛我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愛很珍貴,我只想留給值得的人。”
将自己從男人的臂彎中讓出來身:“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那個人吧。”寧奕如是說。
他起身的一刻,Elvin Man又黏上來:“沒準我找到了呢。”
“我說了,我有男朋友。”腰上一截有力的手腕鉗着他,如蟹螯,似螃鉗。
“分手了的可不算。”Elvin Man擁着他,沖吧臺那頭高聲:“嗨,關!”
羽翎般的睫毛劃了一下,黑眼珠慢慢斜過來,目光相交,有那麽幾秒鐘,寧奕忘了要呼吸。
“寶貝,你很緊張?”Elvin Man隔着衣物揉掐寧奕緊繃的腰,那種韌性的手感,讓他很享受,“走,帶你過去認識個朋友。”
更令他為所欲為的,是寧奕整個都倚在他身上,要将他當成唯一依靠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