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上)

日子一天挨着一天,寧奕身上些微的不同很快被周遭人接受,他們欣喜的将他的變化歸結為成長,在他們的腳本裏,這是一個毛頭小子經受了考驗,蛻變成一名優秀警官的故事。

寧奕自己也高興,最近,他幻覺見到那個人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夜裏就算不吃藥,也能一倒頭睡到大天亮,臺風天終歸是過去了,晴空湛藍,那場雨,那個人,還有他的名字,都被擡頭的烈日,蒸發得一幹二淨。

然而鑽石案尚未結案,被盜的璀璨之星也依舊不知所蹤。

接下來發生了兩件事,徹底讓所有人醒悟,有些痕跡是抹不去的,你之所以看不見,是有人悄悄藏起來了,它們其實一直都在,或埋于皮膚,或刻于肌骨,它們和心長到了一塊,到死那天,也不會從身上拔除。

寧奕穿着一身警服,挺打眼的和兩個師兄有說有笑的進來,正巧撞上曾文浩帶了一隊新人出現場。

“你不是去中大做普法宣傳了麽,怎麽又回來?”曾文浩吓得臉煞白,這和他設想的不一樣,照他的安排,寧奕這會兒應該在中大校園的演講臺上。

“啊,落東西了。”寧奕低着頭在桌上翻找,漫不經心地打聽,“你們這是去哪兒啊?什麽任務?”

仰慕他的新丁,怎麽肯輕易放過接近偶像的機會:“哦,我們要去雲杉大道,那個鑽石盜竊案主犯的住所搜查令下來了。”

“就你話多!”曾文浩難得怒目瞪回去,來不及了。

唰的一聲,警服被撂在桌上:“那活動,換個人去吧。”說罷,寧奕頭也不回地越過曾文浩,上了門口停着的那輛警車。

新丁就算再愚鈍,也知道自己犯事了:“曾隊,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曾文浩的聲音低下來:“知道中大怎麽去吧,趕緊的,別耽誤了……”他罷了罷手,疲倦地把人趕走了。

有些事,該誰的,誰也逃不掉。

“動作都小點,翻過沒問題的就擺回原位!不許破壞山莊裏的任何一樣東西!”曾文浩還沒進屋就急着吩咐,聲音大得生怕誰漏聽了似的。

兩個先摸到門的警員犯了難,曾隊今天的畫風是怎麽了?不許破壞?那破門而入算不算?

“用這個吧。”寧奕從石頭底下掏出一把鑰匙插入鎖孔,咔噠,在他們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門開了。連睡着了都不敢回來的地方,一轉眼,就像個夢一樣撲進他眼裏。

這是一場極為安靜有序的搜查,說不上原因,每個人都格外小心,別扭地好像被請上門翻看主人家私隐的賓客,曾文浩更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寧奕身後,随時準備獻殷勤的二傻子一樣:“阿奕……沒什麽事,你上車裏休息去吧,很快就完……”

寧奕沒理他,不是故意忽略,而是沒聽見。

他全部的注意,都留給了客廳靠窗擺着的那張單人沙發,沙發的扶手上擺着一本書,攤開了,是沒有風來的,它卻靜悄悄翻了一頁。

“假如上帝願意,請為我見證:縱然死去,我的靈魂将愛你更深,更深……”男人擡起臉,倒落的陽光穿過他俊美的臉,灑到寧奕跟前的地毯上。他又看到他了,在太陽還沒有下山的白天,在擠滿了陌生人的房間,頭一回的,他對他開口說了話。

“阿奕……”寧奕嘴角的笑容,令曾文浩心驚。

可他無法拒絕,尤其是當寧奕以那張被脆弱和溫柔同時支配的臉,顫悠悠撞進他眼中:“可不可以……”他張開嘴,每一個字,都疼得讓人把心揪起來,“等搜查結束了……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待一會兒……”

這件事明顯不符合紀律,但有血有肉的人無法對他說一個不字,寧奕到底留了下來,不是待一會兒,而是整整一夜。沒人知道他孤零零在空蕩蕩的山莊裏都幹了些什麽,等他們再度見到他時,曾文浩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關澤脩的屍體被文家領走了,沒等寧奕趕到,就被火化成了小小一壇骨灰。

寧奕知道後,什麽話也沒說,獨自一個人,找上了文榮。

文榮近來心情大好,沒了礙事的人,寰亞順利和他簽了協議,文氏爛在彩虹之國的基建項目因為有了對方的注資,股票一下子就上去了22%的百分點,他真不知道是該為他那位高瞻遠矚的表弟的身故表示哀悼,還是歡欣鼓舞了。可惜逝者已矣,眼前活生生的小警察,倒是可以供他玩一玩。

“什麽大事,要勞寧警官親自跑一趟……”他摟着兩個年紀不到他一半的小嫩模,手在玉白的大腿中間色情的摩挲,一雙狹窄的眼卻蛇似的盯緊寧奕。

“他在哪兒?”一點不跟他廢話,寧奕挑明了說,許是他的身姿太昂然,臉上的表情又太正氣,本來鬧哄哄的一團人,都停了下來,左右左的,将他們偷偷瞧了幾輪。

文榮哼了一聲,側頭,往前抻了一點:“誰?你找誰?”他不明白似的笑了,模樣又狂又傲,“要找人你找上我?這他媽也是求人的态度?啊?!”

他摟過一個小女模吃嘴,吃得口水津津才轉頭,下流地往寧奕下三路瞧:“你硬氣,我倒看看你有多硬。”還是剛才那個口紅都被吃花了的女模,文榮掐着她的小嘴,“寶貝,教教他,求人應該怎麽做啊?”

那女孩像條沒長鱗的魚,滑到文榮兩腿間:“當然是要……跪低咯……”一雙媚眼迷離,檀口薄紅,很風騷的叫喚了兩聲,全場的人都笑了。

寧奕在那片笑聲中站了站,轉身,文榮嚣張的聲音像鞭,在他背道而馳的地方刺耳地殺來:“別做夢啦,那東西我就是把它倒進馬桶沖了,也不會給你!”

笑聲斷了,誰都沒有想到已經出門的人,會風一樣折回來。

寧奕撲翻了一桌子琳琅的酒水果盤,揮拳砸上文榮還在大笑的嘴臉,沒人數的清他到底落下多少拳頭,血像慶功宴上手持禮花炮一樣在文榮的臉上不斷炸開,濺在身邊兩個袒胸露乳的女模身上,後知後覺地換來她們變了調的恐懼尖叫。

那種拼了命的打法,竟然讓在場的沒一個敢上前阻止,有人吓破了膽,抓起一個壇似的罐子,打開窗:“你再不停手,我可就扔了!”

随着一道抛物線,寧奕想都沒想,跳出三層多高的窗戶。

罐子的蓋子沒封實,齑粉一樣的白灰,洋洋灑灑地散開在半空中,每一張面孔都在他眼中徒露驚恐,聽不到她們在叫喊什麽,寧奕閉上眼,死了心一樣,鑿開一人高的水花,栽入滿池粼粼的波光。

這件事鬧得太大了,當晚有三個寰亞的高層也在現場,目睹了寧奕動手的全過程,顧立群氣的拍了桌子,撂狠話:“沒想清楚前!讓他把那身警服給我脫咯!”

算上上回,這已經是寧奕第二次入院了,他的臉上明顯少了一點東西,一雙眼像被砂紙抛過,黯淡無光的石頭,臉頰也瘦得凹下去,LEE叔抱着一壺湯來探望他,渾濁的老眼裏,說不出的心疼。

“寧少爺……”他輕輕聲叫他,有的稱呼,老人家改不過來,“要是表少爺看到你這樣……”

提到那個人,寧奕的眼睛顫了顫,老人家背過身,不知是寧奕的樣子讓他傷心,還是失去一個人更傷心,他悄悄抹幹淨淚,把湯往床頭推了推:“花膠燉水魚,你不能再瘦了,別讓人操心。”

LEE叔是悄悄偷跑出來的,沒敢久留,臨走時,他再三叮咛:“一定要喝啊,千萬別看都不看就倒了。”他仿佛預知了寧奕的心事,用一種隐晦的口氣,挺着一把老腰,扒着門堅韌重複:“等我走了你再打開,一個人喝,千萬要喝!”

那壺費了大心思的湯,寧奕到最後也沒喝,他把壺裏的東西倒了出來,換了一個更大更好的盒子,擺在了家裏。

也是個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光,卻曬不着,随了那人的喜好脾氣。

入屋的頭天,寧奕開了一瓶他能弄到手的最好的唐培裏侬,兩支郁金香般的高腳杯盛滿了濃郁活潑的泡沫,叩出風鈴般清澈的回響。

“關澤脩……”

寧奕對着盒子,高高舉起了酒杯。

“Che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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