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箬笠之死
幾個嬷嬷一齊在前帶路,匆匆忙忙挑開簾子。
林菘進了裏間,聞到一股濃厚的藥味,用帕子掩住口鼻,輕聲問:“千金郡主還沒醒嗎?”
她模樣嬌小,一雙水瞳光亮可親,聲音卻略有些低沉輕啞,不似尋常少女清脆婉轉。
雁聲略帶哭音:“回林鄉君,從昨日落水救起來,太醫用了好些法子,才保住性命,一直到今日都不曾醒轉。”
昨日顧箬笠落水,救人的便是林菘的貼身侍婢。
林菘到了床前,只見一個極其美貌的睡仙子沉沉卧在錦被之中。
林菘看着她緊閉的雙眼,悄無聲息在床榻邊坐下,低低的喊了一聲:“顧箬笠。”
床上的人毫無動靜。
林菘微微皺眉。
看她這模樣,一條小命就要沒了。
可恨她這樣的人,面若天仙,心如蛇蠍,竟然能清清白白就死了。以往那些錯事,她是半點代價也不用負,也不用面對她虧欠的那些人。
真是便宜她了。
林菘無意間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內室溫暖如春,還蓋着松軟的錦被,顧箬笠的手指卻依然冷如冰。
林菘只遲疑了一瞬,不由自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團在手心裏握了握。
顧箬笠便在此時,突然動了動手指。
林菘低頭,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的眼睛:“顧箬笠,睜開!”
顧箬笠恍惚睜開眼睛,似乎看見了她,含混不清的說了句什麽,又再次昏睡過去。
林菘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裏,起身告訴雁聲:“你們郡主方才醒了片刻,快去請太醫來吧。”
雁聲喜極而泣,急忙去喊太醫,一片慌亂之中,林菘帶着侍女不急不忙的出了府。
上了馬車,侍女淨瓶低聲問:“主子,您不是最厭惡千金郡主?恨她當年出賣了您,為何還要親自來看她?”
林菘沒出聲。“她”在想,方才顧箬笠含含糊糊說的那句話。
她說:“衡兒……我要去見你……哥哥……”
侍女淨瓶又道:“顧箬笠今日死了,也是罪有應得,主子為何還讓他們去叫太醫?”
林菘敲了敲桌面,突然問:“恒兒是誰?顧箬笠這些年相交的男子中,有誰名恒?”
淨瓶又愣住了:“這……似乎是沒有的。顧箬笠雖然極受陽豐帝寵愛,但在京中的風評并不算好,交好的只有董相之子董霜明,還有葉候之子葉上秋,他們二人,都不名恒。再有些,譬如林将軍之子,慶王世孫,盛家、段家那些公子,也沒有一個叫橫啊、豎啊的。”
林菘聽她報菜名一樣,說完了一大串男子名字,臉色更黑了。
顧箬笠可真是好樣的!除了這些明面上的,說不定外面還有藏起來的男人。以至于,她在糊塗之中,還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野男人的名字。
林菘黑沉着臉:“夠了,以後顧箬笠的事,不必再往上報,我也懶得理會。”
淨瓶歡喜起來:“也是,主子,我們還是盡快找到那東西要緊。”
顧箬笠意識朦胧,但是眼皮極重,沉甸甸的睜不開。雁聲和雁羽趴在旁邊喚她,她想答應,也出不了聲,不知不覺又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之中。
這一夢,又長又久,猛然間她便睜眼醒來了。
方才清醒,聽見雁聲說,大夫人秦氏來了。原是因為她落水,陛下遷怒李新元,讓她跪在庭中,今日又派宮中使者來責罰,秦氏忙不疊的趕來求情。
顧箬笠本就難受,但唯恐秦氏傷心,拖着病體去前院求情,好容易救下了李新元。
她這一吹風,又和內侍據理力争,耽誤了大半個時辰,才把李新元帶回自己院中護着,随後風寒加重,一病就病了整整一個冬日。
等開春之後,顧箬笠方才能再次起身,出門上姑母家祝壽。壽宴之上,她才得知,原先一直對她大獻殷勤的段家表兄定了和李新元的婚事。
顧箬笠大感意外。
她心中覺得段二拈花惹草,并非良配,有心想去提醒秦氏一二,沒想到,那日院中四下無人,叫她聽見秦氏與李新元竊竊私語。
“我兒,你嫁了段二,從今往後,只要能站住腳跟,便是将來的侯夫人。”
李新元陰陽怪氣一聲冷笑:“女兒外嫁之後,母親便好了,自此可與顧箬笠母女情深,再也沒有我來礙眼了。”
秦氏心痛難忍:“傻孩子,你才是我十月懷胎親生的兒啊!李氏不過一商戶,若不是我用盡手段,與李氏決裂,将你帶到顧家,你如何結識段二?憑你從前商戶女的身份,頂破了天,又怎麽能嫁進侯爵門庭?為娘一片苦心,都是為了你。此番若不是阿娘使計讓她落水,她和段二的婚事,早就已經成了。”
李新元本來不信,聽了這話,半信半疑:“她落水一事,真是娘親安排的?”
秦氏難掩得意:“自然,不然,她怎麽就在議親的節骨眼上,病了這麽一場?只是沒想到陛下如此不講理,還差點遷怒了你,幸好她是個蠢的,拼死也要護着你。要不然,我兒可真是要吃些苦頭。”
顧箬笠萬萬沒想到,對她猶如親生女兒的秦氏,會說出這種話來,心中大為震動。
随後一幕一幕,更如走馬觀花一般,既真實,又虛妄。
秦氏發現了她,見她聽到了真相,急忙追出來,卻摔了一跤。
秦氏再次失去了孩子,一個即将足月的男胎。
秦氏千錯萬錯,畢竟曾對她有救命大恩。
顧箬笠沒有對父親說明當日實情,将祖母的一應指責,全都悶頭認了,連夜從家中搬到了易雲山上的別院。
從此時起,原本清晰的景象,便更加混沌,到最後,仿佛身處迷霧之中。這迷霧之中,又四處埋藏着噬人的怪獸。
顧箬笠似乎在山上住了許久,人緣越發凋敝,到最後幾乎不與任何人往來。
場景又變,迷霧也越發濃厚,恍惚間,看見李新元身着布衣,面色憔悴,與一渾身血氣的青年将軍道:
“顧箬笠就住在這別院裏!當年就是她出賣戚家,戚将軍,如今你可以為全家報仇了!”
戚衍?!
顧箬笠站在那青年身後,拼命踮起腳尖,想去看清他模樣。偏生連夢裏都不能得償所願,怎麽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顧箬笠大急,只想立刻開口解釋,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
最後一刻,只見一柄染血利劍,向自己眉心果決刺來。
顧箬笠又急又氣,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屋內殘燈如豆,一應照舊,仍然是她在新安公府的閨房之中。
她一起身,外頭又是一片慌亂。
“郡主醒了!”
雁聲晝夜不眠守着,急忙喊人過來:
“郡主,您總算醒了!您快躺下,萬萬不能猛然起身。雁羽,快請太醫。”
顧箬笠渾身發冷,仿佛埋在冰塊裏一般。雁聲扶了她一把,才發覺她眼神不對,空洞洞、黑沉沉的。
雁聲心疼壞了:“郡主別怕,您得救了,咱們已經回府了。我們已經到新安公府了,您沒事了。”
顧箬笠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原來她此時才将将醒轉,方才不過是做了一個夢罷了。
她微微皺眉,只覺得自己方才夢到的些許事,十分重要,格外要緊。可眨眼功夫,再要細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夢見了哪些。
顧箬笠用了藥,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整晚,翌日早上,喉嚨才好些了,能說出話來。
雁聲喂她吃完小米粥,見她精神甚佳,不聲不響跪下了:
“是婢子疏忽,不該離開您身邊,才讓您落了水。”
她這一跪,那日陪同出去的雁羽也一同跪下了。
顧箬笠沒叫起,将那日的事原原本本又問了一遍。
她可不信,自己是平白無故落水的。
雁聲道:“那日我去給郡主尋披風,先離開了湖心亭。”
雁羽道:“随後,郡主覺得酒冷了,我去另一邊取小暖爐,也離開了。亭中便只有郡主獨自一人。”
“我拿了披風回來,先聽到水聲,随後發覺郡主不見了,便立刻喊救命。先呼救的人是我,但當時亭子裏邊,還有盛家三姑娘盛寶華,李姑娘在亭子外面,神色驚慌。”
寒冬之時,顧箬笠落水,雁聲雁羽自然是先急着救人。之後顧箬笠性命攸關,一直昏迷不醒,也就無暇去理會那兩個“可疑兇手”了。
“誰把我撈上來的?”
雁聲道:“當時護衛都離的太遠,林鄉君正好乘船到了湖心亭,是她的貼身侍女,跳下水三次,這才把您救了上來。”
湖水冰冷,侍女體力不支,又不知道顧箬笠掉到了何處,一連潛進冰水三次,才終于把顧箬笠救了上來。
這之後,太醫院守了兩日,總算從鬼門關把顧箬笠給救了回來。
“昨日,您昏迷不醒,林鄉君還親自來看您了。說來也是巧了,太醫都說,只要您能清醒片刻,就沒事了。奴婢們想盡法子叫您,您都沒醒,林鄉君一來,您便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似乎還和鄉君說了句胡話。”
夢呓之事,顧箬笠早記不得了。
顧箬笠讓雁聲親自去小庫房,備厚禮送上林府,親自給林鄉君道謝。
主仆幾人剛說完話,秦氏就來了。
不知為何,以往一見了秦氏,顧箬笠便心生歡喜,今日卻有些不想見,還有一股詭異莫名的厭煩之情。
顧箬笠壓下心頭異樣,道:“大夫人懷有身孕,我又病了,還是先別見了。”
正說着,就見秦氏竟然不管不顧,闖了進來。
“若若,你可醒了?可沒事了?”
雁羽擋在屏風前:“大夫人,婢子知道您疼愛郡主,只不過,您也是有身孕的人,切莫再過去了,若過了病氣,可實在不好。”
秦氏又道:“若若你沒事了就好,我實在是擔心你,恨不得以身替之,可惜老夫人看着我,竟不許我來看你。如今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雁羽道:
“大夫人,郡主只是醒了,談不上好了,身子還虛,還要将養才行。”
秦氏略有些尴尬,又急躁起來:
“若若,你快去前院看看吧!陛下派了使者來,要罰你姐姐呢!”
顧箬笠眸光一愣,微微坐直了些。
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裏經歷過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林菘:除了我,其他的都是野男人。